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漠心中却十分明白,想要让人为自己卖命,自己便要让他们吃饱喝足后顾无忧,西花厅吏员也是人,他们同样也需要银子。
    五万两银子虽然数目不少,但是他身后毕竟有着强大的海上贸易,帐上最不缺的就是银子,这个时候,韩漠才感觉到银子的重要性。
    内库拿不出银子,户部给不了银子,自掏腰包足以让大家更为忠心。
    虽然解决了吏员们的困难,二人颇有些欢喜,但是公输全还是进言道:“大人,你心系手下弟兄,卑职在此替众兄弟感激大人。只是……!”说到这里,微一犹豫,终是道:“只是大人从自己手里拿银子出来,这……会不会让人在背后说大人的闲话?”
    韩漠皱眉,瞬间明白。
    自己拿银子出来,固然让花厅的人心存感激,但是某些人显然十分厌恶这样的事情,当一位官员自掏腰包抚恤一大批花厅战死者,奖赏一大批立功者,必然会引起某些人的高度重视,甚至会为韩漠本身带来麻烦。
    “弟兄们要吃饭,家人们要生活。”韩漠淡淡道:“五万两银子,先纳入银钱司,再分发下去,不必告诉大家这是本官拿出来的。”
    公输全立刻跪下去,而李固也跟着单膝跪下。
    ……
    西花厅那间阴森恐怖的地牢之中,已经被重枷扣住的裴英侯躺在稻草之上,一动不动,一双眼睛盯着屋顶,目光空洞。
    为了防止他自杀,在他的身体里已经注入了毒药,毫无力气,便是连咬舌自尽的力气也没有。
    听到脚步声响起,裴英侯却是连偏一下脑袋都做不到。
    铁门被打开,裴英侯感觉到脚步声再次响起,他却已经闭上眼睛,等到脚步声在他身边停下,他脸上更是显出一种极无奈的表情。
    “金石硬骨天尽头,风雪连天身亦修。可教仙机阴阳道,尽叹忠义随东流!”韩漠凝视着不能动弹的裴英侯,神色平静,示意身边李固上前为裴英侯解毒。
    李固亲自上前,为裴英侯注入解药,只片刻后,裴英侯指头先动了一下,随即身体很快就能够动弹起来。
    “外面天寒地冻,裴主事可愿意陪我小酌一杯?”韩漠平静道,又示意李固为裴英侯去除了身上沉重而坚固的枷锁。
    裴英侯艰难地站起来,蓬头垢面,与当初的文雅俊士形象相去甚远。
    “大人请酒,自当相陪!”微微动了动手腕子,裴英侯神色平和,淡然一笑。
    韩漠率先走出牢狱,到得牢门之外,在地牢之中,竟然摆放了一桌酒菜。
    “这些菜,是我想他们打听,都是你平常最爱吃的菜肴。”韩漠走到桌边,温和笑道:“这酒,你自然也不会陌生,亦是你平日最喜欢饮的百里香佳酿。”指着一张椅子道:“裴主事请坐!”
    裴英侯也不客气,在桌边坐下。
    ps:熬夜,把昨天欠的一章先补上!
    第八二零章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等裴英侯坐下,韩漠才示意李固先下去,李固下去时,顺手将地牢的铁门也带上。
    韩漠拿起酒壶,为裴英侯斟上酒,又为自己斟上酒,这才举杯道:“第一杯酒,敬你对我的恩情。”顿了顿,才道:“当初接我入厅的,是你裴主事,后来教会我许多东西的,也是你裴主事,你可算是韩漠的半个老师,这杯酒,不得不敬你!”
    裴英侯嘴角抽搐,终是没有说什么,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韩漠亦是一饮而尽。
    他重新为自己和裴英侯斟上酒,这才在裴英侯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轻叹道:“裴主事,当日一别,已有月余,却想不到再次相见,竟然是在这样的场合之下。”
    裴英侯也不知想到什么,沉默片刻,终是缓缓道:“不曾想到,大人竟然是如此深藏不漏。大人年轻的面孔之下,却有着令人难以想象的成熟智慧!”
    韩漠摇头道:“你我本是一厅同僚,各尽本分,也算是极有缘分。当初裴主事对韩漠的悉心指点,韩漠此生也不会忘记。”
    “忘记吧!”裴英侯叹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如今我是阶下之囚,更是乱国之贼,乱贼终会为人唾弃,又何必记住我这样的人。”
    韩漠沉吟着,许久才问道:“裴主事,能否告诉韩漠,为何要这样做?”
    “我曾在宫中呆过。”裴英侯缓缓道:“得蒙圣上眷顾,在宫中做过两年近侍!”他淡然一笑:“当然,我这样的小吏,不显山不先水,很少有人还记得我在宫里呆过两年!”
    “我知道。”韩漠微微点头:“只是……你与他是如何走在一起?”
