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襄,徐府。
    徐知让用完早膳,靠坐在床上,看盼巧坐在桌边穿针时,突然问道,“是不是快到七夕了?”
    盼巧头也不抬,把线穿过针眼,打了个结,比着花样子道,“是啊,不过主子您的伤还没好全,今年还是别出门了罢。”
    徐知让道,“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除了有点儿痒,走动是不成问题了。”
    盼巧道,“主子还是再多歇一段时日罢。”
    徐知让看着盼巧绣花的样子,道,“七夕有女子染甲的习俗,怎么不见你染呢?”
    盼巧道,“染甲得用布包了手指头,有一段时辰不能干活,主子您正是需要奴婢服侍的时候,奴婢哪能染甲呢?”
    徐知让笑嘻嘻道,“有道是,‘十指纤纤玉笋红,雁行轻遏翠弦中’,你的手这么白,用凤仙花染了,一定好看。”
    盼巧的脸微微一红,不由缩了缩手。
    徐知让见盼巧害羞低眉的样子,来了兴致,他索性坐起身,对盼巧道,“不如你这就拿了蔻丹来,我替你染了罢。反正我待会儿也就是翻几页书就睡中觉了,这会儿我替你染了,不耽误你干活。”
    盼巧想了想,轻声拒绝道,“主子好意,奴婢心领了。只是其他院子里的人,都还没染甲,奴婢怕……”
    徐知让道,“你怕招人闲话?”
    盼巧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徐知让不高兴了,“有什么好怕的?你是我院子里的人,没我允准,谁还能拿了你去?”
    盼巧小声道,“主子不知道,这两日,前院的人都有些恹恹的。”
    徐知让一怔,盼巧接着说道,“再者,大少爷和三少爷身边的几个丫头都还没染甲,奴婢染了,未免就有些……”盼巧斟酌了一下用词,小心翼翼道,“招摇。”
    徐知让“哼哼”两声,“大哥和三哥现在忙得很,哪里能顾及身边的丫头有没有染甲。”
    盼巧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又低下头去。
    徐知让却不饶她,“今儿,我还就偏要替你染了,快拿蔻丹来!”
    盼巧拗不过他,只能去拿了染甲的物什,又搬了小几过来,坐到徐知让床前。
    徐知让一把拉过盼巧白皙的小手,笑道,“我见你这几日一直在绣那件东西,究竟是什么花样子,费了你这些工夫?”
    盼巧的脸又红了,“七夕时送主子的早做好了,奴婢现下绣的,是大少爷院子里的丫头托奴婢做的。”
    徐知让低头涂甲,“她们自己不会做吗?怎么偏偏托了你?”
    盼巧又低下头去,“奴婢不知。”
    徐知让抬头看了一眼盼巧,拿过小布细细裹上盼巧的手指,“说罢,我不生你的气。”
    盼巧嗫嚅了一会儿,却吐不出话。
    徐知让涂完盼巧的第二根手指,又抬头看了一眼她,“放心,我也不生大哥的气,你说罢。”
    盼巧坤直了手,丝毫不敢动,“听说,是大少爷他……翻出奴婢从前给大少爷做的一件……东西,就赞奴婢手巧,所以……”
    徐知让“哦”了一声,“什么东西啊?”
    盼巧屈了屈用布包好的两根手指,没答话。
    徐知让道,“你给大哥做的那些东西,也都给我做了一遍,有什么了不起的?”
    盼巧听出徐知让语气不善,忙应道,“是啊。”
    徐知让没再说话,只细细涂完盼巧的一只手,拉过盼巧的另一只手时,冷不丁地问道,“前院怎么了?”
    盼巧一愣,“什么?”
    徐知让道,“你接这绣活儿的时候,就没跟大哥身边的丫头多聊几句?”
