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驷其常!”
    也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怎么的,悬流带着俩儿子兴冲冲的冲进屋内时,正好赶上了驷其常对着婆子说出那番感慨的时候,他先是一顿,猛地住了脚,而后甩开牵着俩儿子的手,将原本抱在怀中的小儿子悬清坛放到站在一旁跟着自己停下的悬摇席怀里,大跨步走进去,抬眼瞪着站在屋子中央的驷其常,大声质问:“你什么意思?”
    婆子离得近,被悬流突如其来的威压给吓着了,抱着孩子,连连后退好几步,跟着周围见老爷发怒,也是惶惶不安,却也只能蹲守在一边的婢子一起站在屋子最角落的位置,低着头,不敢言语,连呼吸都尽可能放慢。
    只有驷其常一如平日,缓缓转身,视线从婆子转到此时正看着自己,吹胡子瞪眼的悬流,眉心中还是总有那么个结,即便不去皱眉。
    “悬夫子,我的意思是生死非我们这些凡人之力可以改变,即便我们努力,可这世间就是有那么一两件事,不是说你拼尽全力就可以做到的,我们得学会接受,夫人她小产,胎儿保住了,但夫人大出血,如今尚还有一口气,但........只是时间问题,夫子切莫过于悲伤,还是要为孩....”
    “你这个庸医!”
    当夜在场的,没人知道悬流是从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只是知道在驷其常说到孩子时,还未说完的话,就已经被暴怒,失控扑过来的悬流给揪住领子,按到在地上,使劲儿掐住脖子。
    要不是刚出生的女娃突然放声大哭,十几八个小厮合力向前,竟一时之间,也不能将悬流从驷其常身体上拉起来。
    孩子哭得很大声,百灵鸟一般的呼鸣,尖利却不刺耳,悠扬婉转,似乎要穿透人心一般。
    悬流狠狠愣在了原地,手上突然一松,再也使不上任何力气了,他抬头,朝接生婆怀里蠕动的包袱看去,片刻后,起身,走得近些,伸手,“把她给我吧!”
    “这......老爷还是我抱着吧!”婆子是被悬流刚才那副模样给吓着了,不敢给。
    加上方才悬流进屋是气势汹汹的样子,她真怕如果自己把孩子送出去,下一秒,这个没了夫人显然有些疯癫的夫子会把自己亲生孩子的脖子也给掐断了。
    驷其常看出了婆子的想法,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甩开了一旁想要过来扶着自己的小厮,捂着一片红肿的脖颈,朝他们摆了摆手,“我无事,你们走开。”然后看向犹豫不决的婆子,扯了扯嘴角,朝她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点点头,“婆婆,给他吧!虎毒不食子,怎么说这小娃娃也是他这么多年来头一个女儿,他不会把孩子怎么样的,你给他抱抱。”
    “这.......”婆子还是有些决定不了,可孩子越哭越凶,还挣扎着要从她身上掉下去,好几次,差点儿抱不牢,孩子伸着手,直往站在面前的悬流身上抓去,如何拦都拦不住。
    婆子最后还是妥协了,点头,上前一步,伸手,将孩子送到悬流朝自己伸过来的手上,“老爷,给,是个女孩,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
    “我知道。”悬流接过孩子,搂在怀里,微微抬起下巴,在孩子刚出生,又是小产,有些过小的额头上,“吧唧”亲了一口,“从外头听来,我就知道一定是个女儿,多好听的哭声啊!清亮像一只小鸟,流莺!”
    悬流笑着笑着,哭了出来,眼角的泪啪嗒啪嗒全掉在孩子稚嫩的小脸蛋儿上,水珠打醒了到了悬流怀中不知为何突然安静下来,哭声止住,闭着眼,鼻子一抽一抽,慢慢似乎是又熟睡过去的女娃,小脸一皱,吸了吸鼻子,好像又想哭了。
    悬流却不管了,转身,抱着孩子就往挡在床帐细薄纱织成的幕帘后,躺在床榻上,浑身和孩子一样也是血,脸色煞白的陆长风,坐在她床边,柔声,“风儿,你看,我们的女儿,多好看,多像你,我们就叫流莺,好不好?悬流莺。”
    悬流此时没有和平常一样,称呼陆长风为“夫人”,而是叫了她的小名。
    陆长风闻言,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滚动许久,才勉强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出来,看向坐在床前的悬流,看向他怀中,自己好不容易生下的孩子,唇角微勾,没有力气再去点头了,张了张嘴,声音气弱游丝,“好......流莺........好...........”
