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亚楠很干脆的转身,走到了一面土墙后。
    这名炼狱山老神官的出现只能意味着她和林夕所出的境况比起先前的预估还要险恶几分,她也清楚在这种情况下,林夕必须要动用止戈系一些课程中传授的手段来获取更多敌人的讯息,只是那些手段还是有些血腥,连林夕都有些犹豫,才会让她先行走开回避。
    只是数十个呼吸之后,林夕走到了她的身前,蹙着眉头对她道:“他前餐吃的是米饭和熏肉。”
    高亚楠沉静的点了点头:“要么就是和大莽军队在一起,要么就是和其余不少修行者在一起。”
    “所以我们恐怕没办法再按原计划沿这条线路返回北部。”林夕看着她,沉吟道:“我想我们或许应该反而要朝着大莽军队控制的区域走,这样反而有机会脱困。”
    高亚楠很干脆的看着他的眼睛,“你说了算。”
    “那我背你一阵,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而且还少一个人的脚印。”林夕看着她,认真的说道。
    “好。”高亚楠没有拒绝。
    林夕笑了起来,因为方才的血腥和可以想象的险恶环境,他的笑容有些艰涩,但却是真正很开心。“走。”他将高亚楠背在了身上,然后便开始奔跑着离开这个小镇废墟。
    ……
    不到半日,十余名骑着马的大莽修行者,赶到了这战斗发生的小镇废墟之中。
    一名同样身穿红色神袍,只是神袍十分崭新,异样鲜红的中年炼狱山神官很快嗅到了空气之中的一些血腥气,脸色骤然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不知为什么,他第一时间的直觉,不是林夕死了,而是他们这边的人再次出现了死亡。
    下意识的触摸了一下拇指上的火焰宝石指环之后,这名面容瘦削而带着灰蓝色泽的炼狱山神官很快发现了血腥气的来源,在掀开了数块被人简易堆砌上去的烧焦木板之后,看到下方那具身穿破旧神袍的尸体的瞬间,这名中年炼狱山神官以及他身后的十余名修行者的瞳孔便瞬间的收缩了起来。
    这名中年炼狱山神官并不认识这名死在林夕手下的老神官,也并不知道有这样的一名老神官出了炼狱山在追杀林夕。
    然而看到那名老神官身上可怖的伤口中,比厚皮甲还要明显坚韧的筋肉和甚至闪着金属光泽般的碎裂骨骼,他便十分清楚这名老神官的修为甚至还在他之上。同样看着这异常新鲜的伤口,他便知道自己和身后的十余名大莽修行者已经再次错过了一次杀死林夕的机会。
    “我们和他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他要么遇到我们,要么遇到纪神官,他逃不出去的。”
    对着老神官的遗体躬身行了一礼之后,这名炼狱山神官肃穆的发出声音,将几块烧焦的木板重新覆盖在老神官的身上,随着他的魂力滚滚从纸掌间析出,一条条火焰从他的指环上飞出,木板和老神官的身体,迅速的燃烧起来,最终化成灰烬。
    ……
    在林夕杀死胥秋白的那天,云秦军队在顾云静的统御下,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止住了败势,但在后继的粮草和军械还无法充足保证反击,以及各地抽调来的地方军还需要磨合的情况下,战局还是依旧不可避免的进入了僵持的阶段。
    南陵行省的南部,半个行省的疆域和千霞边关,还是几乎都在大莽军队的控制之中。
    从炼狱山掌教发出了动用些炼狱山的力量杀死林夕之后,已经有数百名大莽国内的修行者越过了千霞山,只是为了杀死林夕。
    只有身为修行者,身处修行者世界的人,才会明白这数百的数量,已经是一个十分恐怖的数字。
    之所以有如此惊人数目的修行者,不只是因为此刻的炼狱山是大莽真正的掌控者,颁布了好处惊人的悬赏,还因为此刻的林夕,对于这场国家之间的战争而言,对于大莽和云秦而言,实在已经十分出名。
    在林夕在坠星湖南岸滩涂上杀死大莽南路大将军,配合歼灭那偷袭坠星陵的三万大莽军,之后决斗又杀死胥秋白之后,便已经注定会长留在云秦和大莽的史册之中,流传在云秦和大莽的故事之中,而如果一名大莽修行者能够杀死林夕,那他非但会成为大莽的英雄,而且会以更加显赫的方式,成为大莽的传说。
    所以其中绝大部分的大莽修行者结伴而来,甚至都根本不是因为朝堂给出的官位等悬赏而来杀死林夕,而是为了自己的祖国和身后的荣光而来杀死林夕。
