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十分清楚,最终决定让他父亲成为新皇,让他坐上太子之位的,是炼狱山,是那些居住在深窟或者魔殿之中的掌权者,但只要像敬畏魔神一样,敬畏和听从炼狱山的一些意思,他们便能统治大莽王朝,在他父亲之后,他便也能坐稳大莽皇朝的皇位。
    他也十分清楚,虽然湛台浅唐最终还是逃入了云秦帝国,而且国内还有不少老皇帝一派和千魔窟李苦一派的人潜伏着时刻想要反扑,这也正是他身为大莽太子而在战事最为僵持和激烈的时候,亲临战场来劳军的原因……因为他需要笼络人心,需要军方和更多官员的效忠,并迅速的建立起很好的口碑,但是一路前来,看到因为自己谦卑和温和而让这些军方的将领对自己的尊敬态度超出了自己的预计,他怎么能不满足?
    “殿下,您这一日赶了太多的路,要不要早些休憩?”晋承云看着身穿着明黄色龙袍,头戴着白玉冠的湛台守持,恭敬的问道。
    这名自从南路大将军阵亡之后,便实际上在负责南路大将军军务的将领并没有看出太子心中的满足和满意,只是觉得这名太子对于军人表现出了足够的尊敬。
    湛台守持温尔的笑了笑,道:“不急……我知道诸位将军心忧军务,一向晚睡,且晋大人肯定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急着赶到这里。”
    晋承云和身旁的几位或粗豪,或明显显得智慧的部将互望了一眼,皆有些疑惑。
    “殿下,为何?”晋承云问道。
    “因为晋将军爱酒天下皆知,据说晋将军平素最爱的,就是在睡前喝上几口美酒。”湛台守持微笑道:“所以我来前特地去瞻仰了一下炼狱山,并求得了一些琼酿绿蚁酒,想必晋将军十分清楚,一般的酒是越陈越美味,然炼狱山的琼酿绿蚁酒,却是酿成的时间一长,却失却了炼狱山特有的绿蚁酒曲草的独特清香。”
    “殿下!”
    晋承云一怔,顿时反应过来,感动不已,伏身在地,“殿下如此厚爱,让末将何以为报!”
    “诸位将军为我大莽舍生忘死,连性命都不顾,还说这些不必要的话做什么。”湛台守持上前,半跪于地,双手扶起晋承云,喝道:“为诸位将军上酒!”
    “不过只能先小酌几杯,不可醉饮误了军事……等到我们大军凯旋之后,我必定再犒赏七军,和诸位将军大醉一场。”对着帐外喝出了一声之后,湛台守持又微笑着温和说道。
    一时间,整个大帐之中的将领全部对湛台守持叩首行礼,山呼殿下。
    其实能够做到进入中军大帐,接受太子亲手赏赐和加冕的所有将领,自然也已经在朝堂之中滚打了许多年,心中也都十分清楚这只是招揽和被招揽的关系,但即便是清楚,以太子的身份,能够做到这样的份上,也已经是很了不起,已经足够让这些人感动。
    哪怕明知道是演戏,但对方付出这么大心血和努力去演戏,也足以说明对他们的重视和用心。
    碧绿色的美酒用晶莹的玉杯盛着,很快由美侍端入了帐中,酒香四溢,世间罕见的美酒呈现出奇异的颜色深浅不一的色泽,其中颜色较深的部分,真像是一只只绿色的蚂蚁在酒水中游动。
    看着晋承云和其余将领激越和感动的目光,湛台守持的目光从手中的酒杯中落到了身上柔软而舒适,充满着威严的明黄色龙袍上。看着龙袍上每一个精细的阵脚和每一条精美的细密花纹,他的心中便更加的满足和满意。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这名大莽太子正在看着自己身上的龙袍时,林夕也正在黑暗中,远远的看着他所在的这顶营帐。
    ……
    ……
    莫寻花和近百名被打散,又重新聚集起来的千霞军人都聚集在林夕的身侧附近。
    千霞边军的战略性撤退、彻底放弃千霞山是在林夕和胡辟易打了那一场大胜仗之后,所以他们虽然不知道后来林夕在坠星陵城下杀死挑战的胥秋白的事情,但是林夕是那名刺杀了诸多大莽将领的箭手,以及林夕射杀南路大将军,成为歼灭那三万大莽军关键性人物的事情,他们所有人却都是知道的。
    在他们的心中,林夕这样不计自身的荣辱,不因皇帝的不公正对待而独自一人到了战场之中死战的持弓祭司,自然代表着最高的荣光,自然是他们心中传说般的英雄。
