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接下来的两天就是等待,等待五加根皮晒干。因为金勿所说的药要研成粉末,所以酸木瓜和牛膝也需要处理,而这处理就简单些,只需烘干即可。
    除了这制药的时光,剩下的时光就完全是闲暇的,丹歌在白天睡觉,晚上彻夜联络黑猫。子规则守在这空地,和黄岚栗狗唠一唠家常打发时光。曾有几次金勿出言邀请子规和他同去打猎,都被子规拒绝了。因为子规清楚,他和丹歌只有待在一起,才能有所保障。
    这几天里金勿常带些野味,有时也有野菜。无论哪一种,都是经子规烹饪之后,由栗狗先尝,栗狗无恙,才分发给众人众兽。子规虽美其名曰让栗狗先吃用以鉴赏,但那金勿显然清楚就是为了防自己,他倒也没有辩驳什么。
    子规看着他每天出去很久,带回的东西却总是恰好,他知道,这金勿放弃了食物下毒的计划,或者打一开始就没有这个计划,金勿是在酝酿新的招数了。
    到了丹歌子规一行来到沈丘的第四天下午,五加皮制成了。子规和黄岚开始研磨舂捣,制作治疗小黄见的药物。而丹歌也加入了此列,他这几日闷闷不乐的,他失去了黑猫的全部消息。他心中空落落的,是在思念着黑猫。
    栗狗站在一侧,她不能帮忙,能做的只有陪伴。她看着丹歌的状态,道:“你这个状态,像极了我的当初。”
    丹歌呲出个笑来,道:“你的当初?”
    “是啊。那时我的膝下发脓,本是生得绝妙的人儿,却不能出嫁。我每天守在窗前,窗上遮上两层白纱,然后我贴着那白纱往外望去,那些来往的公子哥个个装饰华丽相貌英俊。”这栗狗说道这里歪着头,将头一拗,显露忸怩之意。
    她接着道:“我喜欢的那一个公子,正在其中。每日我都在午时坐在窗前,然后他就会从我窗前的路上走过,明眸皓齿,谈笑风生,羽扇纶巾,行动儒雅。直到后一时,他取了他的妻子,再从我窗前过时,就有了个女子陪伴,言笑晏晏,含情脉脉,交头接耳,眉目传情。
    “我那一日之后好久,恍若患病一般,四肢乏力,胸中憋闷,目无神采,但听得有脚步声音,就猝然缩作一团,探出头去细听!”
    栗狗说道这里猝然一停,从胸腹涌起一声长长的叹息,“唉——,不是他来,我就缩在那一处痛哭,直到哭累了,或是哭昏了。”
    栗狗看着丹歌,“这是相思之苦。”
    “相思吗?”丹歌摆了摆手,“为了一只仅有三四次谋面的黑猫?有两次子规就在一旁,他怎没有陷入相思。”
    子规将舂捣的器材一放,撇嘴道:“她又不为我而来,我思个什么劲儿!”
    “他是为我而来吗?”丹歌歪了歪头,然后又紧接着问道,“那怎么这几日不见了呢?”丹歌把手中舂捣的器材一方,转身奔自己屋里去了。
    子规一摊手,“得,还真是相思。我不懂了,那一只黑猫既没有和他传递过情愫,他又不曾见过那黑猫的人形。只听那黑猫声音,也是高冷的人,他怎么陷入的相思?”
    栗狗道:“或有那单赠予他的刹那温情。我相思的那位公子,正是曾对我一笑留情。”
    子规一拍手,“还真有!前几日他联系到黑猫,黑猫走时曾对他有嘻声一笑!我虽在睡梦混沌中,那一声可也记得。”
    “那不结了,你就睡梦之间都记忆尚清,他自是更为明白啊。”黄岚摸着旁边的小黄见,“那黑猫是个清冷的人儿,我只看一眼就了然了。丹歌天命归者,愿那黑猫也有情谊啊。”
    子规扁了扁嘴没有说话,他们见黄岚时就只见它们母子,没有见过它的丈夫,这其中恐又是情怨纠葛,他可不敢再说了。
    黄岚似是识趣,或是本就不愿提及,所以它没有说自己的往事,而是看了看丹歌舂捣下的粉末,“唔,那丹歌早已研好了五加皮呀,我这里的牛膝也好了,子规你呢?”
