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家吧。”
    罗子庚垂眸,“好。”
    他从温家搬出来之后新买了房子,很小的单身公寓,孔信进门的瞬间突然明白这是罗子庚不打算再和他在一起了,如此狭小的一居室,两个大男人是无论如何都住不开。
    “喝点什么?”罗子庚打开冰箱。
    “啤酒。”
    罗子庚倒了一杯酸奶递到他的手里,自己开了一罐啤酒,坐在他对面的沙发里,“听说你这段时间没在南京。”
    “嗯,去了趟河南,”孔信看着杯里的酸奶,皱眉。
    “你现在没有店面,东西可以放在赏古轩寄售,”罗子庚一眼看出他的不满,淡淡道,“别喝太多酒,喝点酸奶,养胃。”
    多么熟悉的体贴,孔信小指微微颤抖,摩挲着玻璃杯子,“子庚,我们真的……结束了吗?”
    罗子庚没有答话,神情从容地喝着酒,冰镇过的液体沿着喉咙滑下,满腹冰凉,他抬眼看向对面的男人,“你在问我?”
    孔信突然喉头一哽,“子庚,我知道这件事伤了你的心,是我不好,当时太慌乱了,没想到会被罗阿姨撞见……”
    “你没想到会被我妈撞见你和表哥接吻,在我们刚刚亲热完的屋子里,前后不超过十分钟,”罗子庚低低地琢磨了一句,神经质地笑了一声,“真是一场闹剧啊。”
    “子庚,我不是故意亲知君的,”孔信叫,“我喝醉了,没看清,我以为是你!”
    话一出口,孔信倏地心下一沉,巨大的后悔蹿上脑中,果然罗子庚脸色顿时铁青,他猛地捏扁啤酒罐,溢出的液体沾湿满手,冰凉的触感刺激得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将啤酒罐丢进垃圾桶,抽过纸巾镇定地擦着手。
    淡定地戏谑道,“原来,他也当了一次我的替身?呵呵。”
    刹那间的变化让孔信悔不当初,急切道,“子庚,你不要误会,我喜欢的是你,我已经认清了。”
    罗子庚摆摆手,“别解释了,容易越描越黑,孔哥,我和表哥长得有三分相似,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我要想跟你在一起,除非去整容,否则一辈子都得活在他的阴影下,那太累,我没必要这么委屈自己。”
    孔信语噎,罗子庚这是明着告诉他别再纠缠了,两人好聚好散,人家累了,不稀罕跟自己玩儿了。
    将杯子放在茶几上,孔信站起来,“这件事,终究是我对不起你,子庚,跟你在一起这五年,是我最开心的五年,我永远都不会忘。”
    罗子庚也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抬手轻轻拭去他嘴角的奶渍,“人这辈子那么漫长,区区五年而已,任何记忆都很快会被覆盖,忘,还是不忘,不是你说了算的。”
    “我不会忘,”孔信笃定地说,他顿了一下,有些犹豫道,“鼓楼那套房子的钥匙,有一把在你手里,还给我吧。”
    “是应该还给你,”罗子庚从钥匙扣上撸下来,嘲道,“不过,虽然表哥的身体现在好转,但恐怕以他的本事,很难能满足你。”
    “你想多了,”孔信难堪,板着脸道,“我要回钥匙是因为打算卖掉那套房子,跟温知君无关。”
    罗子庚一顿,“缺钱了?”
    “不缺,”孔信不肯在他面前示弱,将钥匙收回来,深吸一口气,狠心道,“我走了,希望你以后能遇到一个比我好的人,祝你们能够幸福。”
    罗子庚突然嘲讽地一笑,他捏起孔信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道,“礼尚往来,我也该祝你点儿什么?那就祝……你和表哥,你们永远都不会幸福。”
    孔信愣住,罗子庚从来不曾和自己说话,鄙夷的眼神,刻薄的语气,如同看一个垃圾一样地看着自己。
    ——这不是他记忆中的罗子庚!
    “你……你怎么了?”孔信喃喃道,“子庚?”
    “人都是会变的,”罗子庚松开手,掏出支票簿,俯身签了名,递给他,“缺钱就直说,我是你一手提携上来的,如今师父有难,我做不到袖手旁观。”
    五千万的支票送到脸前,孔信却觉得手指无比沉重,罗子庚是白手起家,五年奋斗并没有积攒太多资产,如今又新店开业,恐怕这五千万,已经是极限。
    他抬不起手去接这些钱,扭过头去,咬牙道,“不需要。”
    “一日夫妻百日恩,在我面前没必要死要面子,”罗子庚将支票塞进他的口袋,直起腰拍拍他的脸颊,“我们做古董生意,一单买卖上下就是几千几百万,没钱寸步难行,有困难随时可以来找我,你不是一个好恋人,但是一个好师父,我不会恩将仇报。”
    动作如此亲密,感情却如此疏离,孔信心如刀绞,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坐在出租车中,茫然地看着窗外夜色迷离,他突然眼眶发热,长吸一口气,痛苦地捂住脸。
    出租车司机回头看他一眼,“先生,你没事儿吧?”
