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林听出了话里的意思,也没有躲闪:“东西是不会不见的,我看几位都不是普通人,到这村子里来找孟昌永,也肯定别有目的,你们说吧,是不是跟当年在青龙山里失踪的部队有关?”
    “这个事情你也晓得?”赵蛮子问。
    吴林点点头:“何止我晓得,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晓得。”
    黄师傅这才觉得这事有几分怪异,当初在接到这个事情的时候,潘司令派人调查。伍团长所带领的兵团当初进山的时候,因为打探到这山林很深,整个团两千多号人,没有一个人来过这一带,为了能够不绕弯路,在塘山村里找了一个老村民,也就是孟昌永带路进的山。在中途与这孟昌永道了别,按理说,如果不是部队里的人是不应该知道这个军团在青龙山里消失的消息的。
    “吴兄弟可不可以跟我们讲讲呢?”黄师傅问道。
    吴林叹了口气,伸手将几人迎出了房门:“我们边走边说。”
    几人也不知道他这是要带着大家去哪里,可他口中的那段故事,让几人都按捺不住,只得迈动双脚跟了上去。
    ※※※
    1937年12月,大雪将青龙山覆盖了好几层。日本人调动大股部队对南京发动进攻,国民党为了保住自己的政治中心,从四面八方调集部队参加战斗。川军中也临时抽调了三个军的兵力来到南京布防,这个团就是属于其中的一支部队。面对日本人的精密作战,弹尽粮绝的川军一路后退,在南京城郊遭遇了日军严密的防线,十余万部队被打得四分五裂。这个团在被日军穷追猛打之中,一路退到了青龙山一带。这青龙山在当地人的口中,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之地,日军在追至此处时,伍团长所带领的团部,就消失不见了。这青龙山外有大批国民党军队屯集,没有接到上级的指示和派遣外援军队,这支日军也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就守在这青龙山的入口处,一面等待着上级的指示,要不要强行入山;一面派人在青龙山的出口处打探,这支部队有没有顺利逃出青龙山。
    等了几天之后,这支日军得到的上级指示是不要进山追捕,这青龙山一到了冬天就跟迷宫一样,进去容易出去难。日军所派出的侦察兵也带回来消息,这个进山的团部,过了差不多五天都没有出山来,在青龙山出口处与之会合的军队原本预定的等待时间是三天,已经超过了两天也没有看见一个人从青龙山中出来,无线电也一直联系不上。于是就下令撤离,一路开回了四川。
    日军之后几乎封锁了整个青龙山上所有的出口,这个团两千多人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就从青龙山撤退出来。一直到半年前,这青龙山周围都有站岗的日军,日本人也派了差不多五支部队进山,都没有发现当初那个进山的川军团遗留下来的半点痕迹。日军多方打探,最终得知当初这支部队进山之前,是由塘山村的孟昌永带的路,也就是说他是唯一一个这件事情的参与者。后来,他们将孟昌永带了回去。第二天,孟昌永回来了,被一帮日军押着进了青龙山。进山五天之后,孟昌永从山里出来了,不过这一次,他变成了一具尸体。
    说到这里,吴林停下脚步,指着离几人不太远的地方说:“老孟就被埋在那个乱葬岗上,至于是哪个坟,我已经记不清了,这年头死的人太多,整个村子的人都埋在那里,连立墓碑都来不及。”
    “孟昌永死了,那我们接下来咋整?”何顺强问了一句。
    “找孟昌永不过是让他给我们讲述一下当初那支团进山的时候遇到的情况,以及他们入山的方向,当时正是冬天,大雪盖了山,东南西北很难搞得清楚,必须要找一个熟门熟路的人。”黄师傅说。
    吴林说:“其实这事情并不简单,就你们昨天碰到的那些满地跑的手和腿,我觉得就跟这件事情有关。”
    林子从吴林的话里听出了几分蹊跷,兜兜转转了这么大一圈,原来吴林的目的很简单,他看出了黄师傅几人是处理这事儿的行家,希望他能顺手帮个忙,把这事给解决了。他自然也看得出这行人都是从部队出来的,如果硬碰硬,他是斗不过几人的,于是将几人随身带着的那个宝贝机器给藏了。
    “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必须赶在入秋之前进山,不能在这里耽搁了,所以对不起,我们实在是帮不上啥子忙,希望你可以把我们随身带着的东西还给我们。”黄师傅这样说着,虽然话里是在恳求,可这语气实在有些威胁的味道。
    吴林听到这话,有些骑虎难下了,他说:“你们就不怕我不把那东西还给你们吗?或者,或者不怕我把你们的行踪告诉给日本人吗?”
