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国公爷说的对,咱们眼下是该低调一些才是,报仇之事还得从长计议。”
    她朝沈清和蔼一笑,“我儿真是懂事了,有了国公爷的帮助,你很快就能与皇上相认了,到时候娘也能跟着你享福了。”
    她本想缓和两人之间焦灼的气氛,可沈清并不买账,嘲讽似的一笑,“那就借母亲吉言了。”
    他忽然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朵含苞待放的兰花拿到她眼前,轻声道:“母亲日后还是不要在夜里出来修剪枝叶了,瞧,花也被剪掉了呢。”
    沈夫人一愣。
    又见他手上一松,兰花坠落在地,沈清一脚踏上,满眼笑意,“这样多可惜,母亲,您说是不是?”
    风灯幽暗的光照着他半张脸,如黑夜里行走的鬼魅一般。
    第69章 莫贪心   好好的福不会享,非要惹事。……
    三日后, 沈清入宫陪驾。
    小太监将他领入明镜轩内室,对他说,“沈大人稍等, 皇上在前面议事。”
    沈清朝他点点头, 沉默地站到一旁。
    大概一刻钟后,外面传来了皇帝的大笑声,屋中众人闻声连忙跪下迎接, 皇帝叫了起, 又吩咐小太监道:“给苏将军上碗热茶,上回朕喝着那团茶不错, 就上那个吧。”
    小太监低声应下, 沈清余光瞥见一道着朱红官服的魁梧男子落座在了皇帝下方,心头一紧, 苏将军?难道就是苏贵妃的父亲?
    皇帝这才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个人,想起来今天是传了沈清来讲书,于是笑道:“沈爱卿站那么远作甚,上前来让朕瞧瞧。”
    他记得这位沈探花的模样也是十分俊朗, 与张柏不相上下。
    沈清低声称是,按耐住心绪起伏,缓缓上前两步, 抬起了头。
    年轻男子面容白皙,狭长的凤眼格外深邃, 虽是一副美男子的样貌,但唇色却过于苍白,失了两分生气。
    皇帝皱着眉仔细打量着他,总觉得他与谁生的有几分相似,可又想不起是谁。
    他打量沈清的时候, 沈清也在看着他,不能直视天子颜面,他便微微垂下了眼,用余光勾勒出皇帝的五官。
    他们真是父子吗?
    他和皇上分明生的不太像,脸上最像的就是这一双凤眼,可皇上的眼神中满是威严,兴许是上了年纪,眼尾也有些耷拉下来,看起来与他的眼睛也有所不同。
    一旁的苏烈兴致寥寥地喝着茶,他不想再这儿看皇帝演什么君臣情深,他来,是想与?皇帝商量立后之事,可皇帝把他带到明镜轩,一路闲聊,就是不给个准话。
    这小翰林也是,没个眼力见,没瞅他们要说话吗?怎么不自觉点退下去?
    苏烈放下茶盏,清了清喉咙,“皇上,老臣刚才所说之事……”
    皇帝忽然出声却打断了他,朝沈清笑道:“沈探花真是一表人才,朕这里还有些事,你先退下吧,明日再来。”
    沈清略有些失落,行了礼便退出去了。
    他还未走出明镜轩,便听见苏烈洪钟一般的声音说道:“皇上以为,宫中还有谁比贵妃更适合呢?”
    后面还说了什么,想听便再听不清了,领路的小太监一脸严肃道:“沈大人,这边请。”
    沈清微微颔首,大步离去。
    他心中暗想,恐怕真如祖父所料,苏烈察觉到了皇上有想收回兵权的打算,所以更加急迫地催着皇上立后。
    祖父说,现在苏家只会比他们更着急,等苏家自己乱起来后,他们就可以去添把火了。
    沈清回到翰林院时,陆旻见他这么早就回来了,脸上神色也是淡淡的,以为他也遭到了训斥,心里高兴,口上却假意安慰道:“沈大人莫急,来日方长,皇上总有看得到你的那天。”
    沈清懒得理他,见张柏不在,便回到位置上继续看书。
    “你!”陆旻气得不轻,好啊,这是见他遭皇上不喜,个个都敢来欺负他了,等着瞧吧!他还有苏将军这座靠山呢!
    等他到时候加官进爵了,看谁还敢瞧不上他!
    沈清没有心思在乎陆旻这点小事,他满脑子都是该怎么报仇,祖父不能在京城逗留太久,陈家军还在外头,可苏烈的军队就在城郊的军营里,若是苏家想动手,他们只能束手就擒。
    沈清暗叹一口气,他心里急着想要快一些报完仇,可也明白,越急越容易出错,此事需得从长计议才是。
    然而急的不止他一人。
    翊坤宫中,苏贵妃正在发脾气,冷着眉眼询问蓉青,“你说将军又去找皇上了?”
