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小心!”
    在顾明月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道黑影自她身后不远处破土而出,闪电般地朝她的后背袭来。若望出声的同时身形一晃,瞬间闪到了顾明月的背后,直面袭来的黑影。他以身做盾,眨眼的功夫便与黑色的鬼影交手了数次。二者你来我往,你退我进,两道虚影围在离顾明月不到两步的距离处快速移动着。
    “若望,让开!”一道好似含着沙砾般干涩沙哑的女声分外刺耳地冲入了若望与顾明月的耳膜。
    顾明月闻言挑了挑眉毛,嘴角随即勾起细微的弧度。
    若望则轻皱眉头,眼里流露出些许无可奈何,喝道:“卡桑德拉,住手吧,别再执迷不悟了!”他轻巧地后仰避开带着疾风的一掌,旋即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朝着对方的要害踢出一脚,逼退黑影的同时倾身一跃,一息之间便站到了与黑影几乎贴面的距离处。
    “停止残害那些无辜的少女们……卡桑德拉,离开这里。”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薄唇微微开合,背对着顾明月的脸上不觉间露出了不忍与带了点儿祈求的神色。
    黑影的动作在一瞬间变得迟疑。
    “太晚了,若望,太晚了。”
    黑影突然尖厉地咆哮出声,音色刺耳地好似能够把深沉的天幕撕出一道裂口。它直奔若望,出手招招狠厉,一改攻守兼备的打法,开始一味的进行攻击,显示出了毫无回转余地的态度。
    若望登时感受到了压力,适才的交手中两方皆未尽全力,而此时对方不要命的打法,另他不得不收敛心神,严阵以待。
    黑影泛着青黑色的五爪在空气中扫出阵阵凌风,利似刀刃,直击向若望的头颅。若望偏头闪过,却被风刃割破了一侧的脸颊,细小浓稠的黑红色血珠缓缓从伤口处泌了出来。黑影一击不中,当即连击第二次,利爪挖向若望的心脏。若望疾退,对方的攻击却未紧随,反而调转方向,向着顾明月冲去。
    原来适才对着若望挥出的一招仅是虚晃,攻击顾明月才是它的主要目的。
    顾明月波澜不惊地站在原地,用手理了理并不凌乱的鬓角,未见她如何移动,甚至衣摆依旧平整垂坠,纹丝不动,人却已经与黑影拉开了距离。
    “若望,退下吧。”顾明月的声音平淡而清晰。
    若望的面容呈现出了一抹晦涩不明的挣扎之色,他蔚蓝色的瞳孔暗淡了下来,依照这命令退到了一旁,斜靠在一棵参天古木的树干上,不发一言地注视着那抹移动的黑影。
    只见顾明月轻轻地抬起素手,不施任何力道地在半空中做出下压的动作,姿态优雅舒缓,却带出了迷一样的巨大压迫力。黑影的身形登时顿在半空中,随后不受控制地重重摔在地面上,头颅紧埋在碎石与泥土中,被压制得抬不起来。
    黑影的喉咙中咕隆隆地发出含糊不清的吼声,身体看似小幅度地挣扎着,实则已经快要用尽全身的力量。
    “卡桑德拉。”顾明月的声音如山泉般清亮甜润,她走到匍匐在地的黑影头颅前站定,从上方俯视道,“你为什么要大范围的捕猎少女?”
    那对已经由淡紫罗兰色转化成赤红色的眼眸,亮得好似一对儿会发光的鸽血红宝石,在黑夜中及其醒目且诡异。
    黑影身上散发出的阵阵浓郁刺鼻的血腥味侵入顾明月的感官,令她眼中闪过一抹幽光。
    “我已经不再是卡桑德拉了,不要再唤我那个名字。”黑影艰难地吐出这一句,突然好似想到了什么,低低地笑了。“一切才刚刚开始。”
    “那些少女的尸体现在在何处?”顾明月平静地重复着适才的问题。
    黑影继续痴痴地笑,声音越发地刺耳难听,它所答非所问地缓缓道:“若望,你还记得我们的家乡吗?”
