萧谌让人公布的选官之公文,便是如此写的。
    随后有人大声问:“不识字的可否?”
    此问落下,引得一旁同样看热闹的人哄然大笑,“不识字也能当官,这是什么话?”
    无人认为这样的事有可能发生,指向一旁提出此问的人,带着叫人无法忽视的轻视。
    可是那问话的人并不以为然,“你们笑甚?明明是这公文上自己写的,凡有能者,可造福百姓,为天下安者,皆可报名。并未要求需得识字。”
    “你不识字,哪来的本事造福百姓,安天下?”公文上确实没有写得要识字的,只是大家都一致认为,有才有能之人,必然是识字之人。
    不识字的,便无才无能?
    青年抬起头骄傲地道:“谁说须识字才能安天下?造福百姓?
    “欲安天下,解百姓之难就是。百姓难为何?不过食不能饱,屋不能遮风挡雨。若解百姓之忧,便是造福百姓,可安天下。这须识字之人方可成?”
    面对这样一个说话的人,不少人都窃窃私语,不能说青年说得不对,但能提出这样想法的人,何尝不是引人深思。
    “你既不识字,如何一探你是否有能?”这时候的人群中,有人针对青年的问题,提出了疑惑。
    “我们不当官的,不通其中道理,当过官的人,必知其中官该如何当。拿了当官该处理的事一考便知。”青年随口而答,乍然一听觉得太过轻率,细细一想,说得倒是在理。
    “既认你为有能之人,自可试试。”一旁的人中,有人出了这么一个主意,落在其他人的耳朵里,一个上了年纪的人问:“你是何人,让人去试就去了,若是颜面尽失能寻你?”
    “想是敢承认自己大字不识的人,必不畏于人言。”青年面带笑容,气度不凡之人这般接话道来。
    自认大字不识的人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试一试,成则成,不成则不成,有什么大不的。”
    “你去报名,得有人愿意给你报名才成!”大字不识之人,谁能认为他说的话可信。
    纵然是一旁让他大可放手一试的人,又拿什么来保证。
    “为何不能?你姓甚名谁,我即为你登记。”那一位并不认为不识字的人不配参加选官之人,这一刻轻声问。
    这下众人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都在暗自思量,这一位是何人。
    众人之疑惑,那一位体贴地为他们解答,“某骠骑将军府长史孔鸿。”
    不错,这一位正是孔鸿,他既自我介绍,正好程逵行来,身后跟着黑衣玄甲,朝孔鸿抱拳道:“长史,诸事已然安排妥当,是否现在敲锣打鼓?”
    “可!”孔鸿一个可字,程逵马上挥手,意示手下人办事去。
    很快街道上传来一阵敲锣打鼓,更配合一阵喊话,“凡以为有能者,可安民,可解百姓之难者,均可报名参加选官。”
    这才刚过年,便有这样的劲爆的消息传来,无人想得到。
    然那一位自认不识字,偏又想当官的人,这一刻举起手道:“长史,我报名。”
    孔鸿面带笑容,并不因位高而轻视于人,更不因他们位卑而无视于他们。
    “请。”第一个报名的人,孔鸿亲自到一旁早已备下的案上,沾了纸墨,登记在案。
    如此一来,引得一众哗然,交头接耳的询问,“不识字竟然也可以当官?”
    “三日后卯时首选,请准时前往骠骑将军府,这是入府令牌。”孔鸿在众人心存疑惑时,已然取过一块自制的令牌,黑漆漆的令牌写着一个选字,握着令牌的人自是欢喜无比,“我定准时到。”
    朝孔鸿作一揖,这一刻的人欢喜得人人都看得分明。
    “女子可报名否?”这时候又传来一阵询问声,只见一个英姿飒爽的中年女子站在不远处,一身大紫的曲裾服,目光灼灼。
    孔鸿看了一眼,不难看出他的眼中流露出为难。
    “怎么?你们不管是求贤令也罢,无类书院也好,都不拘女子参与,当官,谁说女子就当不成官了?
    “你们男人能当官,我们女人有什么不能的?你们想不让我们当,给出个像样的理由。”
    中年女子得不到孔鸿的回答,甚不客气地一个箭步冲来,停在孔鸿的面前,非要孔鸿给个答案不可。
    “自来并无女子为官。”不用孔鸿说话,一旁的人群中已经有人喊了出来,毫不掩饰。
    “自来没有便是对的?按你们的法说,若是自来没有便不该有,皇帝谁也别当,都别想什么繁衍子嗣。用不着。人活必有一死,都是要死的,何必生这一回。”中年女子话说得十分彪悍,连这生死一事都可论来。
    “岂可同日而语。”面对这狡辩,不喜之极的人何其多。无奈寻不出反驳的理由,气呼呼的挥手,别过头,羞与中年女子争论。
    中年女子敢出面,非要与他们论到底了,“有何不可同日而语?
