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景从望仙门出了大明宫,换上了自己的车轿,车内的座下存着冰,还燃着驱蚊的香料,他一路走来,早热得出了一身的汗,此刻进了车内,便往车座上一靠,再懒得动弹。
    随行的贴身小厮常川隔着车帘子问道,“主子,今儿可还去东市吗?”
    安景不耐烦道,“去什么去?这天这么热!送我回十六王宅。”
    常川知道自己主子怕热,天一热脾气就不好,此刻也不敢多嘴,赶紧吩咐车夫赶车回十六王宅。
    十六王宅就在大明宫外,是给没有封地的王爷们住的。说是“宅”,其实比“宅”豪华得多,占地极大,福嗣王府就在其中。
    东郡皇亲国戚少,安懋又年轻,膝下的孩子们都还没长出个结果来,因此,整个十六王宅就安景一个福嗣王住着。
    因此,福嗣王虽然还不是亲王,但是安景在十六王宅中堪称一枝独秀。
    安景吃着安懋封给他的实食邑的租子,活得是有滋有味,每天只要去门下省点个卯就算完了,弘文馆的课他是一次都没去听过,安懋也不管他,他每天唯一的任务就是去大明宫来回走一趟。
    常川有的时候看不下去,劝过安景还是要听听课,庶皇弟毕竟也是皇上的弟弟,连四书五经都不读,实在不成样子。
    安景当时就道,“皇兄封我为嗣王,便是要我恪守嫡庶之别,我若以圣上亲弟自居,岂不是有违圣命?”
    这话也不算危言耸听,于是常川也不敢再劝。安景便天天那么混着,平常点了卯后就去东市买买东西,再回嗣王府里做做手工活儿,搞搞创造发明,很是自得其乐。
    今天也不例外,安景刚跨进府门,便对迎上来的管家邰通说要去后院旋作上做个活计,有什么事赶紧回话。
    福嗣王府的管家邰通是宫中内侍省派来的一个太监,是安懋借着太皇太后安氏的名义派来照顾他的。
    福嗣王府里的大小事务平时都是邰通一把抓,安景也乐得放权。
    安景料想,邰通不会也没必要害自己。
    一是因为邰通是安懋派来的人,外人想买通还得掂量一下安懋的想法,安懋可不是个喜欢背黑锅的人。
    二是因为邰通的户籍还在内侍省里面,有一层宫里人的光环,毕竟探听宫闱这种罪名可是说不清的。
    三是福嗣王府的管家这个职位,对一个太监来讲,实在是一个美差。
    府里的人情往来,食邑的租子,平常的杂务都是他主管,这些年不知捞了多少油水,甚至比宫里伺候正经主子的太监过得还舒服。
    最重要的是,由于他是安懋派来的,福嗣王府里,连安景都要敬他三分。说得更直白些,就是安景将来大婚,未来的福嗣王妃嫁过来也得对他客客气气、以礼相待。
    这对一个太监来说,实在是一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美差。
    所以安景对邰通是很放心的,因为根据他这些年和邰通的相处经验来看,邰通是一个聪明人。
    而此刻,聪明人邰通显然是犯难了,他小声对安景道,“主子,徐国公来了。”
    安景怔了一下,“徐国公?”
    邰通点头,“是,在前厅等了有一会儿了。”
    福嗣王府平常的帖子都是邰通在管,安景便问道,“徐国公来之前,可投了拜帖?”
    邰通苦着脸,“不曾。”
    安景心里有了数,便道,“行,那就去见一见罢。”
    安景便带着邰通和常川一起去了前厅。
    他和徐广从爵位上来讲都是从一品,于是两人行了平礼后各坐一边。
    安景先开了口,直接问道,“徐国公造访嗣王府,可有要事?”
    徐广笑呵呵道,“圣上册封同安公主时,福嗣王送了一块银珠浦翠玉佩作贺,据说如今公主甚是喜爱,因此我今日特来还礼。”
    福嗣王府的贺礼都是邰通打理的,这块玉佩从价值上来说绝不算出格。
    安景不能承认自己不是亲自挑的贺礼,也不能一口咬定公主不可能喜欢那块不起眼的玉佩,毕竟同安公主还在襁褓中,成年人的逻辑不能应用到一个婴儿身上。
    于是安景只能跟着呵呵笑道,“徐国公不必客气,是我的一点小心意罢了。圣上册封公主,是国事,怎能要徐国公还礼呢?”
    说罢,不等徐广再开口,便道,“盛夏酷热,我最怕苦夏,连尚药局的医佐也开了药下来,嘱咐让我多休养,此刻就不能多陪了,徐国公自便吧。”
    徐广见他要起身,“福嗣王且留步,另有件要紧事,”他见安景又坐定了下来,才道,“我奉旨调查吏部与礼部,今儿便想问福嗣王几句话。”
    这事儿是真的,且徐广也没有请安景去调查,只说要问话,安景不得不顾忌安懋,一口回绝传出去也不好听,于是安景道,“那便问罢。”
    徐广道,“此事事关东宫。”
    安景便看了看邰通与常川,两人便带着屋里的人退出了屋子。
    待屋内只剩他们两人,徐广才问道,“敢问吏部与礼部可曾对嗣王不敬?”
    安景道,“并未有过。”
    徐广道,“东宫宫人是否有曾对嗣王不尊?”
    安景道,“并未有过。”
    徐广道,“我奉旨调查,嗣王不必有虑。”
    安景反问道,“我有何虑?倒是徐国公多虑了。”
    徐广笑了一下,“嗣王府中内外均由他人打理,嗣王自然无虑。”
    安景对徐广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冷笑道,“若论起不尊敬来,徐国公登嗣王府门不投拜帖,入门直趋,可算不敬、不尊?”
    徐广道,“嗣王竟恼了?”他看安景冷着脸,反而笑道,“想来也是,当今圣上的弟弟,竟连亲王的名头都没有,还被一个内宫奴才辖制,如何不恼?”
    安景愤然起身,喝道,“邰通,送客!”
    邰通在屋外听到安景一喊,赶紧进屋,“徐国公,这边请。”
    徐广慢悠悠起身,“福嗣王苦夏,得好生休养,我就不多打扰了。”
    安景冷声道,“徐国公下次造访时,可记得先投拜帖。”
    徐广淡淡道,“此次造访事关皇命,下次定先告知嗣王。”
    安景道,“走好,不送。”
    邰通便送徐国公出去了。
    外头的常川觑着安景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进来了,“主子,可要奴才服侍更衣?”
    安景此刻又坐下了,他恨声道,“他以为他有这本事当得上河间王?还是他以为他能当东海王?”
    常川附和道,“主子说的是。主子是圣上亲封的福嗣王,他却以为主子是晋怀帝那等的庸才,可是有眼无珠!”
    安景冷着脸哼了一声,起身往后院走去,“快来替我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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