    他们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林夕。
    而在追踪到这里的途中,通过和林夕的交谈,他们也已经知道了这半个南陵行省已经全部彻底沦陷,也就是说,他们此刻的确是在敌军纵深处。
    正是在这种地方,他们对林夕就更加的敬服。
    因为这名持弓的祭司,还在不停的战斗着,在敌人的纵深处战斗着。
    林夕已经看着前方的这些连绵的营帐看了许久,在听到了莫寻花更为细致的描述之后,他的看法和莫寻花完全一致,这必定是大莽某位大人物亲临战场劳军,鼓舞前线将士士气,而且从依仗和随从人员来看,肯定是皇宫中的人物。
    如果能够刺杀掉这样的一名人物,将会是石破天惊的事情,为了提升大莽军队士气而来,能够提升大莽士气的人,却反而被直接刺杀……这将不只是震动,而且还会进一步打压大莽军队的士气,相反若是传回云秦,云秦军队的士气,必然大增!
    然而现在再怎么看,想要刺杀掉这名重要人物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别说莫寻花他们这些人只是体力已经接近极限的千霞边军残部,就算都是身披魂兵重铠的重铠军军士,也不可能刺杀得了那人。
    因为眼前的,是连绵数千顶营帐,显然至少有两万以上的军士……这不是大莽的小部,而是大莽的主力军之一!
    这意味着,对方不仅有各种强力的军械,而且会有数量不少的修行者存在。
    而且按照先前的判断,距离这支大军最多不会超过数十里,就肯定还有另外一支大莽军驻扎。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别说是突入到中军地带杀死那名前来劳军的大人物,恐怕到明日日出之后,这支大军的一些侦察骑就会发现他们活动的踪迹,到时他们想要躲着,也未必能躲得住。
    “林大人,您走吧。”
    看着依旧沉默不语,在盯着前方连绵营帐的林夕,莫寻花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艰涩的低声道:“我们到明日日出后再发动些突袭,然后再留下些人朝着大人相反的方向走,这样便能给大人增加些逃脱的机会。”
    听到他的声音,林夕转过了头,看着他和身周所有这些身穿残破黑甲,甚至连手中的百炼钢兵刃都已经不少卷口了的云秦军人,摇了摇头,“不是完全没有机会,还是有机会的。”
    “有机会?”莫寻花和所有身穿残破黑甲的云秦军人不敢相信的看着林夕。
    “我观察了很久……不知道你们注意到了没有。这支大军可能短期之内没有军务,所以有个破绽……他们骑军的所有军马和备马,全部都在那处马围里养着。”林夕并不知道这处大军是因为前些时日的大草料场被焚在饲料上出了些问题,他只是以为大莽可能在好好调养这些所有战马。他点了点连营北侧那处圈养着至少近两千匹军马的围栏,没有废话的轻声道:“只要你们能够顺利的进入那处围栏,将所有的马全部放出来,便能制造一场混乱,而且这支军队人数即便多,所有的马匹都被你们带走,一下冲出,他们也没有骑军可以追赶,在黑夜之中不可能追得上你们。”
    “你们都是边军,又是在平原地貌作战的千霞边军,骑术应该都经过考核,不会差,也应该很容易认出那些是头马,一次性制造混乱,带走这所有战马冲走,应该没有什么难度。接下来你们按照我先前所说的那些大莽军队极少的区域,一路往南,你们有足够的马匹可以换乘,且可以饮马血,吃马肉,食物都不是问题。”
    “我乘着你们制造的这混乱,便有机会刺杀那名重要人物,同样没有骑军追赶我,我也有很大脱身的机会。而你们,不仅可以配合我完成这次刺杀,还极有可能,能够活着回到云秦。”
    林夕轻柔的呼吸着,认真而冷峻的道:“我会让吉祥帮你们解决掉一些难对付的人,现在最关键的,是要找一个能够让你们进入马场的机会。”
    莫寻花和所有黑甲云秦军人的呼吸全部停顿了。
    没有什么,能够在以为必死而决心壮烈时,却发现有活着回去的可能性而更能让人激动,所有的人只是听着林夕的这些话,心中便对林夕更加的尊敬和敬服。
    然而林夕说得不错,关键在于,他们能够有在大军的眼皮底下,进入马场的机会么?