    “取士以才,取才为官,这是你们雍州自己说的话,我若无才,你们不用我,我无话可说。倘若你们敢因为我是女人,非不让我当你们的官,我必一把火烧了你们雍州。”
    哇靠!这位敢放话,震惊了所有人。
    “果然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半响后,终于有人说出了许多人心中真实的想法!
    不料中年女子一个箭步上去,将人直接提拎起来。
    不屑轻蔑之言,出自那么一位20来岁的青年,说完了,万万想不到中年女子竟然动手,而且动得毫不避讳。
    最要命的更是,他一个大男人,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他瞧不起的女人提拎起来,奇耻大辱!
    脸色胀红,又气又急的人在这一刻,使出吃奶的劲想掰开中年女子的手,好让他的脚可以落地。
    被提拎起来,脚不着地,太没安全感了!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你不想想你是谁生的?看不起女人,叫你们男人自己生孩子,如此只管将女子全杀光就是。”中年女子臂力惊人,提着一个成年的男人,面不改色,中气十足的反驳,这本事,不服都不行。
    “你,君子动口不动手。”一看挣扎不开,男子显得更气弱了,然而想让他认输,不成,绝不可能!
    “呵,你也知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我是君子?你不是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中年女子明显不是好欺负的那个!
    青年被噎得半死,这时候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谁能救救他,让他下来?
    “夫人有礼。敢问夫人尊姓大名?”关键时候,寻常人真不敢跟眼前这位,一个不高兴就把人提起来的女子说话,唯孔鸿,那是见多识广的人,再厉害的女子,多少讲点理的。
    “本姓公孙,一定姓刘,你唤的公孙夫人就是。有事儿?”自称公孙夫人的这位倒是个不迁怒的人,这时候面对孔鸿,亦算是和颜悦色地问。
    “有话好说。不如你先把这位郎君放下来?”孔鸿仅是劝说,作为一个主事的人,总不能当作什么都瞧不见,由着人把人继续提拎着,再让他丢尽了脸。
    公孙夫人道:“你觉得他说得在理?也认为我们女人就不该当官,再有本事都不该?”
    谁都听出公孙夫人言语中的不善,谁要是说错了话,事情没完。
    孔鸿作一揖道:“夫人亦言,萧氏所出求贤令也罢,今日之取官公文也好,皆以能而用之,岂有轻视女子之意?需知我们萧氏小娘子,冲锋陷阵,上阵杀敌,保国卫民,安民抚恤,我们各州百姓谁人不心中敬服,更无半点轻视之心。
    “夫人既是有才之人,且以才展之,叫天下为之折服就是。以威严恐吓于人,不可取。”
    苦口婆心的劝来,孔鸿不过是想让公孙夫人把人放下。
    公孙夫人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我正是瞧见萧家小娘子这般肆意自在,以自身之力救天下于危难中,不愿坐而论道,亦想为天下尽一分心。然你这人说话实在不中听。你瞧不上女人究竟为何?”
    面对这样犀利的问题,男人怔怔的看着公孙夫人,“自古的确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而且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岂能抛头露面,不知礼数。”
    “笑话,所谓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不可抛头露面,这些规矩难道不是你们定的?你们男人定下的规矩非让女人守,你们男人怎么自己不守?”公孙夫人越说越是生气,看着男人更加不善,越发勒紧男人的衣领。
    男人差点没喘过气,赶紧喊道:“你这是要杀人呢?”
    公孙夫人不善的冷哼一声,“就你这样,连我皮毛都不如,也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也不知你哪来的自信。杀你我还嫌脏了我的手。
    “可是,你得给我说清楚了,我们女人非要守你们男人的规矩,在家相夫教子,从一而终,由着你们男人三妻四妾,这合乎常理?