    韩漠口中的“他”,自然是太子。
    到了这个地步,双方自然没有什么好拐弯抹角的,而韩漠好端端的回来,裴英侯自然也知道太子的计划已经失败。
    “殿下是个有雄心的人。”裴英侯平静道:“我在宫中两年,有大半时间是陪着太子度过……当然,知道此事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他喜欢读书,喜欢谈论治国平天下之道,每每谈起燕国,对你门世家专权大是不满,在他看来,燕国未曾一统天下,就是因为你们世家的存在。世家之争,争权夺利,损耗国本,朝堂纷乱,政局不宁。若想一统天下,便要先安定国内,否则终是一事无成!”
    韩漠沉吟片刻,终于道:“他的话,不无道理。”
    裴英侯微笑道:“大人能这样说,便是有见识之人。”随即诚挚道:“世家子弟之中,像大人这样的英才俊杰,并不多见。”
    “裴主事过奖了。”
    “并无过奖。”裴英侯缓缓道:“大人当初翻越黎谷山脉,便引起了殿下的注意,而且苏指挥使亦曾对殿下多次提起大人,说大人是个极讲义气之人。”
    韩漠知道他所说的是苏雨亭,闻言不由为之黯然。
    裴英侯看到韩漠神色,苦笑道:“苏指挥使只怕已经……哎,他亦是我大燕青年英杰!”
    “所以太子才要拉拢我?”韩漠终于问道。
    裴英侯苦笑道:“其实我曾劝说过他,苏指挥使只有一个。殿下能够拉拢苏指挥使,却未必能够拉拢你。而且一旦拉拢你失败,让你有所防备,只怕要坏了大事。但是殿下曾经将苏指挥使拉拢进来,便以为也能将你拉过来……他终究是太过自信,也太过年轻。”
    韩漠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裴英侯。
    “圣上老成持重,忍辱负重,登基十年,未曾与你们世家撕开脸面。”裴英侯缓缓道:“但是殿下却是等不得了。他修练武功,走火入魔,内脏受损,已是活不了多久,而他最后的愿望,就是拼死一搏,将你们世家一举剿灭。这个计划,策划了很久,但是终究是功亏一篑……!”他看着韩漠,身体有些颤抖,声音也有些发抖:“殿下如今……!”
    “他死了!”韩漠很平静道,见裴英侯变色,加了一句:“却不是我杀死!”
    他只是将他捆绑在树上,虽然伯仁虽非他杀却因他而死,但是终究不是他亲自动手。
    裴英侯脸上肌肉扭曲,闭上眼睛,半晌才睁开眼睛,端起桌上的酒杯,颤巍巍站起,面向西北,跪倒在地,将杯中酒洒在地上,随即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响头。
    韩漠只是静静地看着,不发一言。
    等裴英侯重新回到座中,韩漠才重新为他杯中斟满酒,再次举杯道:“这第二杯酒,敬裴主事这么多年来为西花厅所作的一切。西花厅即便是最低谷之时,裴主事却依然坚守,没有离开,这份忠贞,韩漠钦佩!”
    两人又都饮尽杯中酒,重新斟上。
    “狼冰是西花厅的独门毒药。”韩漠缓缓道:“许多年前就已经禁止使用,配毒的方法,则是被封存在起来,西花厅上下,只有你一人知道。”
    “不错,狼冰的药方是我泄露出去。”裴英侯平静道:“殿下行事,总要一批死士,但是我们的钱财,不足以养一批高手刺客,只能想出这种法子。”
    “太子已死,苏雨亭已死,这件事情,也该有个结束。”韩漠举杯道:“如果我猜的不错,你们暗中训练的那批杀手,必然有很多的训练地点,而且极为隐秘。这一杯酒,韩漠敬你为西花厅做最后一件事情!”
    裴英侯并没有立刻端杯。
    “裴主事该知道,殿下训练那批杀手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实施这次计划。”韩漠凝视着裴英侯:“但是如今此事已了,那批杀手就没有继续存下来的必要。那是一群隐患,失去了控制,失去了目标,他们就是一群野兽,裴主事应该不想看到那样的局面吧?”
    裴英侯沉默许久,忽然问道:“韩漠,若是有那么一天,有人意图谋反,你是否会带着西花厅的弟兄们全力保护圣上?”
    韩漠淡淡道:“了却君王天下事,哪管身前身后名!”
    这一句话,本是后来辛弃疾的诗作,本是“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只是韩漠却略作修改。
    裴英侯皱起眉头,随即长笑道:“不错,身后之事,又何必操心。”他忽地拿起桌上的筷子,敲打着桌面,吟唱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无多……!”唱完,他终于拿起桌上那杯酒,一饮而尽。
    ……
    韩漠从地牢里出来,李固正坐在外面,神情黯然。
    见韩漠出来,他起身来,看了韩漠一眼,随即进去地牢之中,很快便出来,神色更是黯然,“他……自尽了!”