    若是得手,他们是跑了,但林夕和高亚楠在这样的大军之中,真能够走得脱?
    第五百二十章 吉祥之阴险
    只有拥有最坚强战斗意志以及最强烈求生欲望的军人,才能在所属军队被打散之后,在没有足够食物和甚至饮水、没有足够休息还要不时的经历厮杀的最困苦环境下坚持这么多天,生存下来。
    所以莫寻花和所有这些身穿残破黑甲的云秦军人虽然不想死,但绝不怕死,早就做好了随时为国捐躯的准备。
    但对于他们而言,林夕和高亚楠是比他们这些人更有用的人,所以他们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林夕和高亚楠死在这里。
    所以一时间莫寻花和这些黑甲云秦军人都是沉默着,心中有些抗拒林夕这个看上去成功可能性不大的计划。
    “没有什么好犹豫的,虽然我不在军中,不是你们的上阶长官,但同样,你们也不是我的长官,所以你们也没有办法命令我。”林夕很清楚这些令他尊敬的云秦军人心中想的是什么,他口中的话语很骄傲,但语气却是充满了尊敬和请求,“所以即便没有你们的帮助,我也还是会试着去刺杀这名大莽前来劳军的人物……所以我想我们还是不要有什么争执了。即便没有多少可能,我们也试一试。”
    ……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生死更加真实。
    在所有决定生死的时候,人的感情便最为真挚,最没有虚假。
    莫寻花和所有艰难存活下来的云秦军人沉默着,他们都知道没有办法改变林夕的决定,不知是谁起头,所有这些意志最为坚定的云秦军人,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全部对林夕郑重的行了一个军礼。
    “如果这次能够成功,我们能够活下来……”
    莫寻花也对着林夕行着军礼,同时轻声而坚定的说道:“今后在云秦,不管在什么时候,您便是我们的上阶长官。”
    林夕深深躬身回礼,开始认真的对吉祥交代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
    一轮弯月当空。
    连绵的营帐外围,矗立着简陋却实用的木塔楼。
    经过严格训练的军人,在双目习惯夜色之后,在这种能见度下,至少可以看到百米左右的风吹草动,所以这种有些微月光的夜间,并不是最好夜袭的时机。
    莫寻花和所有身穿残破黑甲的云秦军人全部匍匐在林夕身后,距离马场外最近的塔楼也正好只在百米左右。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在林夕的带领下避开了两道暗哨,但在这样的能见度下,即便这塔楼上都没有燃灯,要想不被察觉的穿过百米的距离,也是不可能的。
    就算林夕能够精准的射杀塔楼上的大莽军士,但这同样会马上被发现。
    所以此刻他们虽然趴在地上,但是头颅却都是微仰着,看天。
    高高的夜空上面,有数片乌云。
    他们都在祈祷着这数片乌云能够遮住月光,这样他们就会有可以潜入马场的机会。
    只是这数片在空中缓慢漂浮着的乌云,能不能遮住月亮,遮住月亮之后,又会不会在他们潜近的途中,又很快飘开……这却是没有办法掌控,没有人能够知道的事情。
    所以这些云秦军人都是紧张得额头和背心都是细密的汗珠。
    乌云还没有遮月,和那轮细细的弯月还有很大的距离,但就在这时,所有这些已经趴了很久,心中越来越紧张的云秦军人,却是看到林夕在前面缓缓的伸出了手,用力的捏成了拳头。
    这在他们先前潜近这片连营之前,便是已经说好的暗号。
    只要林夕做出这个手势,他们便要用最快的速度,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音的潜入马场。
    但是,在这种时候发动,难道塔楼上的岗哨,会发现不了他们么?
