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看来,非敌是友。来日,未可知。”没有什么关系是一成不变的,他们和贺遂间的关系,准确来说从前是互惠互利,现在能不能达到双赢,没有人敢保证。
    “听闻小娘子当年曾出入宫中,与宫中女眷交好。”南宫致远在旁边听了一耳朵,插嘴一句。
    萧宁摇头,“彼时冲帝年幼,尚未大婚,所谓与宫中女眷交好,实则不过是冲帝想利用我,搅混京城一池水,叫各方皆动。交好不交好,不过是利益罢了。”
    换句话来说,萧宁并不认为当日的所谓交好有几分真,值得她记在心上,引以为傲。
    “先帝嫡传血脉,三子尽亡,独留下一位公主,想必传国玉玺也在贺郎君手里。”南宫致远图的是什么,话说到这儿,萧宁焉能不明白。
    萧宁道:“一个玉玺代表的意义确实非凡,不过,盯紧一个玉玺,反而让我们处于下风,不可取。”
    想当年韩靖不就是为了夺得传国玉玺,因此才跟贺家结仇。最后韩靖的脸皮被彻底撕下来,贺遂厥功至伟。
    前车之鉴,岂可忘之。萧宁尤其忘不了,到手的传国玉玺,他们父女视若烫手山芋,赶紧把玉玺连人一并送出去,送到曹根手里。
    这往事,想起挺好的,细细一想时间,这才刚过多久啊?
    萧宁很是想捂脸!
    短短几年的时间,谁也想不到局势会变成这般模样,萧宁现在确实需要得到传国玉玺,若是......
    其他的话,不可与外人道也,心中有数即是。
    待萧宁抵达扬州时,萧评和简明、李恭亲自来迎。萧宁得见萧评这位伯父,萧评看到萧宁的那一刻,神色微微一僵,萧宁看在眼里,心下一声轻叹,这狗血的关系,实在让一家子都为之头疼不矣。
    “五伯。”萧宁一切如常的招呼,无论莫忧的死是不是萧谌授意,萧宁都知道这是必然的结局,怨恨,报仇,恕萧宁都不能。
    萧评道:“扬州内尚不太平,你要小心。”
    这话透露的意味值得人深思。扬州既是韩氏祖籍,在此经营多年,各家世族汇集于此,一心与韩靖同舟共济,共享尊荣。纵扬州城破,世族岂会就此罢手。
    杀,从简明带兵攻破扬州那一刻起,杀戮不断,然此等杀戮不可乱民。
    萧评很懂得把握分寸,一再叮嘱简明和李恭,务必做到这一点。
    既然不可挑起城中恐慌,很多事做起来便拘束得多,萧评很清楚,从萧宁前来扬州的消息传到,扬州城有多少人欲置萧宁于死地。
    “五伯放心。从前我不畏于他们,如今自然也是不畏的。”萧宁如此轻声道来。萧评只是让萧宁心里有数,萧宁身边的人都不是摆设,想近身,没那么容易。
    然却在此时,一道箭划空而来,直冲萧宁,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守在萧宁身边的人已经第一时间竖起盾甲,将萧宁团团庇护于盾甲之内。
    “有刺客,保护小娘子。”值于此时,一直跟在萧宁身后的玉嫣、程永宜、南宫致远叫唤起来,亦将萧宁护在身后。
    萧宁显得分外淡定,“不急不急,他们都比我们急。”
    话虽如此,总是让人无法放松警惕,萧评拧紧了眉头,李恭已经带人去寻刺客的位置,萧宁喊道:“不必追。”
    李恭及手下的将士闻之皆一愣,不解地转头,萧宁道:“敢在扬州动手,他们倚仗的正是扬州城他们比我们熟,这时候我们追去,讨不来半点便宜,白白浪费时间罢了。”
    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李恭捉头道:“那也不能任他们肆意妄为。”
    “放心,他们猖狂不了多久,先前五伯忙着收拾扬州世族势力,顾不上百姓,如今五伯照旧,如何安顿百姓,合百姓之力寻世族之余孽,瞧我的。”萧宁总得让他们见识见识,群众的力量有多大,好让他们从今往后牢牢的记住,百姓不可欺。
    李恭就是心急,想到萧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竟然被人行刺,刺客若是捉不住,岂不是显得他太没用了。
    现在有萧宁一句话,李恭淡定了,他早得出总结,凡事听萧宁的冷没错!
