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你,”王八贤肥硕的身体填满一整张单人沙发,他仰脸看向多宝阁里的建盏,“那玩意儿是子庚送的?”
    “嗯,”孔信躺在沙发里,一只脚踩在桌子边沿,豪放地亲他的支票。
    卧室门无声地推开,温知君揉着眼睛走出来,“早上好……”
    “都中午了,”孔信随口道,“洗手间架子上那套天蓝色洗漱用品是你的,”转脸看向王八贤,“把你那张河马嘴闭上,我都快透过喉咙看到你十二指肠了。”
    王八贤倒吸一口冷气,眼睛瞪得简直要脱眶,“卧……槽……有你的呀,孔信,昨晚才被罗子庚带回家,今天就让我看到温知君从你床上下来,你他妈……磕大力丸了吧,卧槽,碉堡了,看这样子你还是双面插座啊,真是牛的一比!”
    “再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孔信沉下脸,“昨晚什么都没发生,我和知君、和子庚,都彻底完了。”
    王八贤皱眉,“什么?”
    “我和子庚分手了,和知君永远只做朋友。”
    “啧,牛掰,”王八贤竖起大拇指,“真不愧是本王一直放在心尖尖上疼爱的信乖乖,这魄力,劈腿劈到鸡飞蛋打,正常人谁能比得上。”
    孔信不悦地一眼看过去,王八贤识趣地闭嘴了。
    温知君洗漱完了,靸拉着拖鞋过来,倒一杯茶水慢慢喝着,“我待会得回疗养院,手术虽然很成功,但医生说还需要好几年的调养。”
    “换了个心脏啊,这是一辈子的事情,”王八贤一副好像很懂医术的样子为他指点迷津,“知君你的身体啊,就不适合结婚,相信本王,男的、女的都不能找,守好童子身,才是与病魔抗拒的唯一制胜法宝。”
    “闭嘴吧,”孔信瞪他,“你缺不缺德?”
    温知君却浅浅地笑了,“八叔说得也有点道理,反正我暂时是要清心寡欲了,等过几年,身体好了,也要好好猎一回艳。”
    “呸!谁是你八叔?”王八贤一口老血,“我是你八哥!啊呸!更不许叫!以后见面叩头,叫八千岁!”
    送走温知君,王八贤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拿起来看了一眼,突然大叫一声卧槽,“这群盗窃疯子真是太他妈嚣张了,在我们专属经济区就敢盗捞,操,海警吃/屎的!”
    “怎么了?”
    “海上贼王迈克哈伯知道吧?”王八贤道,“现在出了个比他更不要脸的,叫佐伊卡特,拿着菲律宾的执照在南中国海打捞沉船,操他大爷的!”
    孔信眉头紧皱,“什么时候的沉船?”
    “明朝,满满一船永宣瓷器,”王八贤悲戚,放佛被人割了十几斤肉,惨死在沙发上,“一船十墓,爷爷的,打捞了这一艘船,相当于一铲子掀了十三陵啊!”
    孔信不由得对他肃然起敬,平时一直觉得这厮唯利是图,是个不靠谱的混账王八蛋,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有一颗跳动着的中国心。
    想了想,安慰道,“打捞沉船不是小事,短时间完成不了工程,可以让中国海警去处理。”
    “没用,要能处理早处理了,这里头水深着呢,弄不好就牵扯到国际关系,太复杂,现在第一批瓷器已经拍卖了,”王八贤惨痛道,“妈呀,心疼死本王了,这么大的肥肉居然没我的份……”
    “……”孔信默默收回对他的赞扬,思索片刻,“按照我们国家的《水下文物保护管理条例》,任何在中国内水和领海的文物,不论其来源、归属,全部都是我们的,佐伊卡特既然是在南中国海打捞,那我们海警有权利告他。”
    “人家又不傻,傻站在那儿等着你逮吗?早拖到公海了,根据《国际海洋公约》,无人认领的沉船允许拍卖,他再打捞就合法了,”王八贤用手机不停地收发着邮件,“卡特对这艘船肯定流了很久的哈喇子了,大海那么宽阔,他先是找到沉船,再拖到公海,麻痹没个两三年干不完这事儿啊,居然都被他完成了,可见下了多少工夫,人比人气死人,下回我也得找几个考古专家、海难研究者、潜水员,组个打捞公司去。”
    “死了这条心吧,就你那挫样儿估计连个打捞执照都办不下来,”孔信给他泼冷水,“你说第一批瓷器已经流入市场,我得去广东沿海。”
    王八贤明白他的意思,群众擅长跟风,一旦出现一单极大的生意,立刻会有成百上千的人跟上来,既然佐伊卡特打捞出了明代永宣瓷器,那肯定会有其他盗捞贩子闻风而至,沿海的渔民也会去搀和一脚。
    南中国海和地中海、加勒比海被并称为三大沉船墓场,此处气候多变、遍地暗礁,自古以来是个海难频发的地方,据估计大概有2000艘沉船长眠于此,事实恐怕只多不少。
    王八贤叮嘱,“那你小心一点,闷声发大财,别当出头鸟,更不要贪财,小心把命丢海里去!”