    若望垂眸叹了口气,低声道:“卡桑德拉,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毁了!全部毁了!是她带来了那些疾病,她是披着美人皮的厄的化身!若望,杀了她,杀了她!你的父亲母亲以及妹妹全部都被她害死了,快杀了她报仇!”
    “……”若望神情带上了怜悯之色,他用带着点劝慰的口气道:“卡桑德拉,那场灾难并不是母亲所操控的,你也知道,受到可怕疾病波及的地方不仅仅是我们的村落。”
    “呵呵,若望啊,你这可怜又愚蠢的跟屁虫,被蒙在鼓里却不自知。”黑影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它恨声道:“你根不不知道我曾经看到过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若望沉默了。
    顾明月从鼻孔里逸出一声轻哼,她打了个响指,施加在黑影身上的压力瞬间消失。她随即手掌向上呈托举的姿势缓缓扬起,黑影便蓦地腾空而起,似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喉咙吊在半空中般,挣扎不休。
    “两个问题。第一,那些少女们的尸体在什么地方。第二,你曾经看到过什么?”顾明月对莉莉丝的过去充满了好奇,她所知道的一切信息不过是书中所描绘的,完全不足以使她充分地了解自己所扮演的角色。
    那些失踪少女的用途,恐怕不仅仅是寄居在黑暗中的生物为了满足口腹之欲那么简单。
    “唔……”黑影咬紧牙关。
    顾明月微微眯眼,那对儿幽亮的血红色瞳孔一瞬间变得更加猩红刺目。
    “渺小可怜的东西,听从我的命令,回答我的问题。”
    随着顾明月的一字一句,黑影的整个身形都在半空中扭曲了,它呜呜啊啊地抽搐着,从喉咙中发出的每个音节都是从紧闭的唇齿间蹦出,听起来艰涩万分。
    “在院里血……河里……怪物……传染病……”
    黑影的声音极其痛苦,它的话语断断续续,很难令人理解其中的含义。
    “母亲,让她归于平静吧。”若望忍不住开口。
    黑影似是承受着巨大的阻力般,吃力地扭过头,朝着若望的方向啐了一口,声音里满是不屑。“不……需要……你怜……悯我……呵……呵……”
    它就连笑声,听起来也分外痛苦。
    “回归黑暗的怀抱吧。”
    顾明月五指轻轻抓握,然后慢慢收紧,黑影的声息戛然而止。
    黑红色的血液如瓢雨般淅淅沥沥地落到地面上,在顾明月的身前聚成一汪小水洼,散发出腥臭的气息。
    随后,它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在半空中分解,气化成浓黑的雾,四下飘散融入到了夜色里。
    夜风徐徐,浮云流动,淡黄色的圆月从细纱般的云层里露出头来,银融融的月光银照亮了沉寂的林木。
    顾明月蹲下身,以指尖沾染些许地面上的黑红血液,置于鼻下轻嗅,当即便皱紧了眉头。
    若望踟蹰地站在她的身后,注视着那一滩腥臭难闻的液体,眼中不免带上了伤感。
    “母亲听明白她的意思了吗?”若望小心地开口问道。
    顾明月站起身,用一方干净的手帕仔细的擦拭手指,慢条斯理地说道:“她和我们不同。”待指尖擦拭干净,她随手便把染血的手帕扔到了若望的怀里,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继续道:“她不是人类,也不似血族,反而像是……”一种怪物。
    “像什么?”若望把手帕悄悄塞到怀里,轻声问道。
    “我并不清楚。”顾明月诚实地答道,她话锋一转,声音突然就柔和了下来,“若望,你和它曾经出生在一个村落,又是一同长大,若是想要留下点东西怀念过去,不用如此小心翼翼。黑夜太过漫长,怀恋记忆中的光明未尝不是一种慰藉。”
    若望一怔,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呐呐道:“是。”待他回过神来,顾明月已经变成了远方的一个小黑点。他赶忙追过去,心绪起伏间忽视了隐藏在森林繁枝密叶处的一对儿幽深瞳孔。
    那双眼睛贪婪地注视着顾明月的一举一动,投向若望的眼神里充满了杀机。