    萧宁看向萧评,萧评拧紧眉头,越发显得为难了。
    “五伯原是做何安排,眼下需得照旧。”萧宁相信她来扬州,萧谌和萧评必有通信,就算没有,以萧评的聪明,断不可能不知眼下最需要萧宁做的是什么。
    “你生母已故,死者为大,当前去祭奠。”萧评果然早有安排。
    然作为亲眼看到萧评如何剑起而落,杀莫忧的人,看着萧宁和萧评神色如常,这心里发毛啊,实不知该如何反应。
    好在萧宁接过话,浑若不觉其中事与萧评有何干系一般,“当如是。”
    这也是萧谌让萧宁来一趟扬州的目的所在。同时,这也是萧宁想借机做些事的机会。
    简明耳朵动了动,别管萧评行事如何果断,作为世族,自明了萧评所为是为斩尽杀绝,不留后患。任是谁家的人处于萧评的位置,为家族,为萧谌和萧宁考虑,都应该杀莫忧。
    应该是一回事,简明忘不掉的是,那一日萧评没有丝毫犹豫拔剑的模样,那股狠劲,简明想起亦心有余悸。
    萧宁,不能选择父母,也不能为父母做决定;莫氏,她嫁与韩靖,得人唤了许久的皇后,韩靖死,她自不可能逃出生天。
    只是让萧宁处于两难之境,因她而受天下非议,何其无辜。
    简明对这些事,亦是头痛。好在萧宁直到现在为止所为得体,纵然是其他人处于萧宁的境地,也不见得能做得比萧宁更好,这便够了!
    萧评为萧宁引路。
    当日萧评杀莫忧时不曾犹豫,自有他的想法,但他亦知,这是生下萧宁之人,萧氏杀她不必手下留情,亦需为萧宁考虑,为其留些颜面。
    也可以这样说,如果不是萧宁现在的影响力远非常人可比,若她只是待字闺中,需父兄家族庇护的小娘子,要不要为莫氏安葬,或是直接让她和韩靖等人一般身首异处,曝尸荒野,都无人指摘。
    然萧宁既领兵夺得城池,外御胡人,她的母亲,但凡不想与萧宁结仇,便该善待莫忧的尸身。
    萧评纵然亲手杀了莫忧,亦将其厚葬。同样安排人守墓,这其中的深意,既可代萧宁尽孝,显萧氏教养,亦可看紧了,是否有那一个他们一直在等待的人出现。
    一举两得之事,萧评安排得最是周全。
    萧宁前来,抵达扬州即前来拜祭生母,无论真心或是假意,于天下人而言,愿意做这一场戏的萧宁,足以!
    至于莫忧的墓碑,刻其名,下方却是空白的。
    萧评既不愿意叫莫忧和他们萧家扯上任何关系,同样也不想这上面出现韩氏的字眼,如此空白,已然是最好的了。
    萧宁视若不见,一应祭礼萧评都已准备,萧宁于墓前执香,萧评一眼扫过去,萧宁即反应过来,立刻跪下,三叩首!奉香。
    萧评见萧宁这一动作,瞬间反应过来,他的那些担心并不需要。
    萧宁从来不是蠢人,尤其不是不明是非,不辨黑白之人。
    人与人之间,除了血脉亲情,何尝不是还有朝夕相处的情分。
    想想萧宁刚归萧家时的表现,乖乖巧巧,不知道的还以为萧宁是多正常的女郎,事实上......
    在不相熟的人面前装模作样,这是他们一概做的事儿。
    莫忧,纵是萧宁的生母,那又如何?生养之恩萧宁不会忘,多余的所谓悲痛,再没有。
    明白这一点,一直悬在萧评心上的大石终于放下。
    纵然萧评早在动手杀莫忧之时,早有最坏的打算,纵然这一生萧宁因此怨他恨他,他也断不能留下此人,成为韩靖棋子,扎入萧氏和萧宁心中!
    萧宁神色,实是平静,一旁的程永宜小声地道:“小娘子你倒是哭一声?”
    “悲不以外露,有何不妥?”萧宁感叹一声,让她哭,她是真哭不出来。
    “小娘子。”这时候,玉嫣突然往萧宁怀里塞了一样东西,萧宁很是莫名,低头一看是个荷包,萧宁纳闷了。
    玉嫣示意她拿起来,靠近些,萧宁算是个听话的孩子,照做了,结果刚靠近,眼泪马上出来了!
    尼玛!这就是宫斗剧中所谓的落泪神器吗?怪她来这个时代混得太短,无缘见识这等好物,如今倒是想不见识都不成了!
