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瑕迩行入雨中四下观望, 雨势铺天盖地, 将城中景象冲刷的有些朦胧。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小红伞,但并不为遮雨。数道赤符飞出覆满伞面, 他咬破食指,血珠分别滴于符身, “记住上面的气息,帮我找到伞的主人。”
    符面莹起点点红光,随后唰的一声从伞上立起,纷纷跳下散入城中。
    常远道和迟圩慢一步赶来,见闻瑕迩站于雨中衣衫尽湿, 迟圩迅速迎上去施术替闻瑕迩隔了周身之雨, “恩师!”
    闻瑕迩回过神来,转头看去,迟圩朝他道:“这般大的雨您怎么也不施个术避一避。”
    闻瑕迩这才觉察到自己一身衣袍润湿不已,他随手掐了个术变干, 道:“忘了。”
    迟圩语凝,心道这雨大的砸在人身上都能生出痛觉了, 眼下避雨已是自身本能, 这也能忘?
    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赤符在城中飞散的速度并不快, 常远道抬眸扫一眼,说道:“你这符在雨天用, 只怕事倍功半。”
    闻瑕迩拭去右边鬓角残余雨珠, 道:“比坐以待毙的好。”
    常远道心知闻瑕迩是在影射他独坐酒肆中不作为一事, 倒也不作辩驳。只见他衣袂轻挥,阻挡赤符前行的大雨便好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推远了去,赤符得以畅通前行,速度变快。
    闻瑕迩见状并不说话,退靠在身后墙壁,抱肩耐心等耐着。
    无人言语,四下惟有滂沱雨声,声声急且切。
    迟圩突然咦了一声,“恩师,你右耳朵上有东西。”
    闻瑕迩抬手摸了摸耳垂,什么也没摸到。
    迟圩偏头指着他右耳垂后方,“耳垂后面有一点青色的,形状有些像……”他凝神又细看几眼,得出结论:“有些像梅花。”
    生在耳垂后方的印记,位置不显眼,闻瑕迩自然看不见,何况他眼下也没对这印记追根溯源的心思,便随口答道:“应该是云顾真生来便有的胎记罢。”
    迟圩闻言并不作深想,点点头收回目光。常远道却好似看出了什么端倪,但只漫不经意的瞥了闻瑕迩的右耳一眼,并未作声。
    三人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闻瑕迩见时辰差不多,便将散出去的赤符召了回来。一道道赤符接连回到闻瑕迩手中,得到的消息却让闻瑕迩神色变得越来越沉。
    常远道眼观天色,“这雨,一时半刻停不了。”
    迟圩一直窥着闻瑕迩这边的动静,见闻瑕迩神情不对便已有所思量,此刻又听常远道没头没尾的道了句天势,只觉心中窝火,“缈音清君不也是你师弟吗?你怎么一点儿都不上心?你这师兄未免当的太不厚道了。”
    常远道侧目望向迟圩,笑道:“依你之见,我这师兄该当如何?”
    迟圩厉声道:“他是你师弟,如今下落不明你难道不该在这城中挨家挨户的寻吗?还好意思问我该怎么做。”
    “挨家挨户的寻……这法子虽蠢笨倒也不失为一条计策。”常远道负手道:“不过我师弟早已不是走丢,忘了回家路的三岁孩童。”
    迟圩愤然拧眉,待要再呛常远道几句,闻瑕迩召回最后一道赤符,神情一变,“有消息了。”
    二人目光齐刷刷看向闻瑕迩,只见闻瑕迩手中赤符在虚空中晃上一圈后向着歧城北边而去,闻瑕迩跟上去,不忘对身后二人道:“跟着它。”
    三人紧跟赤符,一路行至一方架河石桥之下。
    闻瑕迩远远看见一打着伞的黑衣人影从桥上缓步而下,赤符绕开他继续前行,闻瑕迩便未在此人身上多留意,只当是城中寻常百姓,待要与之擦身而过之时道了句:“借过。”
    那人一顿,微压伞面侧开身给他让了道,他道谢离开,几步跃下石桥,身后传来常远道的声音:“等等。”
    闻瑕迩和迟圩停下脚步,齐齐回头看向常远道,却见常远道立于桥上,盯着他们来时的路,“方才那人不对劲。”
    迟圩跑上石桥往回一看,惊疑道:“那人去哪儿了?我们这一转头的功夫怎么就不见了?”