    “别乌鸦嘴,”孔信不耐烦,“我就去凑个热闹,风声不对我就走了,回来正好参加潘氏的慈善拍卖会。”
    兵贵神速,他当天下午就打点行装去了沿海,这里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礁石星罗棋布,大多数都没有名字,附近的渔民都管这边叫黄金礁林,因为几百年来,渔民几乎都在这里捞出来过小碗、小盘或者黄金、铜钱,按照他们早些年的习惯,小碗小盘打捞上来之后要重新扔回海里,那是海王爷吃饭的家伙,带走了,海王爷要不高兴,而黄金铜钱是海王爷的赏赐,可以带回家。
    近些年来,渔民们懂得多了,打捞上来的瓷器便不再往海里扔,而是卖给下乡铲地皮的古董贩子,海王爷吃不吃饭,到底没有自己吃饭重要。
    这小渔村孔信之前来过,和旅馆的老板娘打情骂俏很是熟练,荤素不忌地闲扯几句才知道这一两天内,村里已经来了很多古董贩子,还有专业的盗捞团队已经出海,去黄金礁林探索沉船。
    住进去之后给自己熟悉的几个渔民打了电话,当天是下午六点的潮水,八点多时候,房门被敲响,孔信镇定地问,“谁?”
    “老子项海生!”
    孔信笑着打开门,两个精悍的男人走进来,他之前在这里铲地皮认识的他们,海上经验十足的水手,常年泡在海水里,人性有些模糊,多出几分粗糙的兽性,对于陆地上的什么法律道德一律不认,只认自己心里那杆秤。
    “孔老板也来分一杯羹?”项海生大咧咧坐在椅子上,将一个行李箱往地上放倒,打开,两件青花大瓶,一个甜白釉如意花斛,一个青釉僧帽壶,还有两只青花小碗。
    “我只是来凑个热闹,”孔信淡淡一笑,拿起僧帽壶查看,“项老大生意不错嘛,水垢这么厚,一看就是刚出水的海捞货。”
    项海生眯着眼睛点了烟,“我们没动手打捞,黄金礁林已经抢成鸡窝了,这是两帮海盗火拼,我们捡的。”
    孔信:“……”
    大家不是第一次合作,孔信很快就付了钱送他们离开,刚倒一杯茶,坐在桌边把玩那只青花小碗,突然房门又被敲响,“谁?”
    “开门。”一个低沉声音在门外响起。
    孔信心头一跳,起身开了门,看向风尘仆仆走进来的罗子庚,“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你是不是疯了,”罗子庚走进来,一眼就看到桌子上的青花小碗,脸色倏地阴沉下来,“敢收这东西?违法的知道吗?你想坐牢吗?”