    陆长风颤着手,抬起,朝孩子伸了过去,几乎就在一瞬间,原本安静闭着眼的孩子,瞬间把双眼睁大,扭头,看向陆长风,透亮得像是可以把人的心都看透了,咧嘴,两排粉嫩肉壁,没有牙。
    “风儿?”
    悬流看不到孩子的双眼,只觉得夫人陆长风神色不对劲儿,苍白的脸色,从脸颊两侧开始润红起来,出血的伤口不再流出东西来。
    血总算是止住了。
    众人看着这诡奇的一幕,皆是倒吸一口冷气,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若不是府外突起一声大喝,这僵局还不知要到何时才会被打破。
    和方才驷其常在高府一样,慌乱的小厮,健步如飞朝自己冲了过来,期间摔倒了好几次,但很快就再次爬起来。
    “驷先生?驷先生!我家三公子,不行了,您快来呀!”
    小厮跑进屋内,扑到驷其常跟前,拉住他的手,大口喘息着,脸涨得通红,跟滴血一样,显然是一路未歇,跑过来的。
    “实种?!”
    驷其常眉头紧锁,伸手扶住倒在自己身上的魏实种,心中隐约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出什么事了?三公子?高之嗣啊?他又怎么了?伤口裂开了?”
    魏实种摇头摆手,“要只是这样,我家老爷怎会派我深夜造访,隔十条街都知道悬氏夫人在生产,不得打扰,可我们实在是没法子了。”
    “只是这样!”驷其常听着这语气,心里狠狠咯噔了一下,额前滑下一滴冷汗,“什么叫只是这样?你的意思是...........还有更严重的?!”
    高繡被自家贴身小婢女绵山从京兆府拉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寅时天空虽然还是灰沉沉的,却已有一块儿白悬在其上,蒙蒙的开始亮起来。
    绵山是个哑巴,平常和高繡说话也都是拿手比划的,因为绵山不识字,一开始高繡怎么也看不懂绵山想要表达些什么,后来相处的日子长了,有些手势,她也就明白了,可今儿她是又看不懂了。
    绵山是一路冲进京兆府的,先是冒冒失失的撞在冲好一壶茶,照旧捧着紫砂壶,一边将壶嘴放在嘴边,直接倒进嘴里喝,不用杯子,一边朝着正堂内,在案上,堆积得差不多已经有一座房子那么高的公文走去,醒好了神,打算继续批阅的荀我心身上。
    惊动了当时坐在案桌后,正帮着荀我心看公文,几乎彻夜未眠的高繡。
    绵山看着四仰八叉倒在地上的府尹大人,只是不停的弯腰躬身,满脸歉意,嘴里咿咿呀呀的,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荀我心本就不是宫城内那些权贵那样的,斤斤计较之人,他从前是个蛮夷,为人最是豪爽了,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但凡能用拳头解决的,都不是事儿!”
    这点倒是归百川不谋而合了。
    绵山是个哑巴的事,只要认识高繡的,基本上就都知道,荀我心也不愿为难一个小姑娘,利落起身,拍了拍身上沾些地上的灰的袍子,一甩袖,摆手,“绵山姑娘,不用这样,没事儿,就一个茶壶,我那多得是存货,男子汉大丈夫的,摔一下没什么,你是来找繡娘的吧?她在那儿呢!快去吧!”
    荀我心抬手,指了指堂内正中案桌后面,从堆积如山的公文里冒出半个脑袋的高繡。
    绵山点头,转身便朝着案桌跑去,走到高繡面前,也没有任何前奏准备的,就开始挥舞着手臂,比比划划,嘴里咿咿呀呀的,虽然说不出话,却让人听得出来,她很激动。
    可也不知是绵山比划得太快了,还是太乱了,高繡瞪大双眼,仔细看了好久,还是不懂。
    最后实在太着急了,绵山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高繡直接就往外跑,朝着高府的方向跑。
    荀我心看着绵山和高繡离去的背影,犹豫了一瞬,便也拔腿跟了上去。
    他心里有一种感觉,是高之嗣。
    果不其然,荀我心跟着高繡,绵山到了高府以后,府中上下皆是兵荒马乱的模样,时不时有呼喊声,哭泣声传来,凌乱不堪。
    高繡揪住其中一个跑过去的小厮,厉声询问:“怎么了?府里出什么事了?是不是爹他.....”
    “不是不是,二小姐,是三公子啊!”
    小厮摆手打断了高繡接下去的话,抬手,往后院指了指,“三公子他前半夜还好好的,突然之间不知道怎么了就喊得特别大声,很痛苦的模样,夫人和老爷一直守着,所以马上就知道了,让人赶紧去把驷先生又请了回来,驷先生前脚刚到,二小姐你后脚就回来了,你还是快点去看看三公子吧!刚才仆看着,那伤口......都长出虫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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