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这个意思!”招晴紧紧盯着祝秋宴的动作,仿佛被那亲昵的姿态刺伤了,“到现在你还相信他?祝秋宴,你是傻子吗?他是什么人你这么掏心掏肺地相信他?刘阳死了!他一个不会死的人无声无息地死了,你居然还相信他?他是嘎色的人!”
    “他确实在为嘎色工作,但他只属于自己。”祝秋宴拔高声音,“招晴,你累了,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招晴连连冷笑:“刘阳为什么单刀赴会,你心里没谱吗?祝秋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要不是你一心沉醉在温柔乡,把梵音物语的烂摊子一股脑地抛给刘阳,他至于这么着急吗?现在人已经没了,觉得死无对证了对吧?跟我玩什么粉饰太平的把戏?”
    她用尽全力推开周梦安,往后连退几步,目光环视全场,一边笑一边呛出了眼泪。
    “太卑鄙了,太无耻了。”她指着祝秋宴,“是你逼死了他!”
    “招晴!”韩良猛的打断她,“你说得太过分了。”
    他直觉祝秋宴放在肩上的手沉了几分,忍不住反过来托住他。招晴却不搭理他,视线只笔直地盯着祝秋宴。
    “怎么,心虚了?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反驳我?你也觉得刘阳的死跟你脱不了干系,对吧?如果你能稍微照顾一下他的情绪,能把你的心思稍微分给他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他也不至于这么绝望,这么无助,竟然就这么单枪匹马地去找嘎色了,跟张靖雪那个傻子一样……”
    她话音一转,指向舒意,“还有你,你以为当初他为什么要让袁家军上前线?因为徐穹要娶谢晚,用掘他阿婆的坟墓来逼他,可他没有就范,他说你给他置办了书房,那一年是他生命里最温暖的一个寒冬,为了你他想要好好读书,可转眼徐穹就抓住了张靖雪,用张靖雪的性命胁迫他,他才不得不想出那一招,让袁家军去边关,不止可以应付徐穹,还能给袁二挣个军功,以后娶谢晚的时候也好给你面上添光彩。你看,即便是这种时候他筹谋的还是你的前程,你的荣辱,而张靖雪那个傻瓜却记着这份恩情,傻地要去帮他找回袁二的遗骸,还要找李重夔报仇。他图什么?他是想报恩!那么傻,谁在意?他在意过吗?祝秋宴,你太让人寒心了。”
    舒意摇摇头,不是这样的。她想为祝秋宴辩解,可还没开口,就被他打断了。
    “对不起。”祝秋宴微笑着说,“本来想不要太沉重地度过这个难关,或许可以让你心里好受一点,是我表现地太平淡了一点吧?招晴,这些年你们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我是带着感恩的心在活着的。因为有你们,我一直感恩着上苍,无数次想死的时候,脑海中划过你们的身影,也会浮现再撑一撑,再陪你们走一程的念头,想起相伴的那些日子总是很感动,一直铭记在心里。”
    她说刘阳没有想过活,是他自作主张救了他,迫着他活下来的时候,他心里像针扎一样密密地疼,可他不敢表现出来,他怕自己流一滴眼泪,这个坎就翻不过去了,她会因为说了那样的话而心痛,其他人也会因为他们不能幸福而痛苦。
    他想着总要有一个人先把伤口藏起来,带着大家一起度过难关才行,如果他也陷进去出不来了,她怎么办?他的小姐怎么办?千秋园怎么办?万一经营不善要面临关门的话,刘阳岂不是到了地底下也不会放过他?
    每每想到这里,就是痛得不能呼吸了,也还是强颜欢笑着打开门做生意,让刘阳的王国可以日月同辉,永恒不衰落地发展下去,让招晴可以不用那么辛苦地撑着,让他的小姐不必太懂事,因为要和他在一起而感到疲惫。
    因为心里装了太多太多的人,不敢让自己太悲伤,所以让她产生错觉了吗?
