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嘴角扯了扯,心想张元祯是翰林出身,怎么会说出这样没有智商的话?
    杨廷和站出来道:“经筵乃天子授学之地,张元祯贻误太子,在此散播异端学说,臣等才……”
    “臣……没有瞎说……你……你能把…那碗米…看熟吗?”张元祯气若游丝。
    张元祯与王守仁差不多年岁,严成锦猜,他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弘治皇帝面露愠色,道:“张卿家,在经筵上戏耍大臣,这便是你的不对。”
    经筵出了问题,陛下不忍心收拾张元祯,却会问责他。
    严成锦道:“陛下不知,这一碗生米,却关系着理学的学说,敢问陛下和百官谁会煮饭?”
    弘治皇帝哑言,刘健和谢迁也不轻易回答,以此子的脾性,必定是有话要说。
    杨廷和不耐烦道:“这等粗活,自然是由下人做。”
    严成锦点点头:“朱子说,格物致知,可是不管用眼睛,盯着这碗生米看多久,它不会变熟,臣说得可对?”
    弘治皇帝和刘健将信将疑地点头。
    杨廷和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严成锦道:“臣会煮饭,一碗生米先要倒入锅中,用清水洗去糟糠,再倒入清水,伸手按着锅底,直到没过指缝的位置。
    小火煮至蒸汽顶着锅盖,便可将火熄灭,用余温将米煮熟。
    臣并未格物,却能知道生米变成熟饭的‘理’,这便是知行合一。”
    张元祯吐出几个字,激动地道:“对……对……臣就是……想说这个道理啊。”
    弘治皇帝听明白了。
    与朱子所提获得理的方式不同。
    朱子说获得“理”的方式是格物,不停的格,总有格出来的那天。
    严成锦说的,却是通过知行合一,来获得“理”的方式。
    “这是谁说的?”
    严成锦躬身道:“是王守仁!”
    旁边的王华脸色煞白,跳起来道:“你休要污蔑我儿!”
    王守仁却站出来一步:“启禀陛下,是臣说的。”
    心学刚崭露头角,便被大臣唇枪舌战,能否在京城推行,便在此一举。
    他岂会不明白严成锦的心思。
    陛下日理万机,平常是无暇管这等闲事的。
    今日陛下在此,是难得的机会。
    若得陛下点头,他在京城开坛讲学,便不会被大臣和群儒所扰。
    弘治皇帝看着王守仁:“你可知道易经中的‘元’,用你的知行合一,该如何解?”
    “元亨利贞,元就是开始,是天地的开始,是万物的开始,在人来说,元就是心,心外无物,心外无理。”王守仁说道。
    “心外无物,那朕的朝廷又是什么?天下的万事万物又是什么?朕每日批阅的疏奏又是什么?
    若按你所说,朕修好心,疏奏便批阅好了,朕还看它做什么,一派胡言!”
    王守仁跪在地上,一众大臣也跪在地上,不敢看弘治皇帝。
    严成锦有点方了。
    陛下竟然和王守仁辩论起来……
    王华吓得脑袋磕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了。
    大殿中,气氛变得沉闷和安静。
    一道不以为意的声音响起,朱厚照朝弘治皇帝道:“本宫觉得,老高说得对。
    易经所说皆为卦象,卦象虚无缥缈,岂能一概而论。
    父皇却用来为难王守仁,儿臣以为,父皇才不占理。”
    气氛又再次变得沉寂。
    严成锦听到了帝王引擎的声音,微微抬头,看见弘治皇帝胸口剧烈起伏。
    朱厚照对上陛下时,总是这样耿直啊。
    刘健规劝道:“陛下,救人要紧,还是先命御医给张大人看看吧。”
    弘治皇帝点头:“传太医吧。”
    ……
    片刻之后,华盖殿。
    弘治皇帝平静的脸上,隐约有些怒容,道:“严卿家也是这般认为的?”
    严成锦道:“臣认为,陛下说的有道理,王守仁说的也有道理。”
    这时候,需硬气一些,心学在大明推行,可让理科推行快一些。
    理科,要动手做实验。
    可朱子的理学,却教人格就好了,要先从这样的思想禁锢中,解脱出来。
    “以为朕看不出来,你也拥护王守仁。”弘治皇帝平静道。
    严成锦正色道:“臣只是觉得,王守仁说得有道理,生米是看不熟的。”
    弘治皇帝想要辩驳,却发现无从下口。
    严成锦明白他的心情,王守仁的心学在朝廷是第一次出现。
    弘治皇帝和大臣们受程朱理学熏陶,一时间,自然无法接受王守仁的学说。
    弘治皇帝目光审视着他,问道:“朕方才看你欲言又止,你想说什么?”
    “臣想让王守仁,在青山藏书馆讲学,可他悟出的道理,却不为朝中各位大臣说接纳,臣想求陛下,不要将此定位异端学说。
    宋景做出来的诸多物品,说起来,与知行合一,有极大的关系。”
    严成锦将宋景的研究一一道来。
    半个时候后,弘治皇帝凝重道:“王守仁的学问有如此作用?”
    “还请陛下相信。”
    不多时,弘治皇帝下令,斗殴的官员每人杖责二十。
    这一天,严成锦来蚕室看李东阳。
    李东阳在蚕室里住了五日,若是后世,早已可以出院了。
    但这年头药品缺乏,就怕发炎。
    便让他在蚕室里,住满十日。
    严成锦进门时,李东阳正在阅奏,一旁的文官帮他端着托盘,托盘里是笔墨。
    “大人?”
    李东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放下疏奏:“本官欠你一个人情。”
    “大人想怎么还?”严成锦耿直道。
    “我知清娥对你有意,但我还没想好,你让我再想想。”李东阳聪慧过人,尤其善于猜测别人的心思。
    这小子如此一问,他便知道了。
    天气渐渐回暖了。
    大清早,
    严成锦早上起床穿衣服,通过两年的观察,春晓已经有资格给他穿衣。
    春晓系好衣带后,对轻声道:“少爷,暖棚里的辣椒,开花了。”
    “本少爷去看看。”
    严成锦走出寝房,穿过新院的月洞,来到旧院的暖棚中。
    一株辣椒树开着白色的花,星星点点。
    此时,何能小跑过来道:“少爷,是海南送回来的书信。”
    严成锦抽出来看了眼,是海南传回的开荒舆图。
    还有一封急报,他瞪大了眼睛,弗朗机的战船要占领海南?
    史上,弘治十五年正是葡萄牙人攻占马六甲的时候。
    可他们怎么会去海南?
    “快备轿,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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