    子规道,“我这儿也好了,可惜没有称,不能称量啊。”
    黄岚摇了摇头,“无妨,小黄见终归具神格的体质,多些少些,都无所谓。”
    “可……”子规正待辩驳,就见一道灰影窜来,停在了黄岚身侧,摇着尾巴,在它口中,叼着一个小小的杆秤,正是药方用意称量的。
    “呼哟!好俊的狗啊!”栗狗道。这窜进来的灰影正是一条灰色的狗,浑身并无杂色,身形强健,颇显温顺。这狗比之栗狗尚还大上不少,立起来应是有子规一般高低。
    黄岚点了点栗狗,“俊且俊着,你哆嗦什么劲?发情了?”
    “胡说,我虽是狗身,却是人魂,怎会发情一说!我……”她一瞅自己,可不是,她正哆嗦得起劲儿呢!
    子规伸手按在栗狗背上,传以法力,而栗狗哆嗦的症状并没有好转。子规道:“这并非你的反应,而是这狗身的反应。这惧怕,是铭刻于妖犬本身的惧怕。”
    那大灰狗似是听懂了子规的话,放下口中的杆秤凑到栗狗身旁伸舌舔着,借此传递善意,但在大灰狗到来时,那栗狗全然伏在了地上,口中竟哼哼唧唧地叫了起来。
    子规皱了皱眉,指向大灰狗,“狗儿啊,你离开她吧。”
    那大灰狗识相地退远了,直到退到了那一排泥屋门前,栗狗才完全停止了哆嗦。大灰狗见栗狗不哆嗦了,就要上前。栗狗连忙发音道:“不不不,你且呆在那边吧,最左边那个屋子,进里面去歇息吧。”
    大灰狗倒也听话,当真钻了进去。
    “刻骨铭心的惧怕?”子规呢喃着。
    “难道那个狗也和你一样?”黄岚道。
    栗狗否定,道:“不不不,它不能说人话,而且那舔的动作也可看出,那是一只真正的狗。”
    子规道:“只可能是这大灰狗的祖先曾欺负了栗狗,所以栗狗嗅到了同宗的气息,而产生害怕。”
    栗狗看着自己的身体,道:“可叹这一只妖犬,却除了寿命长久,并无一用。否则怎么会被……,唉。”
    子规知道这栗狗中人魂不愿提及往事,也就没有顺着往下说,“只需它离你远一些,也就是了。现在我们还是先治愈我们的小黄见。”子规俯下身去摸了摸小黄见,“可叹你这见字取自我名中‘规’的一半,而你哥哥黄可只取了丹歌‘歌’字的四分之一,你竟不敌它。”
    这黄见听言,竟挣扎着要站起来。子规笑了,“哎哟哟,好!我们黄见是个有志气的!待你能行,必可奔走如飞。”
    子规直起身来,将三样粉末以比例称量,然后混合,之后熬下稀粥,将粉末混如粥中,送与黄见饮下。
    这药做不到立竿见影,只能长久坚持,以期治愈。
    此时金勿回来了,又带回了一些野鸡和一些野菜,“哦?黄见服下药了?那正好,趁火做晚饭吧。”
    子规道:“今天新来一口,你这恰好的四只野味,恐是不足。”
    金勿眨了眨眼睛,“哦?是那丹歌联系到黑猫了?”
    “黑猫?哪儿呢?”丹歌猝然从屋中跑了出来,四下张望。
    金勿抽了抽嘴角,“看来不是黑猫,那是什么?”
    子规扶额,“这丹歌怕是病入膏肓啊。”他叹了一声,叫向那大灰狗,“出来,大狗!”
    “汪!”大灰狗叫了一声,从栗狗的屋中跑了出来。三两步来到了金勿的身前,盯着金勿手中的野鸡摇起了尾巴。
    “嚯!这般大的狗!这要吃多少啊?!”金勿将拿着野鸡的手高举,挪往子规身旁。
    子规接过了野鸡,道:“这会儿你再猎一只是没机会了,骨头筋腱之类的全给它也就够了。”他说着就处理起来。
    丹歌则在院中站立了一阵子,随即往围墙外走。
    “哎?你去做什么?”