    他看着招晴,还是淡淡的笑意,涌动在湿润的眼眸里:“让你感到寒心,我也很抱歉。招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结束,刘阳不会白死。你有任何想法,我都尊重你。”
    “我要亲手宰了嘎色。”
    “好。”
    招晴看着他,忽然号啕失声,祝秋宴终于上前抱住她。
    她哭得累了,倒在他怀里睡去。祝秋宴把她送回老宅,一个人站在月下,惘惘地不知想着什么。舒意哄了他很久,他才肯回房间休息。
    接连两天没有合过眼睛,他精神谈不上有多好。平时睡一觉跟中彩票一样困难的人,眼下却很快就酣睡了过去。
    舒意陪了他一会,又回到招晴那儿,周梦安还没有走,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点着手机。
    看她过来,拍拍身边的空位。
    舒意坐过去。
    想到之前他奋不顾身扑过去替招晴挡揍的情形,她问:“你还没有告诉她你是谁?”
    周梦安垂头丧气道:“她一回来就碰上这个事,哪里还有心情听我讲故事?不过我今天听她提起以前的我,心里很高兴。”
    看他深夜守候在她门前一脸甘之如饴的样子,他大概是觉得,招晴是喜欢他的吧?至少很喜欢张靖雪。
    可她今天看似对韩良发泄的每一句话,其实都是在向祝秋宴抱怨,那是他们三人之间独有的过去,没有任何人可以介入,哪怕是她,也不可以。
    招晴清清楚楚地划了一条界限,借着韩良,把其他人都划在了外面。
    舒意低下头,下巴搁在膝盖上,盯着脚下的影子。周梦安小心翼翼地拍了下她的肩膀,说:“你是不是有点羡慕她?”
    “嗯?”
    “可以相伴这么多年,该是一种怎样的幸福啊。在她心里,也非常感恩上苍赋予了她这样奇妙的际遇吧?如果换成是你,除了感恩,应该还会有一种更深的情感吧?”
    周梦安没有谈过恋爱,青春伊始,只有招晴一人,对她所有的怀想与期待都停留在张靖雪被藏在菡萏阁女子闺房的那段记忆,香艳的过往给他青春萌动的心添了一笔浓墨,所以为了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梦,他可以千里迢迢离京至此,找她两年。
    他说不清那种更深的感情是什么,求助似的望着舒意。
    舒意说:“是惦记。人就在眼前,还是忍不住会惦记,会想念,连头发丝舒不舒服都会考虑的一种自然的爱恋,就是你说的那一种更深的感情。”
    周梦安眼睛一亮,充满了憧憬。舒意不忍心让他今后太失望,又说:“其实两个人在一起时间久了也没什么意思,你看穿我所有的丑态,我识破你全部的虚伪,相看两厌,还互相嫌弃,一点也不美好,远没有暗恋一个人的时候美好。”
    “你们会吵架吗?”
    舒意支着脑袋想了想,她跟祝秋宴吵过架吗?应该吵过的吧,如果单方面下判决算的话。其实真论起来,他们之间算不上吵架,说摊牌更准确一些。
    他从一开始出现就是一个满嘴跑火车的撒谎精,后来跟去北京,带着满身的秘密装得跟没事人一样,日夜陪伴在她身边,哄得她心花怒放,又捅得她满身是血。
    他们之间有很深的惦念,是因为岁月摆在眼前,那些赤.裸裸的爱慕与伤害都一目了然。爱的时候想着对方,恨的时候也想着对方,难过的时候,觉得过不去的时候,辗转反侧的时候,动过死的念头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对方,被填得太满了,很难不惦念。
    一个故事太长了,这样的爱情其实并不美好。
    围绕着前生发生的今世的这些爱情,都不美好。尤其当她可以看破招晴的意图时,她甚至希望他永远都不要跟她相认。
    只停留在那一生美好的怀念中就够了。
    “周梦安,你已经重新活过一回,是个有阳寿的普通人,而她跟你不一样。你不怕吗?”
