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刚画好,御前便来了人寻他,说陛下有旨叫他去徽猷殿议事。
    于是只能将眼前的事暂且搁下。
    “适才若非御前来了人,本王早已想出应对之法。”毕竟他就是因为走着走着有了法子才临时起意打算还原战局图的。
    正说着,两人到了方才他画图的地方。
    魏王也没细看,直接蹲下.身子拾起方才随手放在一旁的树枝便要开始继续分析。
    ——然后便怔住了。
    他方才分明只画了敌方的布置,己方还没来得及画。
    可眼下这战局图上,己方却多了两道进攻方向。
    一道从山下左翼有两个营步兵利用山地优势疾行至山顶,趁夜色毁掉敌方的火器营。
    另一道则由两个军轻骑兵直面敌方重骑兵,吸引火力。
    同时派斥候往……
    己方占据布置到了这里突然断掉,没了下文。
    显然那来分析占据的人也和魏王一样,应是中途断了。
    可即便是眼下这样的布置,也给原本死局的己方带来了一线生机。
    魏王手中握着树枝,凝望着这战局图良久,半晌才忽然开口问身后的侍从:“博羽山脚左侧是什么地形?”
    那改了他战局图的人只写了利用地形优势,可并未写明是什么地形。
    侍从也被他问得有些迷茫。
    “王爷,这、这小的也不知道啊。”王爷那些兵书战纪他根本就看不懂。
    魏王此时显然也想到此处,因道:“罢了。”
    他站起身。
    “纸笔可有带着?”
    这东西他一般都会吩咐侍从随时带着,因而侍从忙应了句说带了。
    接着便从怀中掏出纸笔。
    “画下来。”魏王道,“将这地上的图原原本本地画下来。”
    当初为了能更好地研究,他特意没有看当年成宗是如何布局的。
    因此眼下,他要将这人的方法带回去好好研究,看看这人的战术和战纪上的是不是一样。
    .
    另一边,孟霜晚连衣衫都没来得及换,便匆匆赶往季修仪的芙蓉殿。
    因着她从湖边赶去,故而她到的时候,一切差不多已经尘埃落定。
    但这一路上她也从若月的口中知道了大致情况。
    原来今日敏婕妤自甘露殿出来在行宫四处散心,好巧不巧遇见季修仪,两人之间也不知说了什么,季修仪竟失了理智砸了敏婕妤所戴的孔雀发簪。
    陛下知晓后震怒,下旨严惩。
    孟霜晚乍一听得这缘由时还有些奇怪。
    不过一个发簪罢了,怎值得陛下动如此大怒?
    可当她到了芙蓉殿后,仔细听了前因后果才明白。
    原来季修仪砸的发簪乃陛下亲赐的,且她在盛怒之下还逼得敏婕妤在宫道之上跪着,两件事相加才导致了陛下震怒。
    孟霜晚到的时候陛下已经下了旨。
    季修仪举止无状,仗着位份刁难嫔妃,降位美人,禁足芙蓉殿。
    便是过些日子回了皇城,也一样禁足,无诏不得出。
    如此惩罚其实过重了。
    即便是季修仪砸了陛下所赐物件,又罚了敏婕妤。
    从位列九嫔到八品美人,再加上无限期禁足,季修仪以后算是毁了。
    更何况这事情将将发生,怎么也要查清楚了再做决定。
    因而本着总领六宫的想法,孟霜晚在知道陛下的处置后开口劝对方先差清楚再说。
    万一中间有误会呢?
    可陛下听了她的话后冷言道:“此事朕亲眼所见,她将那孔雀发簪砸在地上,又罚跪敏婕妤,恰好被朕撞见。皇后难道是想说,朕的眼睛出问题了?看见的都是假的?”