    “好好葬了吧!”韩漠轻叹道:“花厅档案之中,不要记录这件事。”微一沉吟,才道:“他虽做错了一件事情,但是掩盖不了他为西花厅作出的贡献。”
    “是!”
    “那群杀手的下落已经得到。”韩漠脸色冷峻起来,眼中闪着寒芒:“你安排下去,一网打尽,一个不留!”
    ……
    ……
    庄严无比的皇宫深处,那座潜心殿之中,宝鼎里的焚香渐渐散去,只留下厚厚的积灰,门外的光芒照射进来,大理石地面光滑可鉴,清晰地照出人的影子来。
    店内寂静无比,在那桌子两边,左右依次站着十数位朝中大员。
    今天并不是正式的朝会,所以这里不是群臣上朝的太平殿,只是皇帝日朝休息的殿宇,而燕国的皇帝此时正坐在桌子后面的金色大椅子上。
    皇帝今日穿着一件水青色的便服,腰间扎着一条盘龙金丝带,乌黑的头发束的紧紧地,只是偶尔会在鬓角处发现几丝银丝。他很随意地坐在椅子上,神色很淡定,脸色看起来却颇有些苍白。
    距离那个血腥的夜晚已经过去十日,虽然内阁几番往宫中求旨,请求举行朝会,但是宫里却始终只回传一句话,圣上龙体不适,不能上朝。
    虽然内阁的官员们连日操劳,稳定了局势,逮捕关押了大批的乱党,但是有许多的事情,内阁还是要等皇帝来下达最后的旨意。
    皇帝不上朝,内阁官员们等了两日,终是在今日一同闯宫觐见。
    所谓闯宫,当然不是横冲直闯,而是内阁官员以及朝中诸多大臣齐跪宫门之外,以朝势闯宫。
    通常而言,这是忠直臣子才做的事情,所以这些大臣们表现的正义凛然,而皇帝终究是下旨来,宣这些官员来到了乾心殿。
    皇帝十分清楚,这一次太子计划失败,自己坐山观虎斗未成,最后虽然迫于形势下旨平叛,但是自己却已经陷入了极被动的状况。
    这些老奸巨猾的世家巨头,定然会借这次事件,在皇族的身上再狠狠地挖上一刀。
    得利不成,就必然会付出某些代价。
    并没有即刻展开话题,君臣似乎都在思索着某些事情,乾心殿显得异常安静。
    但是这种平静终究是要被打破。
    刑部侍郎萧万长第一个走出来,呈上了手中早已经准备好的折子,躬身道:“启奏圣上,苏家乱党已经被关押近三千人,人满为患,臣请圣上下旨,将一干乱党问斩!”
    第八二一章   太师卖“药”
    皇帝咳嗽着,端起桌上的玉杯,饮了一口热茶,轻轻放下去,拿起黄绢擦了擦嘴角,淡淡道:“乱党难不成还未处决吗?朕听闻这几日内阁一直在妥善处置善后,大理寺和刑部则是负责处理乱党余孽。既然是谋反,自然是当斩不赦,内阁为何没有下令处决?”
    萧万长立刻道:“回圣上,此番涉案乱党众多,在押的乱党家眷已经有将近三千人,如果继续调查下去,恐怕还会有许多。只是如今会稽郡北方数县因为苏家的叛乱,已经颇有些不稳,如果牵涉太广,恐怕会生出新的乱子来,但是既然有谋逆之心,自然要一查到底,所以……臣等不敢擅自做主,还请圣上示下,是将这在押乱党处决暂求以稳,还是继续彻查下去?”
    皇帝扫视了两边众臣子一眼,才缓缓道:“此事你们内阁自然是议过的,可有什么章程出来?”
    大理寺卿胡雪辛出列道:“回圣上,臣等皆以为,狱中关押的乱党,必须尽早处决,若是迟迟没有处置,只怕会令另生变故。”
    “那便杀了。”皇帝淡然道:“大理寺和刑部下令便是。”
    “回圣上,此案非同小可,所处决的囚犯也是人数众多。”萧万长立刻道:“臣请圣上下旨,处决乱党,昭告天下,显我皇家威仪!”
    他话声一落,两列臣子立刻都是躬身道:“请圣上下旨,显我皇家威仪!”
    皇帝心中冷笑,这哪里是显什么皇家威仪,摆明了是要自己亲手举起屠刀来,告诉天下臣民,这一次处决几千人的决议,乃是我这个皇帝亲自下的旨意。
    以往杀官斩员,内阁便能拍板,今日这把大屠刀,这帮家伙却是要硬塞的自己的手中,但是从情理上讲,却又合情合理。
    乱党作祟,皇帝下旨处决乱党,亦是天经地义之事,都没有法子推辞。
    皇帝微一沉吟,知道在这件事情上,肯定是无法与这帮家伙相争,所以平静道:“传朕旨意,狱中乱党,即刻处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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