    ☆、70·偶遇官窑王
    “我没有疯,”孔信平静地说,“我只是一个下乡铲地皮的古董贩子,海里怎么盗捞跟我没关系,我收几件古董就走人,谁逮我去坐牢?再说,不许我收,那你罗老板千里迢迢飞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罗子庚一顿,当得知他来沿海,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他打的什么主意,立刻就随后追过来,飞机加汽车,一刻都没休息,没想到还是没能阻止他买了海捞货,连急带气,头疼起来,他磨着后槽牙瞪向孔信,“不要管我来是为了什么,反正不是来收古董,我劝你不要跟我耍嘴皮子,真被警察抓到,没有人会听你狡辩,你这是赃物!“
    “什么赃物!”孔信被他惹火,“你看看,渔村现在这么多古董贩子,难道个个都要坐牢?你偏执一根筋,不知变通,不要用你那套准则来要求别人。”
    罗子庚知道法律对他没什么约束力,这家伙向来随心所欲、目无法纪,更何况他现在没有雄厚的资金去和大收藏家们在拍卖会上逐鹿,便更加会将目光放在这些钻法律空子的小生意上。
    “你堂堂孔大少,如果被警察抓,会产生什么后果知不知道?你的名声难道都不要了吗?”
    孔信仿佛猛地被刺到,冷冷笑了一声,“我已经不是孔家大少了,难道你忘记了?”
    罗子庚心头一疼,血粼粼的记忆被提了起来,那让他痛不欲生的一吻,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咬牙切齿,“多谢你提醒。”
    两人在狭小的房间中对峙,彼此都没有在说话,海风从窗户刮进来,空气中有着潮水的湿润与微咸。
    半天后,孔信轻轻叹出一口气,放软了语气,“子庚,我知道你关心我,我其实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罗子庚转过眼神不看他,他对这个男人没有抵抗力,特别是灯光暧昧的夜晚,他怕自己一心软就会重新败倒在他脚下,任他玩弄欺瞒。
    他罗子庚向来心高气傲,即使倾家荡产也不会允许自己认输,他是不会失败的男人,可是一旦遇到孔信,立刻颓了三分气势,稀里哗啦就输得一塌糊涂。
    冷声道,“我是关心你,无论目的如何,你在我最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这份恩情,我永远都会记着,所以我才会阻止你,我不希望你弄脏自己的手,盗捞和盗墓一样,都是违法行为,你来收海捞货,和你收新出土的赃物没有分别,都是犯罪。”
    “我不怕犯罪,”孔信道,“之所以不收新坑货,是因为刚从墓里盗出来,带着还没盘掉的尸臭,我不喜欢,海捞货没有这个味道,再说,我收的只是渔民无意间从海中打捞上来的,警察能奈我何?”
    “强词夺理!”罗子庚怒道,“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你只不过是想趁乱发大财,收海捞货成本低,这些渔民给个几万块就能打发,不会管你转手就卖几十、几百万,你太想东山再起、太想向所有人证明你自己、太想狠狠抽孔伯伯一巴掌了,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在犯法吗?国家规定,任何打捞上来的文物都归属国家所有,那些渔民属于盗窃国家财物,你的行为属于销赃,被警察抓到,没收文物事小,让你孔信身败名裂看你怎么办!”
    孔信被他戳到痛脚,狠狠一口气堵在心口,憋得头昏,坐在桌边仰头汩汩灌一杯凉茶,不肯在说话。
    罗子庚一眼扫到残茶,皱眉,“你又喝凉茶,茶水凉喝容易导致肾结石,跟你说过多少遍了!”
    孔信一愣,眼睛微微发热,“你……”
    罗子庚生硬道,“今天收到多少东西?”
    “就这些。”
    “我雇一个渔民帮你转手给其他古董贩子,”罗子庚道,“你明天就回南京,不要搀和这边的事情。”
    说完,转身往门外走。
    “你不许走!”孔信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整个人扑上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他,“你不许走!你还这么关心我,你……你怎么狠心不要我了?嗯?子庚?”
    罗子庚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我只是不愿见你自甘堕落,就算被逐出家门,你到底还是孔伯伯的儿子,他对我帮助很大,我不愿见他伤心。”
    孔信身体一僵,“胡说八道,你他妈当我傻?”