    黄师傅摇摇头:“我这是在恳求你,如果你不愿意,那我只好用别的方法了。至于日本人,我相信你不会的,虽然我们不出手相助,你会很恨我们,但这点恨与对日本人的比起来,那简直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听了黄师傅的话,吴林垂下了脑袋,他说:“好吧,看来我真是拿你们没办法。不过你们要是愿意出手的话,虽然我们不能给重金酬谢,但我至少可以答应你,我愿意带你们进山,就沿着当初日本人押着老孟进山的那条路。”
    吴林的这话倒是引起了黄师傅的注意:“哦?你也晓得当初他们进山的路?”
    “这个是当然,我是看着老孟被他们押着进山的,他们也是沿着那条路出来的。我只是推断,这日本人找了老孟去,就是要老孟带着他们沿着当初那个川军团进山的路,进去搜索这支残余的部队。”吴林这样解释着。
    黄师傅顿时起了兴趣,他看了林子一眼,转头说:“你说吧,要我们咋个帮你。”
    “嗯,首先我要跟各位解释一下,我这么要求的原因,不是因为这些手啊腿的,半夜吓人,是因为这些手和腿都是当初我们村子里的人死了,我将他们的尸体埋进了乱葬岗之后,它们自己跳出来的,也就是说,这些四肢都是我们村子里已经死了的人的。”吴林叹了口气,眼睛里泛起了泪花,“你说这人都死了,手手脚脚的还到处跳,人怎么能够安息嘛!”
    吴林的话感染了几人,一向对这种事情保持铁石心肠的林子也有了几分感慨,中国人讲究的是入土为安,这样的情况,实在让人难以安息。
    黄师傅也叹了口气:“你不用难过了,我尽力而为。”
    有了黄师傅的话,吴林顿时破涕为笑:“我看几人这么大老远赶过来,肩负着这么重要的任务,肯定是受了重要的指令,那几位也肯定是本事超群的,我相信几位可以解决这件事情。”
    一边说着,几人又跟着吴林回到了家中。自从几人答应他之后,他感觉自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赶紧召集了村子里活下来的为数不多的人,将村子里能吃的东西都收集起来,准备好酒好肉招待几人。
    黄师傅将几人集中起来,关在他们临时借宿的那个房间里,询问几人就此事的看法。
    黄师傅说:“要是这个吴林肯为我们带路,那我们就事半功倍,但我希望不要在这件事情上耗费太多的时间,尽快解决,免得让日本人发现了我们的行踪,我们会有性命之忧。”
    几人都点了点头,迟瑞说:“这里懂这行的也就只有你黄师傅和林子两人了。”
    林子此时蹙起了眉头:“这人死了后,尸体入葬,之后手和脚从坟堆里面跳出来,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呢?首先,这些尸体本来就不是完整的,手和脚被砍断了;其次,会不会跟当初入殓的时候有关?你想这整个村子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死掉,别说墓碑,估计棺材都没法买,全部都是用草席裹着就给埋了,是不是因为这样犯了啥子忌讳?”