    蓉青点点头,“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娘娘息怒,将军也是……也是为了您好呀!”
    苏贵妃冷笑一声,狠狠砸碎一只茶盏,恨声道:“为我好?他知不知道,这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呢!”
    她扶住额头,一阵头疼,父亲是老糊涂了不成,上回不是已经写信告诉了他,让他不要再在皇上面前提立后一事了吗?她没有子嗣,就算成了皇后,日后不还得去过继一个孩子吗?
    父亲怎么就不明白呢?他越是将皇上逼得紧,皇上就会越厌恶她,后宫中的女人,不就是凭着皇上的恩宠过活吗?皇上有好多年不曾踏进翊坤宫了,她若不是还握着暂理六宫的大权,就算是贵妃又如何?
    “父亲若执意要逼本宫,那就不要怪本宫不孝了,好好的福不会享,非要惹事,最后让本宫来收拾烂摊子。”苏贵妃冷哼一声。
    她心里对苏家是有怨的,当年陈莲华得宠,她流产之时,正是陈莲华刚怀上孩子的日子,家里人怕惹了皇上不快,甚至不敢来探望她,只有母亲心疼她,送了些补品进来。
    早在她嫁入东宫那日,父亲便说过,在苏家,每一个女子承担的责任就是为家族中的男子开路,必要时可以牺牲她们,保全这些儿郎。
    苏贵妃不明白,她那几个酒囊饭袋的弟弟有什么好的,就因为是男人,能为苏家传下香火,所以就比她高贵许多?
    “本宫已经受够了,这些年,他为我做了什么?高官厚禄是这么好享受的吗?人,可不能太贪心了……”苏贵妃轻笑出声,一张猩红嘴唇宛如淬了毒药。
    这世上从来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不是吗?从她这里得到的,就该付出些代价。
    蓉青面露震惊,膝行两步抱住苏贵妃的腿痛哭出声,她与苏贵妃做了几十年的主仆,没有人比她更明白娘娘一路走来的不易,要她说,将军也是太心急了些。
    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眼看就要成功了,为何非要生事呢?
    苏贵妃感动地俯下身,将蓉青揽在怀中,头靠着她的肩膀,低声呢喃,“蓉青,本宫现在只有你了,你一定不能背叛本宫,一定不能……”
    蓉青含泪点头,紧紧回抱主子。
    *
    柳树胡同,正是午后时分,刘老翁的豆花摊上没什么人,趁着太阳好,他索性把两根凳子拼在一起,躺上去晒晒太阳。
    正享受着,忽然面前投下一片阴影,少年清朗的声音响起,“老伯,请问张大人家是住在此处吗?”
    刘老翁懒洋洋掀开眼,见面前站着个劲装少年,生得俊俏,他和善道:“小公子是寻哪位张大人呐?”
    桃根低声道:“张柏,张大人。”
    刘老翁给他指了方向,又倒头躺下了。
    “多谢老伯。”桃根冲他道了谢,提脚往胡同里走去。
    他从前与国公爷说过,他在湖州有门亲戚,只是许久没有消息了,等回京后,想托国公爷帮忙打听打听,国公爷放在了心上,没多久就告诉他一个好消息,他寻的张柏一家,如今正在京城。
    桃根先是惊讶,后来又是狂喜,他早该想到的,依张大哥的本事,高中是正常的,他本来还以为今生再也不能相见了,没想到上天还是给了他报恩的机会。
    他方才在街上给张家人买了些礼物,有给两位老人买的补品,给张大哥和两个弟弟买的笔墨纸砚,还有给福娘姐姐买的妙味斋的点心,听别人说如今京城里的夫人小姐们都爱吃这家的点心,也不知福娘姐姐会不会喜欢。
    桃根拎着一大堆东西,找了一会儿,才找到了张家宅子。
    看起来张大哥一家应该过得不错,门口两只小石狮子耀武扬威的,朱红大门上还贴着福字,门匾也是崭新的,桃根心想,好人有好报,张家一家人都是大善人,上天就该保佑他们才对。
    走到了门口,他心里的焦急便化作了胆怯,把一身衣衫理了又理,又抿了几回头发,才鼓足勇气准备敲门。
    他手才抬起来,里头忽然有了动静,大门被人打开了,一个穿着褐色短衫的老人一手握着鱼竿,一手拎了只小木桶,边走边转头朝里头喊,“知道了,老婆子真啰嗦,我钓到申时就回来。”
    杨氏洪亮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个糟老头子能记得才怪,你不回来,家里还节省一口饭,好的很!”