    一个低头抬眼的功夫,萧宁眼眶泛红,跪在陵前,不知道的人瞧见她这惨兮兮的模样,定是以为她是悲不能自制,定赞一声果然是个孝顺孩子。
    等到祭礼完成,萧宁红着眼睛跟人回去,不忘把东西还给玉嫣,更是叮嘱一声道:“下回别弄得太呛,难受!”
    玉嫣默默地把东西收起来,很想问问萧宁,这样作假的事能再有下回?
    可一想这天下间不知有多少是未知之数,莫夸下海口。
    总的来说,萧评以为萧宁祭拜过程或多或少可能会出现些问题的,结果安安静静,无人不识趣的打扰,真是......
    “可惜了!”萧宁把萧评没有说出口的话说出来。
    叔侄二人对视一眼,不难看出对方各自的心思。
    然而他们有他们的盘算,不代表对方必入他们彀中,有些人,当年就不错,一两年成长下来,更是相当的不错。
    萧宁眼眶红红的,如那小兔子一般,此刻随萧评回府,“扬州内尚有何处未曾肃平?”
    萧评道:“所剩无几,只需两三日便可平定。”
    “既如此,还是五伯领他们去,我便在后方安置。”萧宁接话,扬州啊,这可是沿海之地,想想后世所说的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这里的盐商,富得流油。
    纵然如今尚未显繁荣,那也证明这等好地方是不可错过的!
    萧宁想到这里,人都激动了。
    “梁州?”萧评提醒一问,萧宁道:“不急不急,贺郎君连扬州都愿意帮我们拿下,甚至不取一城一池,何必吃相太难看,落了下乘?”
    换而言之,萧宁以为不可太过操之过急,反而显得他们太急切,连给人缓缓的时间都没有。
    “姬氏,几位皇帝多好的人啊,只因年幼,被佞臣所害,大好的江山,也由此葬送。身为姬家子孙,谁能不恨,谁能不怨?”萧宁心中十分体恤有人想要些时间缓冲缓冲,毕竟大好的河山双手给人送上,何其不易。
    贺遂一直表现忠于大兴,体恤于人,萧宁愿意给人一些时间。想必贺遂听闻萧宁已经抵达扬州,接下来如何行事必有章程。
    萧评颔首,同意萧宁如此行事。
    接下来,萧评继续带人接洽扬州境内其他未攻破之城池,萧宁镇守后方,开始不断的颁布新政。
    也多亏了之前扬州世族一直都跟韩靖通力合作,视百姓如蝼蚁,在扬州境内,早已人心尽失。
    萧宁得扬州城,自简明他们入城以来,令将士守律,不可骚扰百姓,不可与民争利。纵然入城时间尚短,在一定程度上已经获得不少百姓的好感。
    既然有人开了一个好局,萧宁又怎么能放过大好机会,立刻将扬州世族所有名下的田地,按人口重新分配。
    当然不忘颁布求贤令,以令天下知萧氏求贤若渴,望天下有才之士勇于报名。
    同时也再次将雍州境内赋税定律一并公布,以此更快的争取更多的民心。
    等这一系列操作完成后,萧宁立刻发布公文,斥责世族如何苛责百姓,所谓的越朝更是无视百姓疾苦。
    眼下所谓的越朝臣民,还蜇伏于扬州境内,伺机而动,一旦给他们可乘之机,让他们有机会夺回扬州城,必然对百姓不利。
    是以萧氏恳请扬州境内百姓,与萧氏将士通力合作,尽早找出藏于扬州境内不安分的世族和越朝臣子,将其擒拿归案,以定扬州!
    萧宁这样的一份公文,其实并没有多少人当回事。
    可等到不少百姓竟然将世族们藏身之地上报官府。得萧宁之令,凡百姓状告,须立刻派人前去擒拿的将士,随后一抓一个准,简直让人惊呆了!
    倒是萧宁并无半分意外,好似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毕竟百姓几何,世族几何。
    世族高高在上,如今躲于暗处不敢出现,藏头露尾之人跟寻常百姓不一样,百姓自能从中辨别出他们的身份,为切身之利,为扬州之利,百姓自然会自告奋勇,将他们的藏身之地告诉官府。
    再者,以人性之恶的话来说,世族高高在上太久,又素不将百姓当成人。
    百姓对他们早已心存怨恨,只是无法将人扯下泥潭,故而一直隐忍不言。如今百姓们终于找到机会,能够把人从神坛上扯下来,最是迫不及待。
    世族,他们永远都想不到,正是因为他们自视甚高,不将百姓放在心上,方有今日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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