    “出去散散步。”丹歌说着就拿着竹杖走了出去,子规却因为手中有活不好陪同。
    “我陪你去吧。”金勿说道。
    “还有我!”黄岚也道。
    “不必了。”丹歌拒绝道。
    子规正无策际,那大灰狗就此跟了出去,他点点头,“这也不错。”
    栗狗透过树木往外头望去,看得有些疑惑,“这大灰狗一步一回头的,似是有些不舍之意啊。”
    “哦?”子规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院中忽然一片安静。
    “汪!”远处忽然一声大灰狗的叫声,随即是这狗吃痛的声音,而后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气绝。
    “不好!”子规将手中野鸡往地上一甩,纵身而起,疾奔那大灰狗声音传来的地方。
    子规很快飞临,他远远看到这林中一团粉红烟雾,料是有毒。而那栗狗怡然不惧,已经飞奔进去,然后“啪嗒”一声栽倒在地,摊在地上,“这,迷魂。”
    “呼!”
    猝然一道明火从林中打出,将那粉红的烟雾一焚而尽。子规于是进入,进去却发现丹歌向着一处喃喃自语,似是和人对话。在他的脚边,是那大灰狗,此时大灰狗七窍流血,已经死去了。
    丹歌朝着面前空气问道:“你为何这么做?”待片刻后,他又问道,“先祖罪孽?什么罪孽?”又过了好半晌,丹歌点了点头,看一看缓缓从地上起身的栗狗。又问道,“既然你居住阜阳,怎么来到的这里?”
    又一会儿,丹歌拱手答谢,“好,你一路保重。”
    丹歌回过神来,向众人扫了一眼,俯身抱起大灰狗的尸体,道:“回去吧。”
    众人于是返回空地,各怀心思。子规默不作声地做下饭菜,众人吃下,就此回屋。
    子规在进屋时悄然对栗狗黄岚道:“今夜黄岚钻透地面,都到我屋里来。”
    丹歌回去之后将竹竿往床上一摆,施下一道法诀,使这竹竿变作丹歌之相。然后丹歌本人手按在墙上,将金土化开,然后钻进了子规屋中,之后又将金土补回。
    丹歌刚把墙补好,子规就问道:“你今天在那密林中遭遇了什么?虽然刹那,看起来却格外凶险。”
    “呼”的一声,子规的屋子地面被顶穿,黄岚带着黄见黄可之后跟着栗狗,都来到了。几兽来到屋中一眼不发,静待丹歌下文。
    丹歌道:“你们到时看到那粉红的烟雾了吧,栗狗还切身感受了,吸入体内之后浑身无力,头昏脑涨。这是那埋伏在林中的杀手在我进入林中后布下的,而在那烟雾出现的时候,他已拿着一柄淬毒的短刃到我身旁了。
    “我那时刚吸入烟雾,正是清醒的时候,但手足已经跟不上脑筋了,那一刀我本是无法避开的了。但那大灰狗猝然跃起,视死如归地扑到刃上,就听一声玻璃声起,杀手刀刃上剧毒被化,杀手无策,只好退走。”
    子规皱了皱眉,“那玻璃声响,可是妖丹破碎?”
    丹歌点了点头,“那妖丹破碎后,有一个碎片跳到了我的手中,于是我能看到那妖犬的灵魂。它告诉我,它的先祖是沈丘的一只妖犬,到老的时候才得了一个小公妖犬。
    “可惜这小妖犬命薄,出声就奄奄一息,就要夭折。老妖犬为了救小妖犬,四处寻找,终于找到了一只栗色的妖犬,跛着一只足,活得颇为艰难。”
    栗狗大睁着眼睛,看了看自己,“可,可是这一栗狗?”
    丹歌点点头,“对,就是这栗狗。那老妖犬见到这是个残疾的妖犬,应该好对付,他又救子心切,就把妖犬的心腹剖开,取出了妖丹。”
    子规叹道:“怪不得你见了那大灰狗,浑身瑟瑟,原来症结在这里。”
    丹歌继续道:“老妖犬一生头一次做这等事,它知道自己做的是不对,所以它愿意接受惩罚,他告诉栗狗,让栗狗立下诅咒。老妖犬想在这诅咒中慢慢赎罪。”
    栗狗摇头,道:“可是它诅咒的是我!”
    丹歌点头,“对,可栗狗诅咒的人是你,这是老妖犬没有想到的。老妖犬没有被诅咒,但是它知道自己身怀罪孽,于是自救活小妖犬时起,一蹶不振。随后老妖犬带着小妖犬迁到阜阳,到阜阳后的第三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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