    “没事。”
    “嗨,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了吧,想开点儿吧,人这辈子啊,哪能一直顺风顺水,到了咱们这个年纪,上有老、下有小,家里还有个光花钱不干事儿的母老虎,哪个男人不头疼?不过别怕,咱们撑过就好了,等孩子长大了,日子就好过啦。”
    ——只要你别再闹腾,我给你当一辈子母老虎……
    当初的承诺仿佛还在耳边,如今对方却不肯再纵容自己了,孔信满口苦涩,强撑着笑了一下,“是啊,过几年,过几年,日子就好过了。”
    上车的时候失魂落魄,下车的时候却已经恢复镇定,他向来是一个擅长调节自己情绪的人,更何况,如今没有更多时间来脆弱。
    很多时间,人们表现出脆弱,是因为身边有一个会心疼的人。
    如今他众叛亲离,已经没有了脆弱的资格。
    从电梯出来,皮鞋的声音震亮声控灯,门口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闻声抬起头来,孔信呼吸一窒,“知君?”
    温知君仰起脸,笑起来,“你果然是住这里的,王八贤那老混蛋还骗我,说你住在莫愁湖那套房子,害我跑过去敲了半天门,被邻居骂。”
    “怎么不打电话给我?”孔信开门,将温知君拉进去,“大夏天你手凉得跟冰块似的,哎你从哪来的?”
    “你手机关机啊,”温知君浅灰色的开衫里面是病号服,显得整个人无比脆弱,他坐在沙发上,自己摸出茶叶来泡茶喝,“我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
    “什么???”
    “哈哈骗你的,”温知君笑,“是疗养院,不过看我妈的样子,真的很想把我送精神病院去。”
    孔信掏出手机,才想起从河南回来就没有充电,已经挂掉了,边拿出充电器去充电,边疑惑地问,“什么疗养院,你这段时间在疗养院?”
    温知君捧着茶杯白他一眼,“亏我还和你出柜了呢,你连我被送到疗养院都不知道,我真是亏大了。”
    “因为这事儿我都被子庚甩了,到底谁亏?”孔信没好气。
    “你住过疗养院吗?我那不是住院,是囚禁,还是我亏。”
    “我被子庚甩了,我亏。”
    “敏敏天天去找我吵架,我亏!”
    “我被子庚甩了,我亏。”
    “……你复读机啊!”温知君恼怒。
    孔信看他面色苍白、身体单薄,不由得一阵心疼,不再刺激他,“在疗养院不愁吃不愁穿,不挺好吗,你怎么出来了?连衣服都没换,你偷跑的吧?作死啊。”
    “我出来前跟小姨妈说了,关在疗养院我什么都干不成,”温知君将一张银行卡递到他的面前,“孔伯伯在气头上,才说出那么伤人的话,你别往心里去,等过段时间他气消了肯定会让你回家的,我想你习惯了大手大脚,现在手头肯定也没多少现钱,这些你先拿去,密码是你生日。”
    孔信二指夹着银行卡,戏谑,“哟,这是包养费吗?”
    温知君无奈地笑了,“是是是,我包养你,现在,给金主我放洗澡水去,一个晚上跑了你三个窝,累死了。”
    将银行卡塞回他的手里,“这些钱我不需要,你收回去吧,别让你妈知道,我不但勾引温家大少,还要温大少包养,罪过更大了。”
    温知君攥着银行卡,垂眸,“小信,那天你真的是把我当成了子庚?”
    孔信一怔,想到那个让他悔不当初的亲吻,淡淡应了一声,“嗯,对不起。”
    温知君苦笑,喃喃道,“一直以来,我以为他是我的替身,没成想到最后,竟然我是他的替身……”
    “别想那么多,”孔信拍拍他的后背,“你在我眼里,是谁也代替不了的好兄弟,我去给你放洗澡水,金主大人。”
    温知君失笑,“真是没良心,我在为情所困啊,你也不安慰几句。”
    “我安慰你了,别要求太多好吗?”孔信倒退着往浴室走,大声道,“我比你可怜多了,我是失恋!”