    莫寻花和所有黑甲云秦军人都觉得难以理解,然而他们看到林夕的手势异常的坚定,而且他们十分清楚,若是他们被发现,林夕和高亚楠也不可能走脱,而对于他们而言,在决定听从林夕统御之时,便已经将生死全部都交给了林夕。
    所以只是一瞬间的迟钝,在这一瞬间的迟钝过后,莫寻花咬紧了牙关,做了个手势,紧紧的握着手中的黑色长刀,开始佝偻着身体,开始朝着前方的马场,迅速的突进。
    所有的黑甲云秦军人全部如狸猫一般,飞速的跟在他的身后。
    在不顾一切的快速潜近了数十米,已经连塔楼上木柱的树皮纹理都看得清清楚楚的时候,莫寻花和这些黑甲云秦军人都心中无比震惊的发现,他们还没有被塔楼上的岗哨发现。
    而这时,天空中的乌云,还没有遮住月亮。
    随着距离更近,他们看清,塔楼上的两名岗哨的头颅都是略微低垂着的,眼睛都是合着的。
    两名岗哨同时打瞌睡,这无论是在云秦军队还是在大莽军队之中,都是极罕见的,这只能说明,这支大莽军队在先前可能也经过了一场战斗或者经过了急行军。而且这种站着暂时寐着的时间不会太长,一旦岗哨发现自己竟然疲倦到不由自主的眯着了,接下来必定会采用一些强烈的刺激手段来阻止自己的睡着,因为岗哨睡着,在军中是要承受最严厉的军法处置的。
    但这样极短暂,极罕见的时机,却是被他们抓住了。或者说,被林夕抓住了。
    ……
    塔楼上的两名岗哨的确十分疲惫。
    因为在过去的十余日里面,顾云静采取化整为零,四处袭扰的手段,使得各处的战斗不断,所以他们这支军队如同救火队一般,连续经过了数次急行军和追击,在体力大量透支,又有确切军报显示方圆两百里范围都已经没有云秦大股军队,心情放松的情况下,这两名大莽军人都打起了咳嗽。
    但这的确是很短的时间。
    在身体略微前倾,脖子被自己系着的一根绳带勒到的情形下,其中一名岗哨很快惊醒了,看到身旁的同伴竟然也是合着眼,他的额头上顿时冒出了一层冷汗,睡意全消,在自己大腿上狠狠的掐了一把的同时,低微的咳嗽了一声。
    他身旁的同伴顿时马上惊醒,同样自己惊骇到了极点。
    而此时,他们头顶上方,那几片乌云,却是已经遮住了弯月,遮住了惨淡的月光。
    这两名岗哨都听到了一些轻微的声音。
    这声音好像是干裂的树皮的轻微裂响声,似乎来自他们身后的马场。
    这两名岗哨马上极其紧张的转过了身去,眯着眼睛努力的在黑暗之中寻找……因为眼睛的一时不适应,所以这两名岗哨都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什么异动,也就是这极短的时间,一声马嘶突然响了起来。
    马匹在夜间都不会十分安端,当然也会弄出各种各样的声响,但是这些大莽军人也是经过了长年的训练,那种正常的马嘶声和受惊的马嘶声却是一下子就听得出来。
    这两名大莽军人的身体顿时僵住,心中第一反应不对,但是又有些犹豫,不敢相信会有敌人可以潜入,生怕误报……也就在这一两个呼吸的犹豫之中,整个马场之中,马匹的嘶鸣声,已然响成了一片,瞬间就化成了狂潮,如雷的马蹄声,也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敌袭!”
    两名身体僵硬的大莽军人几乎条件反射一般,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尖锐至极的尖啸,同时用力的敲响了身旁的警锣。
    所有沉睡的大莽军人,顿时瞬间惊醒,无数的惊呼声和金铁撞击的声音响起。
    一朵朵火光在连营之中以惊人的速度闪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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