    “也许吧,”罗子庚双手抓着他的手腕慢慢拉开,“反正不是你傻就是我傻,我已经傻了这么长时间,不差多这一次。”
    说着用力推他一把,就势退到门边,拉开房门,“我做不到随时都监控着你,如果你一定要收,我也拦不住,只希望你能悬崖勒马好自为之。”
    说完转身离开房间。
    房门在背后关上,接着砰地一震,显然被孔信在门内踹了一脚,罗子庚倚在墙边,小指颤抖地掏出烟来点着,慢慢吸着,燥热的气体卷进肺中,平息着他无法控制的情绪。
    孔信此人风流无情又擅长花言巧语,自己差一点又要落进他的温柔圈套,他仰脸看着天花板,缓缓吐出一口淡烟。
    ——情根深种的自己硬要装出冷淡无情,而左右摇摆的他却一副深情款款的情圣嘴脸,这个世界还真是是非不清黑白颠倒,可笑至极。
    烟盒空了,罗子庚捏烂空烟盒,丢进垃圾桶中,走出旅馆去外面买烟。
    夜晚的渔村一片寂静,只有码头上传来潮水拍打堤岸的声音,小小的个人超市也快要打烊,罗子庚买了包烟出来,站在路边拆开,弹起一根到嘴里,刚要点燃,眼光突然扫到路边一个身影快步走过,感觉略熟。
    他含着烟,不动声色看那人走过面前,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一惊,“康纯杰?”
    那人猛地回过头来,长眉凤目,美得充满杀伤力的眼神,不是康纯杰又是谁,对方也吃了一惊,“你是……罗子庚?”
    下一秒就是迅速把无袖卫衣的帽子扣到了头上,左右扫一眼,压低声音,“孔义也来了?”
    “没有,”罗子庚打量他一眼,觉得他除了比五年前瘦了许多,别的没有太大变化,“你怎么在这里?”
    得知孔义不在,康纯杰放松下来,“我当然有自己的事情。”
    罗子庚看看月色,“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去酒店,我订了房间。”
    康纯杰站在原地没动,双手抱臂倨傲地睥睨着他,“你想跟我开房间?不好意思,你不是我的菜。”
    “不好意思你想多了,”罗子庚面无表情,“我知道你喜欢孔义那一挂的,请你去酒店只是考虑到我们两个外乡人站在路边聊天,会造成不必要的误会,你也知道现在是特殊时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是康纯杰乖乖跟在罗子庚身后去了酒店,进门后,罗子庚打开电水壶烧水,将遥控器扔给他,“自己看电视。”
    “我自己房间没有电视吗?”康纯杰进门就占据空调下面的沙发,大马金刀地坐下,跟九五之尊坐在他的龙椅上一样,冷冷道,“你把我带来,要跟我说什么?”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罗子庚也不绕圈子。
    康纯杰脸色一冷,“无可奉告。”
    “……”罗子庚顿一下,“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五年前你可没有这么的不合作。”
    “那都是五年前了,”康纯杰道,“我对孔家人没什么好感,包括孔信,还有你。”
    “我不姓孔。”
    康纯杰扬起下巴,一脸鄙视,“但你是孔信门下走狗。”
    罗子庚给他气笑了,“这个说法新鲜,不过你的消息有点太滞后,我现在已经不是他门下走狗了,我出师了,和孔信也闹崩了,你现在可以接纳我成为你阵营里的人了么?”
    康纯杰怔了一秒,“你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
    “潘南华,对不对?”罗子庚笃定地说,“据我所知,他现在人已经到了渔村,而你可以仿制任何时期的官窑瓷器,完全没有必要来这里和古董贩子们争抢那些海捞货,反正都是违法乱纪的东西,谁也不比谁高贵。”
    “我没有违法乱纪!”康纯杰义正言辞,“我有国家颁发的民间手工艺人证书,任何一件从我手里出去的瓷器都是作为仿古工艺品,而不是古董!我也不承认它们是古董!如果违法乱纪,那也是别人拿了我的瓷器在违法乱纪!”
    罗子庚抬抬手,“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在调查潘南华什么?你还有别的帮手吗?你手里已经掌握了什么证据?”
    康纯杰扭过头,生硬道,“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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