    寒鸦的鸣叫一声高过一声的在寂静的森林里突兀地响起,声音凄惨得令人毛骨悚然。那双饱含着残忍与不详的眼睛,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月上中天,夜凉如水。
    “在洁净的人,凡物都洁净;在污秽不信的人,什么都不洁净,连心底和天亮也都污秽了……教训我们除去不敬虔的心和世俗的情欲,在今世自守,公义,敬虔度日,等候所盼望的福,并等候至大的神和我们救主耶稣基督的荣耀显现……他是身荣耀所发的光辉……”
    在房间的小窗前,失眠的夏布多里昂神父正披着毛毯坐在矮椅上借助着明亮的月光诵读圣经,他的神态虔诚祥和,声音柔亮清润,看似专心致志,实则心乱如麻,嘴里说的一词一句完全入不到心里去。
    “……你们要行道,不要单单听道,自己起哄自己…….你却要凡事谨慎,忍受苦难,做传道的功夫,尽你的职分……”
    夏布多里昂神父读到此处自嘲地叹了口气,无奈地合上厚重的圣经,放到一旁的小桌上。他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后准备开窗给室内换上新鲜的空气,然后便打算休息了,谁知刚刚推开窗户,鼻尖被一种微凉柔然的东西搔到发痒。他以为是随风飘来的羽毛,便伸手一抓,指尖触碰到了那凉软的东西,才知不是羽毛,反倒像是……发丝。
    夏布多里昂神父定睛一瞧,便确定了手中捏着的正是几根有着铂金色光泽的纤细发丝。他的背脊处登时窜起阵阵寒意,连着头皮发麻,手臂上也激得汗毛直立。
    如此高度的城堡上,哪里来的头发?
    头顶传来一声轻响,夏布多里昂神父僵硬地偏头向上看去,瞬间便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浑身如坠冰窟。
    在他的斜上方,顾明月正四肢紧贴着墙壁,如壁虎一般向上攀爬着。她显然也没有料到作息一项有规律的神父此时并未入眠,否则绝不会选择从靠近神父的这面墙上爬回房间,即便这是爬回她自己房间的捷径。
    那双恢复成淡紫罗兰色的眼睛不带一丝感情地俯视着神父略显惊恐的表情,转瞬之间便爬到他的窗前,紧盯着他的眼睛用陈述的语气平静道:“你看到了。”
    夏布多里昂神父的额头霎时布上了一层冷汗。
    “公……公爵……夫人。”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惊惧到了极点。
    “嘘。”顾明月冰凉的指尖点在他的唇上,微微笑道:“小声点。”
    夏布多里昂神父刹那间便感觉自己的身体沉重了起来。他想要大声喊叫,想要推开她疯狂地跑出房间,把城堡里的人全部叫醒……可不论他有多想,有多么迫切,身体却沉重得好似不是自己的,只能僵硬在原地。
    顾明月像是要故意折磨他一样,慢慢地爬进了房间里。她站直身体,先是拍了拍自己的裙摆,复又整理了袖口和稍显凌乱的长发,才在夏布多里昂神父戒备地注视中,慢慢悠悠道:“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走到男人的面前,贴着他的耳朵哈出一口微温的气息,甚至带上了些许草木的清香:“我是该杀死你,还是该把你囚禁到此地到死为止呢?”
    嫣红的唇瓣轻轻撩过颈部的动脉上,在白皙的肌肤上来来回回地摩擦,暧昧中带着致命的危险性。
    夏布多里昂神父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他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可我舍不得杀了你,神父大人。”顾明月以双手温柔地抚着他的面颊,轻声道:“我喜欢你呢,神父大人。”
    夏布多里昂神父皱紧眉头,显然是一个字也不信。
    “这样吧,如果你照着我说的去做,我就放过你,如何?”
    女人的声音娇软,听在夏布多里昂神父的耳里却带着不知名的寒意。
    “做……什么?”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
    “爱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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