    这样恐怖数量的大莽修行者,实际上已经在南陵行省中,酝酿起了一场汹涌的风暴。
    夜色中,纪月轮站在一座能够看到坠星湖的山峰上,身上炼狱山血样的神袍随风猎猎作响,脸色冰寒到了极点。
    炼狱山在大莽始终是只用惧怕神灵的存在,所以许多修行者都必须听命于炼狱山,就连大莽的军队,也必须无条件的对炼狱山提供支持,尤其闻人苍月在杀死林夕的这件事上,本身就是因为身担整个战局的军务而无法脱身,请求炼狱山,和炼狱山的目的和利益完全一致。
    所以在拥有很多修行者小团队所无法拥有的资源之下,纪月轮这名炼狱山神官已经有很大的把握,在夜色降临的时候,林夕和高亚楠应该就会从他这处突围,然而此刻距离他预计的时间已经过了许久,但林夕和高亚楠却始终没有出现,没有和他布置在这片区域之中的伏兵有任何的碰撞。
    数十名身穿黑红色重铠的炼狱山侍者聚集在他的身后,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
    在又过了数十停的时间过后,一名大莽将领飞速到了他的身侧,在他的耳畔轻声且快速的描述了日间发生在那个小镇废墟的战斗,已经描述了那名老神官的外貌。
    “这是一名自己出了炼狱山的前辈,并非是长老的直接指派,和我们无关。”
    听到大莽将领讲述完毕之后,纪月轮冷漠的出声,“既然在那里发生战斗,便说明我们预想的线路是对的,又有那些人的压迫,他还不往这里来,就说明他已经彻底嗅到了危险,不会从这里过了。”
    说完这句,纪月轮的身体便飘飞了起来,往山下掠去。
    见到夜色中飞速飘飞的纪月轮,想到若是这名炼狱山看重的神官的生命也和那名老神官一样出了问题的话,自己必定也会遭受严厉的责罚,所以明显也是修行者的大莽将领也是连连飞跃几步,跟在纪月轮的身后,急切问道:“纪大人,您准备要去哪里,要不要我们做什么事情?”
    “我去我们军队多的地方,去杀死林夕。”
    声音才刚落,纪月轮的身影便已经彻底消失在夜色之中,唯有远处神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的声音隐隐传来。
    “意思是……林夕反而会选我们一些军队驻扎的区域走?”
    “若是……”大莽将领眼看根本无法跟上,脸色变了数变,就在此时,夜风中又映出一片血样的红,又一名年纪更轻些,神色却更显冷傲和高高在上的炼狱山神官显现了出来。
    年轻的炼狱山神官讥讽的看着心急如焚的大莽将领,微嘲道:“将军你何须为纪使徒担心?若是连他都无法杀死,那就连圣师,都杀不死林夕了。”
    大莽将领一震,充满疑惑的看着这名年轻的炼狱山神官,他先前的心急和现在的疑惑源自他十分清楚纪月轮的修为并不到圣师,和那名被杀死的老神官修为恐怕相差无几,既然那名老神官都会被杀死,那他当然要担心单独行动的纪月轮的生死,然而对方此刻说圣师,又是什么意思?
    但是他这疑惑也只是维持了数息的时间,脑海之中只是光芒一闪,他便极快的反应了过来,眼神中瞬间充满了释然和敬畏的神色,“您的意思是,纪大人已经修成了魔变?”
    年轻的炼狱山神官冷哼了一声,他觉得根本不需要回答这样肯定的问题,也根本不屑回答。
    第五百一十八章 我们回不去了
    夜色中,七名大莽修行者谨慎的检查着一片荒林中的地面。
    在翻开的泥土中,他们发现了一些温热着的木炭余烬和一些鸟骨。
    时谦就是这七名大莽修行者的其中之一。
    他表面的身份,只是大莽一名地方官员的门客,这个身份已经伴随着他的安定和碌碌无为许多年,至今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然而他的真正身份,是千魔窟的核心弟子,而且是忠于李苦的那一脉的核心弟子。
    在炼狱山掌教终于发现了逃亡的李苦的踪迹,并会同炼狱山的所有长老和闻人苍月杀死李苦之后,支持老皇帝和李苦的千魔窟修行者遭遇了残酷的大清洗,有超过半数的千魔窟修行者在大清洗中丧生,现在的千魔窟已经名存实亡,不再是那个可以和炼狱山隐隐抗衡的修行圣地,而成了炼狱山控制的傀儡。
    因为在最后的时刻,千魔窟的一些抵抗者将几个密窟彻底燃成灰烬,再加上知晓他身份的一些千魔窟大人物在清洗中死去,所以这个世间,恐怕已经根本没有人知道,他是某个千魔窟长老的唯一传人,他是千魔窟的“余孽”。