    “你若是给不出个合理的解释,今天我非把你吊在这儿不可。”
    公孙夫人现在都已经把人提拎起来,足以向众人证明她并非玩笑,谁要是敢至于她的能力,大可来试试。
    “这是古来圣贤定下的规矩,你们女人守你们女人的规矩,难道我们男人就不守规矩?”男人控制不住的叫嚷一声,好让面前的公孙夫人冷静下来。
    “守到哪门子的规矩,你们男人的规矩就是我们女人的从一而终,而你们男人就可以三妻四妾?一个两个就只会欺负女人,真以为天底下的女人都能任你们欺负,不吭声?”公孙夫人如此回应。
    “夫人,还请夫人先把人放下,诚如夫人所言,只要有真本事,何不手上见真章。”孔鸿虽然看戏看得挺乐和的,不过鉴于在场的人似乎并不太喜欢如此局面,还是赶紧出面缓和缓和气氛。
    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孔鸿更是在公孙夫人的耳边轻声道:“夫人若是在胡搅蛮缠,原本有理也变成了无理,得不偿失。”
    公孙夫人总还是能分辨得出真心或是假意,一听孔鸿这么说,也注意到在场的人看着她的神色透着不善。
    毫不犹豫,公孙夫人松开了手中的男人。
    “你若是不服,咱们就比一比。不管论文还是论武,你要是能赢了我,我就按你们定下的规矩,回家相夫教子,再不抛头露面。只不知道你们敢不敢?”公孙夫人极其聪明,这个时候竟然用起了激将法。
    男人要开口回应,不想公孙夫人忽然转头面对围观的人,“还有你们,也可以一起来试一试,要是你们能赢得了我,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倘若你们不能,从今往后,谁也不许拦着我们女人出头。”
    这是要以一对百?
    围观的人其实不少,都有心出仕为官的人,难得有此毛遂自荐的机会,自然得牢牢抓住。不想才来,竟然就被公孙夫人下了战帖。
    一时间无人回应,公孙夫人见此并不善罢甘休,反而冷声的询问:“怎么你们不是以为自个了不起,一向看不起我们女人,竟然看不起,那我们就手上见真章。
    “倘若我们女人不比你们男人差,你们还有什么资格,拦着不让我们女人出头?你们当得了官,治得了天下,安得了百姓,我们也可以。我们当然也能当官。”
    公孙夫人嘴皮子甚是伶俐,一句又一句的话丢出,不难看出她一心想为女人争一个资格,一个可以和男人们一样凭本事做官的资格。
    “你说的,倘若我们赢了你,你就回家相夫教子,从今往后少出来抛头露面,贻笑大方。”人群中的人面对一个中年女子,本就不屑于女子的人,哪里还能坐得住,立刻跳出来。
    “来呀,有本事你们一起上。”果然是闹事的不嫌事大,公孙夫人仅凭一人,还敢跟这么多人叫嚣。
    “还请长史见证。”男人们看着嚣张无比的女人,同样咽不下心中一口怨气。看到旁边的孔鸿,立刻向孔鸿恳请,希望孔鸿能够出面帮他们做个见证,可不许将来这女人出尔反尔。
    孔鸿万万没想到,一个女人的杀伤力如此巨大,就这几句话,挑得一群男人要跟他大战300回合。
    “不错,你是长史,既然负责登记毛遂自荐者,也是在雍州颇有名号之人,你来代为见证,输了赢了的人,谁也不敢吱声。”公孙夫人甚是认同,立刻要把孔鸿拉过来,请孔鸿务必出手。
    孔鸿就算想避开,哪一个都不答应。唯有出声道:“但不知诸位要怎么比?比什么?比文还是比武?”
    连着三问,也是让他们考虑清楚,不管是比文还是比武,总得想好了,莫以己之短,攻彼之所长。
    公孙夫人毫不迟疑的道:“无论文武,他们想比什么,我都奉陪到底。”
    实在是大气,也显露出她的自信。
    孔鸿略显得无奈的朝旁边的男人们道:“诸位都听清这位夫人所言了,果真诸位无论输赢都认?”
    “有胆子叫嚣,没胆子比,输了不认账的,断子绝孙。”不想公孙夫人毫不留情的接过话,立下最恶毒的誓言。
    一片倒抽声,众人看着女人的眼神,每一个都透着不善。
    “怎么,你们只要不是打算说话不算数,难不成还怕这誓言?”公孙夫人并无压力,面对灼灼的目光,这时候又丢出了一句话。
    “只有做贼心虚,只想骗人的人,才会害怕誓言。再者,誓言不毒,不以正心,你们不懂这个道理?”公孙夫人根本不给任何人反悔的余地,再接再厉又丢出这话。
    孔鸿连忙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人无信不立。”
    正色而道,面容凝重,不难看出孔鸿也是一位言而有信之人,最不喜的恰好也是那出尔反尔之辈。
    “男子汉大丈夫,别在这儿磨磨蹭蹭的,你们到底要不要跟我比?要是你们认了不如我,不敢跟我比,那也好说。我纵不当这个官也乐意你们认一句自愧不如!”公孙夫人又丢出了这样一句话,孔鸿好险忍住没捂脸。
    “你这女子未免狂妄,难不成以为我们这么多男人,就比不上你一个女人?”这一刻,哪怕在心里掂量誓言之毒的人也忍不住了。
    谁让公孙夫人说话太扎心,但凡认了公孙夫人说的话,往后他们这些人哪里还抬得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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