    周梦安转头看她:“你怕吗?”
    他漂亮的脸蛋写满了天真的孤勇,舒意无奈:“我怕。”
    “那你后悔吗?”
    舒意说:“不后悔。”
    周梦安一脸你看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好像她挖了个坑,倒把自己埋进去了。他太期待和招晴的那个未完待续的故事了,以为数百年间残缺的等待是一场花开,殊不知可能是一场花败。
    她想带他去看一看千秋园里正被异火吞噬的花皮,想让他开始一段简单的故事,可还没起头,周梦安就跳了起来。
    他雀跃地说:“我的画册落在酒店了,我要去拿过来!我画了很多她的画像,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他说完飞也似地朝外奔去,“阿九,你等我哦,我很快就回来。”
    舒意话到嘴边,终究咽了回去。察觉到一抹视线落在身后,她一回头,见招晴倚在窗边,悄无声息地,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
    她拍拍灰尘走上前去:“你醒了?好点了吗?”
    招晴注视着周梦安离去的方向,喃喃问道:“他是?”
    第79章
    招晴注视着周梦安离去的方向, 喃喃问道:“他是?”
    “你不记得他了吗?”
    招晴摇摇头,低下头拨弄窗边的兰花草。月影斜倾,半边头发遮住她的面容, 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我们这种人还缺睡眠吗?以后可以闭着眼睛的时间还有很长, 现在闭不上, 就不勉强了。”招晴的声音带着一丝凉意。
    或者说是敌意。
    舒意把放在竹篮里的药碗给她端到屋子里, 摆在床头的案几上,回过身去关窗:“入秋了,夜里风大,要注意保暖。这是他之前找中医为你抓的, 还有点余温, 你试试, 不行的话我再拿去加热一下。”
    招晴一闻就知道是安神的补药,随手一放, 笑道:“怎么,怕我医者不自医, 反倒拖累你们?”
    “拖累我不要紧, 拖累他, 真是你心中所愿吗?”舒意摸到床头的暗格, 往里一揿, 屋顶一周的小灯闪烁起来。
    整个千秋园虽是按照当年谢府的风格重建的,但招晴的屋子小到物件摆设,大到布局装修,却都是民国时期老上海租界风格, 古今糅杂,有古董装饰,也有新式气息,柔软的欧式大床,垂落的白色绸幔,八爪琉璃吊灯,屋檐四周还挂满了黄色小灯泡,一开灯,满屋的温馨。
    她顺势在一张藤椅上坐下,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招晴。
    招晴收起漫不经心的神色。
    “这么好来照顾我,是有话要对我说吧?”
    舒意点点头,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问道:“当初你跟我说一直在等却等不到的人,是祝秋宴,对吧?”
    招晴眉头一皱,转瞬却笑了:“梁嘉善告诉你的?”
    “我猜到了。”
    舒意说,“其实你从来没有遮掩过,怪我先入为主,因为你是他带来的,所以把你看作一个好人,相信你,像相信他那样,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然而现在回头看,从你出现在北京的第一天起,你的目的就已经很明显了。”
    “我什么目的?”
    “招晴,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想我死,不是吗?”
    招晴斜靠在床边,颇有兴味地盯着她:“没有证据可不要瞎说,我什么时候要害你了,去北京不是为了给你治疗血亏之症吗?”
    “问题就是出现在这里,从你第一次给我针灸开始,我的身体就在逐渐变差,你跟他说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险招,只要我能熬过整个针灸疗程,之后就不必再受到每月一次血崩的威胁,至少不必再成天背着药罐了,对吗?”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如果有这种治疗方法,为什么舒杨问她拿了十五年的药,她只字没有提起过,却在得知那个掉进大河的女孩就是她,就是“谢意”之后,突然有了新的治疗方案?