    真正的千魔窟已经不复存在,这世上也已经没有人知道时谦的千魔窟嫡系传人的身份,在已经彻底换了新天的大莽,按理来说,最适合他的事情,便应该是平平安安的渡过他的下半生。
    然而他无法忘记自己还年幼时,自己的师长抚着他的头顶传授他修行之道,无法忘记那些和自己一起玩笑嬉闹的好友,无法忘记那些甜蜜的记忆……他不甘心这样的记忆就被自己从自己的生命中消磨掉,不甘心自己忘却自己的千魔窟传人的身份。
    所以借着这样可以不受人怀疑的机会,他越过了千霞山,踏入了云秦的国土。
    名义上他当然是和其余的大莽修行者一起追杀林夕,但他真正的目的,是云秦帝国里,还有一个人叫湛台浅唐。
    和千魔窟被清洗一样,老皇帝的人也遭到了残酷的清洗,但是在那些还活着的老皇帝的人心中,湛台浅唐却是他们的余生里的唯一希望,也是时谦这样的千魔窟“余孽”的希望。
    时谦并不知道湛台浅唐已经和林夕成了伙伴关系,对于他而言,要和流亡的湛台浅唐联络上,还是十分遥远和艰难的事情,然而就在这些追杀林夕和高亚楠的时日里,他却有了种十分古怪的感觉,似乎闻人苍月和炼狱山想要杀死的林夕,有种可以预知他们这些大莽修行者下一步行动的能力。
    若是换了其余的修行者,哪怕是大国师级的修行者,在他们这么多大莽修行者的搜捕和配合军方的堵截下,恐怕早就已经被围杀,但林夕却是在出手了数次,踪迹被进一步确定的情况下,依旧屡屡逃脱。看着前面还有些温热的木炭余烬,他的脑海之中忍不住冒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如果这么多的修行者和军队,还不能杀死林夕,那么林夕这样的人,是不是能够最终击败闻人苍月乃至现在的整个大莽王朝?
    这样古怪的念头让他的心情极其的复杂,连自己都有些无法理解。
    ……
    ……
    近百名黑甲云秦军人不发出任何声音的伏在荒草丛中,就连呼吸的声音尽量控制到了最低。
    他们的前方不远处,是一条马道。
    这近百名黑甲云秦军人身上的厚皮甲上都是多少带着些伤痕,其中很多人身上都带着伤,上了药,用黑色绷带包扎着。
    他们的神情十分的憔悴,形容十分的狼狈,就连头发都结满了污垢,看上去不像是头发,倒像是用来敷土墙的搅拌了灰泥的干草。
    但他们的眼神却是依旧十分凌厉,充满着令人敬畏的视死如归的光芒。
    他们都是千霞边军的残部,甚至来自不同的要塞。
    胡辟易因为有着林夕的帮助,在坠星湖南岸最后一次统领千霞军取得大胜后,因为粮草和军械的不足,以及闻人苍月得到大莽王朝的信任,后继援军以及大莽强力军械的源源不断到来,千霞边关还是彻底失守,所有南边半个南陵行省之中的云秦军队,还是开始了战略性的全线撤退。
    距离坠星陵最远的千霞山中的边军部队,原先战斗便最为艰苦,在这样的撤退之中,撤退的距离也是最为遥远,付出的代价自然也是最为惨重。
    绝大部分的边军队伍都被打散了,很多过千人编制的边军在最后只剩下了寥寥数人。
    这近百名黑甲云秦军人从数个被打散的部队之中,在修行者都未必能存活的绝境中,艰难的活到了现在。
    现在这支看上去极其凄惨,极其狼狈的千霞边军的残部,将领是莫寻花,一名来自钱塘行省的二十九岁年轻人,原先在千霞边军中的职务是机要官,只算是军中的文职,但此刻,他脸上的一条还未痊愈的伤疤和坚定和决绝的眼神,却和那些最前线的将领没有任何的差别。
    在确定通过马道的那支大莽军队已经走得足够远之后,莫寻花舔了舔自己已经开裂的嘴唇,缓慢的转身,看着身后所有和他拥有差不多目光的云秦军人。
    “这些天我们没有足够的休息,没有足够的食物,甚至不敢喝太多的生水……我相信你们和我一样,身体已经撑不住了。”
    用力的咽了口口水之后,他艰难的开口,看着这些云秦军人,缓慢的述说着:“我不想这么说,但这是事实……大莽军队袭进的速度,比我们想像的要快得太多,比我们逃亡的速度,也快太多,我们距离坠星湖都还有很远的路程。我想我们应该回不去了,应该没办法再回去,见到我们的家人了。”
    “我真的做梦都想回去,因为本来其实到今年年底,我便能休假回去,迎娶我的未婚妻,但是我们真的已经回不去了。”
    “或许,也没有人会想到我们还会活得这么久,我们应该都已经上了云秦军方的阵亡名单,说不定我们的家人也都以为我们已经战死了。”
    “……”