    “我也失恋啊,”温知君看着他大男孩一般的神态,不由得心中酸楚,世界上不卖后悔药,当年因自己怯懦而酿下的苦酒,只有自己把它喝干。
    因为当你回心转意的时候,并不是谁都会在背后等你。
    他会结识新的爱人,他会将那些本该给你的柔情倾注给别人,他会被别人宠成个孩子,他会……再也不愿回头看你一眼。
    孔信的身影消失在浴室,温知君捂住眼睛,深吸一口气,竭力克制住夺眶而出的眼泪,他不能哭,更不能在孔信家里哭,他的小信体贴又心软,他不能用自己的脆弱去挟持他的感情。
    因为,他们,再也回不去了呀。
    晚上两人躺在一张床上,孔信摸着温知君瘦削的身体,叹气,“慧极必伤,你就是想的太多才整天病歪歪,光吃饭不长肉,浪费国家粮食。”
    “你自己胖到哪里去了?”温知君捏着他肩上的肌肉,“我们有多长时间没在一张床上睡过了?”
    “十几年了吧,”孔信目光悠远地看着天花板,记忆回到十几年前,他,温知君,孟昕,明明有客房,却偏都要挤在一张床上,晚上挣被子抢得头破血流,谁都睡不好觉,却仿佛上瘾一般,总要这般折腾。
    孔信闭上眼睛,鲜活的少年们仿佛就在昨天,又仿佛已经是上一辈子。
    “小信,”温知君小声道,“就算当不成恋人,我们要当一辈子好朋友。”
    孔信轻笑,刮一下他的鼻子,“你才三岁吗?说这种孩子气的话,”他长长舒出一口气,喃喃道,“那就当一辈子好朋友吧。”
    ☆、69·海上出宝藏
    王八贤联系了一个收藏家,一大早带过来,温知君还在赖床,孔信轻轻关上卧室门,取出那件烫手的龙泉青釉荷叶盖罐,放在桌子上,“跟张教授不是第一次合作了,大家都知道对方的人品,我实话说,这件青瓷品相很好,可惜是新出土,百分之八十是土耗子们盗出来的。”
    那个收藏家一看到瓷器眼睛都直了,忙从怀里掏出老花镜戴上,小心翼翼地拿放大镜仔细查看,嘴里念念有词,“好东西啊……夺得千峰翠色来,这绿得太美了……好东西……”
    孔信道,“东西是好东西,可惜出身不好,上不了台面,张教授您懂我的意思?”
    “懂的,懂的,”老收藏家连连点头,“这么美的瓷器,你不说我也不会拿给别人看,我要自己关起门来赏玩。”
    成交了荷叶盖罐,三个人坐下来聊了一会儿,老收藏家知道孔信手里好东西多,喝茶的时候眼神一直在他家里转悠。
    “嘿,我说老张,你这俩招子贼溜溜地打量什么呢?”王八贤瞪眼,“喝茶就喝茶,孔信这是顶级的冻顶乌龙,招待你这老货,亏死了!”
    张教授嘿嘿一笑,眼神飘向墙角的玻璃柜,眼睛突然一亮,惊叫,“建盏?小孔啊,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建盏?”
    孔信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眼神倏地一黯,“那个不卖。”
    “价钱上可以商量嘛,”张教授走到玻璃柜前,馋得几乎流哈喇子,“你知道,愚兄这辈子只有建盏是求而不得,哎呀,瞧那兔毫纹,底稀口密,真是生动可爱,美啊……果然兔毫最美啊,比油滴、曜变天目都美多了,天哪……极品!”
    孔信还是摇头,“这个对我有特殊意义,不能卖。”
    老收藏家怎么都抵抗不住建盏的诱惑,腆着脸,“好好商量嘛,价钱随便你开啦,这种独特的美感在其他瓷器上是找不回来的,唉,这么美……八百万,怎么样?”
    孔信失笑,“张教授,你这是趁火打劫啊,知道我现在穷了,就拿钱来诱惑我。”
    老收藏家一喜,“成交了?”
    “美的你!”孔信将他拉回沙发边,倒上热茶,“这个真不能卖,你开八千万我也不卖。”
    “看样子确实是有重要意义,”老收藏家认真地看着他,“但是据我了解,你对建盏不是特别热衷啊。”
    “那是我爱人送的。”
    “……”老收藏家吃了一惊,郑重送上大拇指,“情种!”
    孔信拎着茶壶,“那现在可以安分喝茶了吧,请你们欣赏我的茶道还不感激涕零……”
    “嗯,喝茶,”王八贤应了一声,叼着烟看向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送走老收藏家,孔信拿着支票mua~亲了一口,开心道,“三十万到手!王八蛋,佣金回头打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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