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膝下有黄金,唯天地君亲师例外。
    这“几位”往往被供奉于中堂,自当跪拜叩首。
    原因不言而喻,古代讲究天人感应,上天大地自是格外敬畏,历朝历代皇帝祭祀天地都是大事。
    “君”自是君王,此乃君臣礼法。尊敬亲族长辈,授业恩师更是天经地义,跪拜叩首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宋朝之时,礼法尚不似后世明清那么严苛,至少大臣见到皇帝不需磕头行礼。民间若非重大场合,也不常行跪拜之礼。
    然而此刻,徐还跪下了。
    在场之人,顿时皆是一惊,继而为之震动。
    若是低阶将校兵卒,或是普通百姓跪拜也就罢了,但徐还身份非同小可,淮南节度使、江淮宣抚使,乃是赵立的上官。
    虽说死者为大,但毕竟尊卑有序,何况徐还还是当朝驸马,是皇室成员,还有半分“君”的意味在其中。
    “君”跪臣,这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事情。
    程括第一个惊慌失措,此刻他的身份有点类似于家属,连忙扔掉拐杖跪下道:“徐宣抚,这如何使得?”
    “使得!”徐还朗声道:“赵将军恪尽职守,力战殉国,乃是英雄,天下楷模,徐还敬重钦佩,唯俯首叩拜方能表达心意。”
    “可是……”
    “没什么可是,赵将军在天英灵当得起。”徐还态度坚定,当即俯身拜倒。
    身后诸将见到驸马跪拜,当即齐刷刷跪倒叩拜,有人心甘情愿敬佩英雄,有人则是不好意思,人云亦云。
    “赵将军,对不起,徐还来晚了。”徐还顿首再拜,诚挚向赵立道歉,即便此事乃情势所迫,他仍旧对这位勇将心存愧疚。
    也许原本楚州军民心存怨怼,怨恨援军迟迟不来,但他们万万没想到,徐还竟然在赵立灵前道歉。
    上官道歉这种事,本就少见,尤其是这等大事,弄不好容易落下话柄,但徐还却毫无顾忌。
    更何况行军作战本来就多有变数,几路援军几乎没有耽搁,也算驰援及时。只是时间不凑巧,恰好晚了半日,以至于赵立阵亡,楚州城破。
    说到底,这事怪不得徐还,但驸马却公然致歉,这份责任心与真诚,着实不多见。楚州军民听在耳中,不由颇为震撼,经不住还有些许感动。
    “徐宣抚,您言重了。”
    程括省得轻重,当即道:“只能说天不作美,让人遗憾,怪不得您和各位驰援的将士。”
    “如果我们能来的更早些就好了。”徐还长叹一声,怅然若失。
    程括等人见状,更是感慨万千,连声劝慰。直觉告诉他们,这位驸马爷乃是发自肺腑,并非作伪。
    不经意瞧见一个两三岁的稚童跑过来,趴在赵立身边哭闹不停,徐还连忙问道:“这是?”
    “赵将军的幼子。”程括抽泣道:“徐州之战时,赵将军的家眷遭到金贼屠戮,大都遇难,唯有幼子侥幸被家仆救出。
    这几个月,赵将军忙于战事,根本顾不上小公子。而今赵将军殉国,只剩下这个可怜的孩子,孤苦伶仃。”
    确实可怜,小家伙仿佛不知道父亲已经去世,犹自拉扯衣襟,哭闹着让父亲抱抱。
    徐还看在眼中,心中顿觉酸楚,当即上前将孩子抱在怀中,好生安抚,许久后才问道:“这孩子叫什么?”
    “赵破虏!”
    程括道:“赵将军痛恨金贼,矢志破虏,生前曾有言,若他不能完成,希望小公子能继承他未竞之业。”
    “赵将军赤诚决心令人钦佩。”徐还赞叹一句,朗声道:“赵将军殉国,家眷遇害,但这孩子绝不会孤苦伶仃。
    如果诸位放心,将这孩子养在我府上吧!徐还保证让英烈之后平安长大,为他延请名师,读书习武,继承赵将军遗志。”
    徐还是谁?当朝驸马,长安郡公。
    赵破虏若养在他府上,定能衣食无忧,茁壮成长。是以程括等亲信将领连忙道:“多谢徐宣抚,如此,赵将军在天之灵便能安息了。”
    说来也怪,赵立死后一直不曾瞑目,眼珠子一直瞪着。但当徐还说过这几句话后,有人惊讶地发现,赵将军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合上。
    故而众人认定,赵立的英灵定是听到并信任徐还所言,这才瞑目安心。此情此景,落在众人眼中,自然又多了几分神奇。
    不经意间,对徐还也就越发的信任与感激。
    徐还续道:“赵将军殉国,乃是我大宋英烈,本宣抚会上疏朝廷,为赵将军请封谥。”
    人已经死了,而今只能求得追封与谥号,以全身后名,对其本人已然没什么实际意义,但可以遗泽子嗣。
    “多谢徐宣抚。”
    “此乃赵将军应得,亦是本宣抚分内之事。”徐还道:“另外,楚州所有伤亡军民,朝廷都会有抚恤。
    本宣抚会上疏朝廷,建议免除楚州百姓若干年赋税,以便楚州百姓休养生息,重建家园。”
    楚州军民闻言,齐刷刷躬身向徐还道谢,当此之时,这些实际措施是对他们最好的抚慰。
    不过有人也高喊道:“徐宣抚,报仇……为赵将军报仇,为楚州军民报仇。”
    徐还朗声道:“眼下金军暂时被赶去了淮北,楚州安全无忧……请诸位放心,来日朝廷定会北伐,以报国仇家恨。”
    众人的反应很平淡,毕竟北伐之事遥不可期,并不符合他们当前迫切报仇的心愿。
    徐还略微沉声,朗声道:“至于眼下,金贼屠戮城池,杀我楚州居民,自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楚州军民目光灼灼,显然万分期待。
    徐还当即道:“李彦先听令!”
    “末将在!”
    “将所有俘虏的金兵押赴淮水畔,尽数斩首,一个不留!”
    “啊?”
    李彦先不由震惊,此战俘虏总计有数千人之多,难道就这么草率地全杀了?
    “包括先前的突合速等人,全部斩首,以告慰楚州阵亡军民在天之灵。”徐还冷冷道:“然后把首级送到淮水北岸,堆砌一座京观,在前面立块牌子,写上一句话。”
    李彦先心头微颤,沉声道:“请徐宣抚吩咐。”
    徐还咬牙,一字一顿,吐出八个字:“杀—敌—破—虏,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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