    张得贵和人约好了去郊外钓鱼,怕误了时辰,不想再跟杨氏掰扯,转头就要往外走,不留神撞着一个人,他诧异地抬起头,看清面前的人是谁后,他手中的木桶重重摔在地上。
    “你……你是……”张得贵嘴唇颤抖,一个名字在他喉咙里打转,却不敢说出口。
    他莫不是睡了个午觉把脑子睡糊涂了吧,怎么会在这里看见桃根?
    桃根红了眼圈,退后两步,给他磕了三个响头,忍着泪道:“张叔,是我,桃根,我回来了。”
    张得贵瞪大了眼,颤抖着手把鱼竿扔下,上前把眼前的少年扶了起来,张得贵难以置信地仔细打量着他,没错,这眉眼与桃根生得一模一样,只是这额头上怎么多了条疤?
    “桃根……你真是桃根啊!”张得贵再三确认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你这小子,这么多年又跑到哪里去了,怎么没个音信呢!”
    “是我,张叔。”桃根掏出帕子给他擦泪,自己眼中也溢满了泪水,“让张叔担心了,是我不对。”
    他想起当年在小县城的粮铺里,他第一次被掌柜带到张叔面前,掌柜的对他说,这是铺子里最能干的人,让他以后就跟着张叔多学学。那时他又瘦又小,不敢多说话,张叔笑着问了他年纪,而后和蔼道:“你与我家中大郎差不多年纪呢,一个人出来找活做,真是勇敢。”
    在桃根的记忆里,这是他第一次被人夸奖。
    在战场上拼杀的那些日夜里,他常常想起张叔的话,他捂着流血的伤口,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哭,桃根是勇敢的孩子,一定要活着回去报答张家。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在那宛如地狱一样的战场走出来的了,他只知道,自己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再见到他的恩人。
    第70章 再相聚   桃根,回来了就好…………
    张得贵老泪纵横, 不好意思地抹了把泪,这下再想不起钓鱼的事,拉着桃根就往里走, “走, 快去让你大娘看看,这些年她也没少惦记你呢!”
    不等他们穿过影壁,杨氏就已经从厨房里出来了, 她手上还拿着个瓢, 张嘴就骂道:“你个死老头子在门口哭什么呢?不知道的以为咱家里出什么事了呢,真是不……”
    正骂的起劲, 便瞧见了张得贵身边的少年。
    桃根比从前长高了许多, 身板也变得更加强壮,他身上穿了件飒爽的黑色劲装, 束着革带,腰间还挂了块玉,再不像从前那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小孩儿,但杨氏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桃根!”杨氏惊叫出声, 扔下手中的瓢跑了过来,围着桃根转了好几个圈,嘴里嘟囔道:“我这是眼花了不成, 怎么会看见桃根呢?”
    不会的不会的,张柏都去打听过好几回了, 从边关回来的将士里,没有叫桃根的,他们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或许桃根已经不幸战死在了沙场上。
    杨氏原本还想着,等今年有空回长兴县, 给桃根立一个衣冠墓。
    她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还能见到活生生的桃根站在她面前,他有影子,他不是鬼,他是桃根!
    她不知道的是,张柏之所以没找到桃根,是因为桃根之前一直没回来,跟着陈国公直到今年战事完全平定了才回京,且陈国公给他赐了姓,他现在叫陈桃根了。
    桃根知道杨大娘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当年福娘姐姐领他回来,杨大娘起初并不乐意,可仍是为他忙上忙下,好心收留了他,时隔多年,桃根仍然记得,她给自己端了水,让他泡泡脚,捏着鼻子说他年纪小小的,怎么脚跟大粪一样臭。
    他知道不是因为他脚臭,而是他的脚因为没有鞋子穿,走了太多的路而肿了起来,杨大娘往洗脚水里倒了消肿的药粉,他不小心看见了。
    桃根哽咽道:“大娘,是我,我回来了……”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杨氏就忍不住了,她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心里难受,嘴上却还要逞强,“你这死小子,把我家当客栈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她撩起袖子擦泪,“我不就是说了你两句嘛,怎么就想不开要去打仗呢,那地方……那地方多危险啊!”
    这臭小子,走也不打声招呼,让他们一家人提心吊胆了这么多年,若不是当日去省城时,凑巧在县城门口看见了一声戎装的他,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他去打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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