    盼巧喏喏道,“是聊了几句。”
    徐知让道,“聊什么了?说给我听听。”
    盼巧道,“没聊什么。”
    徐知让咧了咧嘴,“我说了,我不生你和大哥的气,你不用这么蛇蛇蝎蝎的。”
    盼巧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道,“听说,大少爷受了顿训斥,但不知是为了什么。”
    徐知让闻言,握了握盼巧的手,“还能为了什么,不就为了宫里送药来的事么。”
    盼巧讶异道,“主子,您……”
    徐知让道,“真以为我天天躺这儿就什么都不知道啊。”徐知让笑了笑,伸手刮了一下盼巧的鼻子,再拿起布来替她裹手指,“那药有问题,大哥看出来了,但没跟父亲说,而是直接知会了二姐……贵妃。”
    “贵妃又变着法儿告诉了圣上,圣上知道后,却不承认是四皇子赏的,反而说是圣上自己借着四皇子的名头赏的。”徐知让平静道,“倒反而问贵妃是从哪里知道药有问题的事儿,对不对?”
    盼巧低低地“嗯”了一声。
    徐知让道,“这下,我之前在圣上面前,说与嫡兄不睦,与嫡姐不合,说痛恨嫡庶之别的话,彻底成了哗众取宠的笑话了。”
    “四皇子也不会再信任我,不把我视为眼中钉就是他作皇子的仁慈了。就连其他皇子,也会觉得我这人不但满口谎话,而且诡计多端,不值一用,对罢?”
    盼巧安慰道,“主子,事情也没您想得这么糟,至少,老爷还是……”
    徐知让打断道,“父亲因此训斥大哥,一是大哥此番自作主张,不把父亲放在眼里;二是,”他冷哼一声,“父亲认为大哥做得太绝,怕大哥和三哥将来没了我这条后路。”
    盼巧看着徐知让细细替自己包好最后一根小指,想了想,把刚才的话续上,“……老爷还是心疼主子的。”
    徐知让又摸了摸盼巧柔软的小手,才放开道,“从我受笞到现在,你都在我身边伺候,你瞧见父亲有来看过我吗?”他认真地数道,“大哥、三哥和母亲在我受笞那日,都来看过我,大哥还看了我两次,可父亲有来看过我吗?有看过我,哪怕就那么一次吗?”
    徐知让的语气听不出喜怒,盼巧只能道,“或许,老爷只是太忙了,主子您别多心。”
    “是么?盼巧,你说,如果受笞的是大哥或者三哥,父亲会一次都不去看吗?”徐知让淡淡道,“父亲还说圣上也偏心,可你瞧,就是最不得宠的四皇子做过了事,圣上也还是替他认了呢。”
    盼巧急道,“主子,您快别这么说,要让旁人听去了,这……”
    徐知让道,“听去了又怎么样?”他笑了一下,“就像你明明听到我说要把你送还去服侍大哥,但你做七夕节礼时,却还是先做给我的那一份。”
    盼巧慌道,“奴婢对主子忠心不二。”
    徐知让又握了握她的手,“我知道,大哥是拿你激我呢。大哥是恨不得我将四皇子当作救命稻草,拼命表现讨好,要是不安分地在二皇子面前出风头卖好,就更合大哥的意了。”
    “大哥看事情,总会比旁人想多一层,就像这回,四皇子怯懦是众所周知,大哥怀疑这赏药是四皇子身边的奴才作的手脚,也不是没有道理。”徐知让放开手,“大哥是觉得,我这样不识好歹的庶弟,还不如宫里的阉奴呢。”
    盼巧闻言,咬了咬唇,轻声道,“主子若是在意,奴婢下午就去大少爷院子里把这绣活儿推了。”
    徐知让一拍盼巧的手,笑道,“推什么?大哥夸你绣活好,是你的本事。你下回去大哥院子里送这绣活的时候,就招摇招摇你这染甲,就说是我觉得你手白,特意替你染的。”
    盼巧怔了怔,赶忙道,“是。”
    徐知让道,“行了,去外边找个丫头来把我床边这些物什都收了,再帮我把书拿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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