    听了这话,黄师傅摇摇头,将林子的推断全盘否定:“你错了,第一点,我们在进入村子的时候,你和赵蛮子进的那间屋子,当时赵蛮子说在右手边的木楼梯上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衣服吊着的女人,后来吴林也这么说了,说那家的女人是被日本人糟蹋之后,自己上吊死的,是他给帮忙收的尸体,也就是说,这尸体至少在吴林收下来的时候是完整的,但是你不是照样在那个房间里遇到了那红色的腿吗?第二点,这人死之后入殓的讲究,主要是针对死者的亲属和后人,如果入殓的时候遇到一些麻烦人儿,你在某个环节上稍有不慎,那他(她)在死后就容易化作鬼魂出来作乱。但是这些手和脚从坟地跳出来之后,没有伤害任何人,也就是说,它们好像除了从坟地里跳出来之外,没有其他目的了。”
    “那依黄师傅来看,这会是啥子情况呢?”林子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问了一句。
    黄师傅深吸了口气:“我不晓得我的推断有没有错,在我看来这不像是死者的鬼魂故意出来捣乱,你想想,哪个人死了之后,会变成鬼魂将自己的手和脚砍断,让它们跳出来?所以,这些死者肯定是被迫的,应该是被一个道行很深的人给下了套。不过,这个村子里的人也不是啥子大富大贵的,有哪个费尽周折地给这些冤死的无辜人下套呢?我现在甚至有点怀疑,我们看到的这些到处跳动的手和脚,是不是那些已经死掉的人的。”
    “既然这样,那不如……”迟瑞的话挂在嘴边,没有完全说出来。黄师傅就别过头来,朝他点点头:“或许不挖开其中一个看看,还真的不能作出这个结论。”
    ※※※
    酒足饭饱之后,黄师傅把自己的想法告知了吴林。吴林想了想,也是拿不定这个主意,于是找来了村子里几个比较有声望的中年人稍作商议之后,还是答应了黄师傅的请求。黄师傅告诉几人,他们将随便打开一个坟墓,希望吴林等人能够提供任意一个坟墓主人的生辰八字,如果不行,那有属相也是可以的。
    几人商量了很久,吴林说:“没关系,你们就去开我家那婆娘的坟吧,我记得是哪一个。”
    说完,吴林将婆娘的生辰八字一字不漏地写下来之后,交给了黄师傅。黄师傅看着那条子上的时期,掐指推算。
    “这挖坟还要看日子?”何顺强这样问了一句。
    林子说:“这是当然的,下葬、迁坟都要看日子,别说是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去挖别人的坟。”
    “那这个挖坟有啥子讲究呢?”何顺强继续追问。
    “挖坟通常来说,只有三种人会干,第一种是摸金队,说白了,就是盗墓的。这种人一般都不是啥子善类,虽然名义上将这盗墓的派别分了南派和北派,可说到底都是冲着墓葬里的财物去的。所以说,这种人一般不会在挖坟的过程中过多讲究,如果非要说讲究的话,他们只会绕开一些大型墓葬里的机关,找到离墓中心最近的位置动手。第二种,是害人的。有时候一个阴宅位置的选择,很有可能会导致东主家的后人大富大贵,但也有可能因为这样,偷了旁边阴宅或者阳宅的吉气,这种时候,只要被偷的人晓得了这种状况,就会带人将这坟挖掉。这种人就会避开一些凶险位置、时辰,避免被上身。第三种,也就是我们这种,人死之后进入阴宅,东主家感觉到不太安宁,这就需要挖坟,不过这种一般都是挖坟、迁坟一道的。所以,我们这次要去挖开吴林婆娘的坟,应该按照迁坟的规矩来办。”林子说完,扭过头去,“黄师傅,你也跟他们解释一下嘛。”
    “你都把话说完了,我还有啥子好解释的。”黄师傅笑了笑,说道,“你们先吹吹牛,我把时辰算出来。”
    “喂,那这种迁坟都有些啥子讲究呢?”赵蛮子也探过了脑袋。
    “迁坟的讲究可就多了,比如时辰上要选对,动手之前,要暖暖工具,要准备七星线等等。迁坟还有其他的说法,一说是叫洗骨葬,在中国的墓葬之中,这种情况很常见,也是迁坟的主要表现形式之一。很多时候,人死之后,会选择一个初葬,或者就是灵柩停放在某处,这时候选择的位置就比较随意,只要避开凶位即可。等到人死过了一段时间,棺材里死者的皮肉腐烂之后,开坟,将死者的骨头捡起来洗干净,装在一个瓮或者木匣子中,再选择别的位置安葬。所以,叫做洗骨葬。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拾金,这个说法很好理解,就是把死者的骨头比作金子,象征富贵,将这些骨头捡起来,装好,然后另外安葬。第三个名字叫移葬,其实就是迁坟的意思”。林子随便举了个例子,“如果要说在细节上讲究的话,还是很多的,就比如说迁坟的时辰。在时辰上最为忌讳的就是与生者犯冲,其次是劫煞、灾煞、月煞、邢日、害日、鬼日、奎日、岁破日、天克地冲日、本命日等。这些时辰都是与死者的八字和死者落气的时辰来推算。”
    几人听得连连点头,尤其是向东,完全是云里雾里,听不太懂,他就干脆不听了,扭头到旁边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坐在门边闷头抽起来。
    何顺强似乎还有问题想问,黄师傅突然敲了敲桌子,说:“晚上丑时动手,三刻最佳。”
    “啥子?丑时?那不是要等到后半夜的时候?”向东听到这话回过头来,一脸惊讶。
    “咋了吗?你怕了啊?”赵蛮子反问了一句。
    向东本来是想这么说的,可由于被赵蛮子抢了先,他如果再这样出言附和,必定是要被几人笑掉大牙的。他支吾了两声:“怕?我向东走南闯北,还没有提过一个怕字,今天晚上我打头阵!”