    可因为她是招晴,是祝秋宴最信任的人,她掐断了念头。
    “后来我几次淋雨受凉,病情越来越严重,你再三叮嘱他一定要形影不离,在我经期前把你特别调制的药给我服用,没想到后来事发突然,我被徐穹的人掳走,当场血崩力竭。”
    祝秋宴和梁嘉善赶到后,梁嘉善立刻带走了她去治疗,祝秋宴则留下善后,那个特制的药到底没有用上。可医生却告诉她,那味药有问题。
    活血的药,加上先前针灸疏通的脉络,只会加重她血崩的情况。也幸而她没有服药,否则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她了。
    “这一年我在国外的小镇养病,偶尔想起北京那段时光,回想和你相处的点点滴滴,仍旧不敢相信,可只要往那个方向想一想,一些奇怪的现象就都有了解释。祝秋宴深夜在我家门前出现的那一次,你拉走了他,害得我以为自己做了梦,后来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出现,那时你是想着,就让他看到自己终其一生无法如愿的结局,彻底离开我吧?你告诉我他体温很低,身上没有花香,不能受凉,需要用火炉取暖,是在向我证明他有多特别,跟我之间悬殊有多大,我们根本不能在一起,是吗?你为我针灸治疗,其实是想无声无息地杀了我,对吗?毕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原来她还纳闷招晴为什么要这么做,直到亲眼看到千秋园异火正在吞噬祝秋宴生命的那一刻,她忽而理解了招晴的选择。
    她爱他,要保他,而一切的开始都始源于那句箴言,始源于她。
    招晴看似从来没有相信过那句箴言,却比任何人都要警惕。早在很多年前,她就已经无声无息地杀过“谢意”一次了。
    舒意说:“看到异火时我的脑海忽然有了一段全新的记忆,最早是在民国十三年,对吗?那个时候你被请到一户人家出诊,发现那位小姐眉眼之间与谢意十分相似,你以为那是谢意的转世,于是利用医术杀死了她。”
    招晴一震,身体僵直:“你、你怎么会知道?”
    舒意叹了声气:“招晴,因为这样的命运我也和普通人不一样,只要我看你的眼睛,就可以知道为了扼杀那一丝苗头的可能性,你到底杀了多少人。为了让自己永远保持清醒,从那之后你只穿旗袍,做当时的装扮,以此来提醒自己,是不是?”
    “你胡说!”招晴捏紧拳头,捶了下床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看我的眼睛,糊弄我?”
    她犹如被人踩到痛脚,慌乱地四处张望。舒意一言不发,只盯着她的眼睛,她僵持了三秒,狼狈转向别处。
    “别看了。”
    招晴捂住脸,脑海里不停闪过那一双炽热明亮的眼眸,好似要将她烧灼了。她像穿着新装的皇帝,在她眼里无处遁形。
    不错,她确实杀了不止一位小姐,任何长得像谢意,可能是谢意转世的女孩,她都杀了!她以为谢意如果重生,必然还是原来的样貌,却万万没想到牵系她们的竟然是血亏之症!
    “当时他们将你从大河救回来,我看你眉目间与谢意截然不同,且才是几岁的小女孩,即便怀疑过你的病情也没有多想,天知道我有多后悔。如果那时我就杀了你,怎会有今日种种?现在还轮得到你坐在这里,对我指指点点吗?!”
    她着实没有想到昔日那个黄毛丫头,十五年后摇身一变,竟成了她最大的劲敌。这些年来她日防夜防,载着第一次手染鲜血的过去,没有睡过一日安生觉。
    难道她不怕吗?第一次杀人时她怕得全身发抖,手一直发麻,回去后不停地清洗血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几天几夜没敢出门,生怕那位小姐的家人去警察厅报案,查到她头上。她甚至做好了被枪毙的准备,却没想到对方按下此事,没再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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