    孟霜晚确实未料到会是如此,忙道:“陛下恕罪,臣妾并无此意。”
    天子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略一摆手,吩咐身边的人。
    “从今日起,季美人若踏出芙蓉殿一步,朕唯你们是问。”
    那几人忙唯唯应诺。
    而一旁被天子特意叫来的嫔妃更是不敢则声。
    原本她们都不用来的,陛下为何让人特意去叫她们?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孟霜晚自然也明白。
    若是以往到了这时候她定然不会再多说一句。
    可今日她着实觉得陛下罚的太重。
    因而她深吸口气,接着再次开口。
    “陛下,季美人确实有错,可罪不至此,她毕竟侍君多年。先前郑婕妤也并未降位禁足,季美人她……”
    “够了!”似是不想再听她说下去,天子竟当着诸位嫔妃的面直接打断孟霜晚的话。
    这还是陛下第一次,在嫔妃面前如此不给她留面。
    孟霜晚在对方出声时心上狠狠一跳,脸色也骤然泛白。
    周遭嫔妃眼中也显出些惊愕来,似是未料到陛下会如此厉声斥责皇后。
    “朕意已决。”天子没有在意她煞白的面色,反而冷着声道,“你说她罪不至此,但就朕所知,这疯妇原就对敏婕妤心中有怨,前些日子唯有她没送贺礼。平日里对着敏婕妤明嘲暗讽,朕念她侍君多年都不计较,可她愈发得了意,今日不过因觉着敏婕妤说话刺心便能砸了朕赐给敏婕妤的发簪,对敏婕妤私自用刑。如此心窄狭隘之人,朕未废她已是留情。”
    他这话说完,原本一直瘫软在地没作声的季美人忽然自嘲一笑。
    “疯妇……”她低喃着这两个字,“疯妇,哈哈哈……”
    她十四岁入潜邸,伴君十余年,最终落得个天子口中“疯妇”的评价。
    何其可笑?
    何其荒唐?
    她的举动没能引起天子的注意,天子的视线落在皇后身上,接着缓缓扫过诸位嫔妃。
    “朕知晓,近来你们都觉着敏婕妤盛宠,心中自然不忿。但朕最厌嫔妃争斗,你等且记着,这样的事,日后朕不想再听见,若不然,再伤了敏婕妤的,尽数没入掖庭。”
    宫妃贬为庶人后没入掖庭。
    陛下的意思便是,谁再敢对敏婕妤下手,便统统废位。
    这样的惩罚让众人不敢多言,纷纷福身应诺。
    毕竟皇后都被斥责了,更何况她们?
    孟霜晚却没动作,只是维持着先前福身的姿势。
    半晌后,天子才起驾离去,出殿前还不忘留下一句。
    “敏婕妤跪伤了双膝,这几日要养伤,就不必去观风殿晨省昏定了。”
    这话是对孟霜晚说的。
    孟霜晚闻言羽睫微垂,接着应了一声。
    “诺,臣妾遵旨。”
    直到天子彻底离开芙蓉殿,孟霜晚才缓缓起身。
    她没去看那些嫔妃的神情。
    她知道,这些人的眼中应当充满了对陛下震怒的惊惧,和对她这个皇后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不留情面斥责的同情。
    今日过后,只怕这些嫔妃都有了共识。
    如今在陛下心中,比起皇后,敏婕妤显然分量更重。
    孟霜晚走到季美人跟前,慢慢蹲下.身子。
    “抱歉。”她的声音轻缓,带着内疚,“本宫护不住郑婕妤,也……护不住你。”
    身为皇后,后宫之事本应她来决断,可陛下再三插手,且都是为了敏婕妤,愈发显得她这个皇后无能。
    可真的如此吗?
    究竟什么原因季美人心知肚明,这殿内的嫔妃也十分清楚。
    “殿下……”季美人看着眼前的人。
    尽管她方才听了陛下称她为疯妇心中十分难受,可她知道,皇后只会比她更难受。
    今日过后,宫中盛传的帝后鹣鲽情深只会成为过去了。
    陛下和皇后过往种种不过是相敬如宾罢了。
    对敏婕妤那才是……情根深种。
    显然孟霜晚也意识到这点,她离开芙蓉殿回去后便将自己关在了寝殿中,一个人待了许久。
    身子靠着身后的凭几,她的视线望着前方,却不知落在何处。
    额间隐隐作痛,仿佛有尖细的针一下又一下地往额间扎入,叫她的眉心愈发蹙起。
    回想着这些年的一切,和这两月发生的事,孟霜晚愈发觉得这日子过得没劲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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