    “也好,反正第一个掘土的人是最讲究的,稍微有啥子地方不对劲儿的话,就容易惹麻烦,向东这样细心的人能够打头阵,那是再好不过的!”黄师傅说着,脸上露出了笑容来。
    听到这话,向东忸怩起来,他捂住自己的额头说:“哎哟,我……我的头很痛,我要去休息一下,晚上的事情晚上再说吧!”
    说着,向东起身想要朝屋里面躲。刚一转身就被迟瑞伸手将他抓住:“行了,你不用装了,晚上我去打头阵,你帮忙搬些东西,打打下手就行。”
    的确,如果要在几人中挑选一个人来打头阵,林子和迟瑞是再适合不过的。可因为林子需要在黄师傅请灵的过程中替他打下手,所以,几人之中,心思缜密的迟瑞是不二人选。
    在做好这些准备之后,黄师傅叫来了吴林,让吴林准备铜板七个、黄纸一沓、松香末一罐。一切准备就绪之后,黄师傅说:“现在就静待天黑,等到丑时到来,路上的忌讳,林子你给他们讲清楚,不要触了霉头。”
    林子应了一声之后,转头向几人解释:“在去坟地路上有几种忌讳,第一,不能出声,在到达坟地之前不管遇到啥子情况,都不能说话,如果出声惊动了其他鬼魂,那是十分危险的。第二,不能露光,火把和油灯这些不能带。第三,在路上不能回头,尤其是走在队伍最后的那一个。第四,不要穿鲜艳的衣服,不然会很招鬼的。”
    听到这话,向东乐呵呵地说:“还好还好,我们几个大老爷们,都没有鲜艳的衣服,清一色的白色汗衫。”
    “你错了,白色就是最鲜艳的衣服。你想想在黑夜之中,除了月光之外,整个山路上几乎都是乌漆嘛黑的,如果你穿一件白色的衣服,我敢保准,隔你八丈远都能看得见。”林子说。
    向东听到这里着实有些无语,他摆了摆脑袋:“算了算了,出发之前你就把这些都给张罗了吧,我只负责在路上不出声、不点火、不回头,行了吧?”