    莫寻花缓缓的说着,他身前所有的云秦军人都沉默着,没有任何一人发出任何非议的声音,因为他们知道莫寻花说的都是事实,经过这些天下来,他们也知道莫寻花这名名字和外表本身都十分文弱的军队文职官员有着比绝大多数前线军人还要强韧的意志,他们知道莫寻花不会无缘无故的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
    “我们回不去了……但我们无论任何时候,都是云秦军人,都不能丢云秦军人的人,所以我们可以选择,战死在这里,光荣的战死在这里。”莫寻花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很多云秦军人的眼中出现了泪光,但是所有人都依旧咬紧了牙关,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目光反而变得更加坚定和火热。
    “我先前在军中担任的是一些机要事物,接触的东西和知道的东西要比你们多一些,我们方才遭遇的这支大莽军队和其余的大莽军队很不相同。”莫寻花干裂的嘴唇上淌出了些血丝,但是他没有停止,认真的看着这些云秦军人,坚定的说道:“从这支大莽军队的旌旗来看,竟然有仪仗军,而且车队里还有轿乘,刚刚经过时,明显还有一些花脂水粉的香气,这便说明那些轿乘里面,还有侍女的存在。综合这些来看,我可以用我的性命担保两点。一点是这支军队里面的,必定是大莽王朝亲临战场督战劳军的大人物,至少是带着王命的使臣或者相臣,还有一点,就是我说的我们应该回不去的原因……那就是我们处在大莽军队占据的纵深处,而且周围很多里都不会有我们的云秦军队,因为这支护送军队的规模只有数百,想必大莽军方根本没有考虑到,这里会有我们云秦军人的存在,而且附近,就应该有大莽军队的两个大营。这支护送军,只是将这名大人物,从一个大营区,送到附近的另外一个大营区。”
    “既然回不去,那我们就战死,光荣的战死,所以我想,我们就去刺杀这名大莽要员!”
    “不管能不能成功,我们没有辱没云秦军人的名号,就算不成功,我们也吓他们一跳!”
    莫寻花的牙关也咬紧了,从牙齿缝中,冰冷而坚毅的吐出了这样的声音,虽然声音依旧不大,但是却如同金铁,掷地有声。
    他面前所有身体已经到了极限的云秦军人,依旧没有出声,但是都横拳在胸口,做了一个云秦军中宣誓死战的动作。
    “我是云秦人,我叫林夕。”
    就在这时,让眼睛也慢慢有些模糊的莫寻花身体陡然微僵的是,一个声音没有任何征兆的从附近的黑暗中响起。
    而听清出对方自报的姓名的瞬间,这名疲惫和狼狈到了极点,但身上却散发着云秦军人最强大光辉的边军将领和他身前的许多名云秦军人一样,身体都不可遏制的急剧颤抖起来。
    第五百一十九章 惊天刺
    灯火辉煌的大帐里,湛台守持完成了赐赏,说过了一些嘉免的话后,看着坐在自己身前的晋承云等将领,面色依旧是温文谦恭,但内心之中却是极为满意,极为满足。
    他没有理由不满足。
    因为他现在是大莽王朝的太子。
    在兵变中起事,最终终结了南摩国,建立了大莽王朝的老皇帝湛台莽一直都是强大的修行者和统军者,但在年轻时,他便在和其余修行者的交战之中,受了很多恐怖的伤势,这些恐怖的伤势使得他的身体内外都留下了很严重的暗疾,导致他并没有子女。
    但湛台莽有一个姐姐,育有两子。
    如果没有那场变故,如果不是湛台莽想要传位给他的学生,那大莽的皇位,就会传给他姐姐的长子湛台凌。
    湛台凌在大莽本身便是出名的才子,颇得军臣拥护,若是得到皇位,到那时,只是湛台家远亲的他便没有什么事情了,甚至他父亲的兵权都会被剥夺,到时候他的父亲和他最多因为和湛台莽和新任皇帝有些血缘关系,而被冠个“福王”或是“禄王”的无权王爷称号,然后守着一个大宅子和一些良田,和那些土地主一样,过完余生。
    然而因为那场变故,他的父亲湛台齐律在炼狱山神官的护送下,有惊无险的驱着兵车进入了大莽皇宫,而他,什么都没有做,便成为了大莽王朝的太子。
    接下来,他也是什么都不用做,只是看着大莽王朝支持新皇的官员和炼狱山对着千魔窟和老皇帝的死忠派进行了大清洗,连湛台莽姐姐的那两个儿子,也在动乱之中连着宅院被燃成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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