    ※※※
    等到了丑时,大家已经将所有东西都准备妥当了,换了吴林准备好的黑色汗衫之后,带着工具就出了门。
    这晚上的月亮很大,像是一个盘子一样挂在天边。几人排成一串,由吴林带头穿过整个塘山村,朝着那个乱葬岗走去。月光底下,几人像是一条黑色的虫子,穿行在黑夜的山路上。
    向东因为在出门的时候,一直在磨蹭,不得不走到了队伍的最后面。入了夜的山路上,有微风轻抚,向东总觉得自己的后脊背凉凉的,像是有个人在后面捣蛋,直对着他的后背吹凉气。这样想着想着,他似乎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嗒嗒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拍打着水的声音。他微微斜了斜眼睛,只见左右两边都是水田,月光在泛起了涟漪的水面上,变得层层叠叠的,像一张老太婆的脸。向东见状,在脑子里联想到了那声音的出处,应该是有几只红腿在水面上跳动的时候,发出的声音。
    嗒嗒嗒,这声音还在向东的耳朵里继续着。可让向东觉得无比奇怪的是,整个队伍好像就只有他一个人听到了这个声音。
    渐渐地,那声音似乎加快了速度,嗒嗒嗒的就要跳到他背后了。向东的整个心脏都提了起来,他故意加快了步子,那身后的声音也跟着他不断加快了跳动的节奏。一下、两下、三下,听那声音就快要跟上自己的步子了。他微微朝右边侧了侧脸,是的,那东西就在他右手边的那块水田里。向东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被这样吓过,整个脑袋已经被汗水全部打湿了,汗珠沿着他耳边的头发流下来,刚到他下巴上的时候,他连忙伸手将汗珠抹掉。
    紧接着,那声音变得越来越密集了。他斜着眼睛看了看,水田里果然是有两条腿与他并排走着。他一快,那两条腿就快,他一慢,那两条腿就慢。在月光的映照之下,那双腿显得特别的古怪,左一步右一步,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步的长度很短,像是有个人在他旁边小碎步前行。
    向东开始喘起了粗气,他不敢肯定那一双腿这样跟着他是何用意,也不知道前面的几人到底有没有听到这奇怪的声音。他甚至想要蒙上耳朵,撇开几人,快步冲向那片坟地。
    可就在他为这个想法纠结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吴林突然顿住了脚步。整个队伍也因此停了下来,向东没有来得及收住脚步,迎头撞了上去。
    向东伸着脖子朝前看了一眼,没有来得及看清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吴林继续迈动步子朝前跨了过去,紧接着是林子、黄师傅、迟瑞、何顺强、赵蛮子,每一个人在迈脚的时候,都把自己的腿抬得高高的,像是跨过了一道门槛一样。轮到向东的时候,他正疑惑着赵蛮子为什么也会这样,突然一低头发现就在他的正前方,有一双红色的手臂趴在他面前,将面前的那条石板路给霸占了。向东顿时觉得整个人都有些瘫了,从脑子到脚趾,似乎都不听自己的使唤了。面前的这双红手让他泛起了鸡皮疙瘩,他浑身一颤,忍不住闷闷地叫了一声,差点就张了嘴。
    眼看着前面的几人越走越远,并没有停下来等自己。向东也是有些着急了,咬了咬牙,抬起步子就准备从那双手臂上跨过去。谁知他这一出脚,那双手就突然掉转过来,一把拽住了他的小腿。向东的脑子一下子就炸开了,可他不能喊不能叫,也不能蹲下身子回过头去拔掉那双拽住他小腿的红手。他只能加快脚步,连滚带爬地朝着那片坟地追赶过去。
    当他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的时候,那几人已经在坟地上站定了。向东弯腰撑着自己的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虽然在此之前林子叮嘱过,到了坟地之后,是可以开口说话的,可他面前的几人都没有吱声,他也不敢贸然开口。
    林子取下肩上的那个布袋子,里面是黄师傅一直都随身带着的东西。这时候,他眼睛的余光看到了惊慌失措的向东,轻声问道:“你这是在干吗?莫不是刚才路上的一双手把你给吓成这样了吧?”
    向东的脸上并没有显示出想要争论下去的意思,他嘴巴一瘪,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脚下。林子顺势看过去,也看到了那一双抓在他小腿上的红手臂。林子伸手蹭了一下黄师傅,指给了黄师傅看。黄师傅斜嘴一笑,从袋子里取出了一把钳子,走到向东的背后,伸手在他的膝盖上猛拍了两下,然后稳稳一出手,就将其中一只手臂给夹住。这一夹,那另一只手臂似乎也感觉到了痛楚,猛摆了两下,不得不从向东的小腿上松落下来,摇摇摆摆地沿着几人来时的那条路窜逃而去。
    向东到这时候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看他还有些惊魂未定地不时扭头看,生怕那只手臂还会趁着他不注意从远处蹿出来,再次拽住他。
    黄师傅将那只手臂用那只铜钳子夹住之后,低头细看了一阵,将那铜钳子递给了赵蛮子。赵蛮子与向东一样,也是看这玩意儿十分不舒坦,接到手里之后,看了两眼。那手臂被死死地夹住了,可手指还在不停地晃动,因为是全红色的,看上去像是被剥了皮一般,让人有些反胃。赵蛮子摆了摆脑袋,实在有些受不了,就干脆将它放到了腰后,不去看它。
    向东看了看面前的赵蛮子,他觉得赵蛮子是故意将那只手放在腰后给自己看的。他十分不满地上前撞了他一下,然后径直走到了林子的面前。他说:“有啥子需要我的,你开口就是了。”
    林子从袋子里掏出了七个铜板,再将那一沓黄纸分成了七份,对向东说:“你将这七份黄纸和七个铜板沿着这个坟堆摆成一个七星线的形状,一处放一小沓黄纸,上面用铜板压住。”
    向东拿着东西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问:“啥子叫七星线?”
    “就是北斗七星!”面对向东的白痴问题,林子差点来了气。
    向东哦了一声之后,走到了坟堆边,按照林子的交代,将这些东西摆好了位置。然后快步跑到了林子的身边,告诉他已经搞好了。林子又从袋子里掏出了松香末,对他说:“你再将这些松香末撒到黄纸上,用火舌子将它们都点燃。”
    向东有些不解地望着林子,没等他开口发问,林子说:“这七星线阵围着坟头点燃之后,可以暖暖土,让坟中的主人晓得,来掘土的人不是外人,不然惹怒了就不好了。”
    不明所以的向东,只好照着林子的吩咐做事,现在他变得比谁都要小心翼翼。不一会儿,那坟头就燃了起来,七团火光将这个冰冷的坟头照得通亮。
    黄师傅弯腰看了看这位置,叹了口气说:“这可不是啥子好位置,是个死锥位。”
    “啥子叫死锥位?”赵蛮子问道,那只手还在他手中那个铜钳子里晃动着指头。
    林子解释道:“埋坟的位置有些忌讳,有软锥位、硬锥位、活锥位、死锥位等。死锥位就是棺上加棺,这个坟头下面还有一个坟,这对死者和选地葬人的师傅都非常不利。”
    黄师傅伸了伸手,指着那坟头,上面的黄纸差不多已经燃尽,他说:“行了,现在掘土吧,待会儿见了骨头,你们不准捡,让老吴动手。”
    这也是迁坟的一种忌讳,在捡骨头的时候,外人和晚辈是不能捡的,必须是平辈,与死者关系越亲越好。
    这样说着,几人都抄起家伙,开始掘坟头的土。迟瑞是第一个动土的人,他的铲子与那坟头的七星线一样,需要用松香末烧一烧,暖一暖,这样在动手的时候才不至于太突兀,不然坟里的死者会感觉到明显的攻击性。待他动手之后,几人也都跟了上去。头顶的月光照着几人,那幅画面十分诡异。
    过了差不多两刻钟,坟头被挖开了,可让几人惊讶的是,窨井之中什么也没有。黄师傅觉得不太对劲,让几人继续挖,动了没两下就已经挖到下面一个坟堆了。
    黄师傅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应该啊,就算这死者的手和脚跑出来,那身上的其他部位应该还在坟堆里吧?”这样呢喃了两句,他突然双眼一放光,“莫非……”
    “莫非这坟中死者的其他部位也跳了出去?!”林子将他要说的话说了出来。
    黄师傅听了,回过头来,重重地点了两下:“看来,这事情真是不简单!”
    ※※※
    黄师傅在询问了吴林之后,让几人合力将周围其他的坟冢都挖开,不出大家所料,这些坟冢里除了留下的少许血水,没有一丁点皮肉的踪迹。
    左手边的那个坟挖开之后,里面蹿出来密密麻麻的蚂蚁。黄师傅见状,连忙摇着头:“这些墓穴的位置的选择简直是一点讲究都没有,也难怪会出事。”
    “这坟有啥子不对头吗?”赵蛮子凑上来问道。
    “当然,刚才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棺上加棺那叫死锥位,对死者和看地的师傅有大害。而像这种里面有蚂蚁做穴的就叫做活锥位,棺材放在这种位置上,蚂蚁会成群结队地咬烂棺木,然后啃掉死者的骨肉,这对死者后人来说,是大凶之位。”林子这样解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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