    闻瑕迩抬眸看去,雨幕四下皆未寻得半点人影,他蹙眉道:“常仙师,先寻君惘。”
    常远道收回视线,目视桥下河流,“不必寻了。”
    迟圩极不耐烦的走到常远道身边,“好不容易找到下落怎么就不寻了?你这个人是不……”话未说完,骤然噤声。
    闻瑕迩行到桥边,眼神随之落于河上,看清河中景象后,心头一紧。
    河水随着大雨汇入上涨,埋藏在河底的许多东西都因此浮上河面,枝干残叶,尸身残骸。
    一具具被河水浸泡的发胀尸体顺着河水往下流飘去,水流湍急,一具尸身被冲到了河壁上,后脑被一截树枝贯穿勾住露出头骨,面容扭曲,死状可怖。
    迟圩肚中翻涌,扶着桥身蹲下,捂着嘴没忍住干呕起来。常远道睨了迟圩一眼后,对着闻瑕迩道:“雨能冲刷掉一些痕迹,但有些痕迹却是无论作何也盖不住。”
    寻路赤符回到闻瑕迩肩膀上,两个角贴着他的脖子不再动。
    “常仙师看我失态,随我一起在这岐城中上蹿下跳,是觉禹泽山上清修太苦闷,特意来此给自己找些乐子解乏?”闻瑕迩目视常远道,“若真如此,趣味实在粗鄙。”
    常远道闻言笑了一笑,“能找到灵沉自是好事,不过找不到也不要紧。”
    闻瑕迩冷声道:“你究竟想做什么,君惘在哪儿你究竟知不知晓!”
    迟圩面白如纸的扒拉着常远道一只腿,“再故弄玄虚,我就把你推进河里去和那些尸体滚一处……”
    “我早已说了我师弟不是三岁小童,不会找不到回家的方道。”常远道不甚在意的将目光再度投向河面,“适当的担心足以。”
    闻瑕迩不被常远道这番含糊其辞糊弄,道:“我只问你君惘究竟在何处。”
    “不是说过了,三日前给他的传讯如今还未回复我。”常远道神情淡淡,“与其无谓的担心,眼下还是先来看看这河中之境。”
    他语毕抬脚从迟圩手中抽回腿,顺带一脚将迟圩踢远了些,自己则飞身到了河面上方停驻,垂首观察着河中的景象。
    迟圩扶着桥身站起来,对着常远道的方向便要破口大骂,眼光不甚又瞥见了那具挂在树枝上的尸体,蹲回原地再度干呕起来。
    闻瑕迩站在原地没动,贴在他脖颈处的赤符小心翼翼的探出一个角碰了碰他,旋即向河面飞去。闻瑕迩缓过神来,眼神随赤符移动,“你去哪里?”
    赤符蹬了蹬两个角,示意他跟上,闻瑕迩掠身停于河上,恰和常远道面对面。常远道目视河面,眼也不抬,“不找君惘了?”
    闻瑕迩道:“找。”
    常远道闻言抬头看他一眼,“我小师弟可不在这里。”
    赤符低空掠过河面时突然在一处停下来,红光扑闪一瞬。闻瑕迩盯着那处河水下流的地方眯了眯眸,“常仙师在这里即可。”
    数道赤符从他身后蓦地涌出齐向河中一处,只听砰的一声,河水四溅,一个人影被赤符团团包裹着从河中捞起,抬着放回桥上。
    常远道见状颇有些惊讶,“还活着?”
    闻瑕迩没理他,回到桥上。
    迟圩见一具头发凌乱,浑身湿漉漉的尸首突然抬到了他跟前,吓的他往后一退,后脑哐啷一声撞在石头上,疼的他眼冒白光。
    闻瑕迩收了符在被捞起来的那人身前站定,打量一番后对身后赶来的常远道说:“能不能活,全看常仙师。”
    常远道撩起衣摆在那人面前蹲下,施术扫去对方身上一身污浊露出完整面容后略微一顿,旋即两指搭脉一探,往对方胸膛上拍了一掌,那人便猛的咳嗽,口中接连吐出河水。
    “命大。”常远道起身,“这么深的河只呛了一肚子水。”
    地上昏迷的人缓缓转醒,闻瑕迩看清他长相后觉得有些眼熟,不待细想,蹲在一旁的迟圩猛的从地上跳起,“朗行小狗子!”
    朗行面色煞白,唇呈乌紫。听见迟圩的声音后先是一愣,随后艰难的坐起身,手扶着身后背着的剑,气息虚浮道:“……小魔头纳命吧。”
    迟圩扫他一眼,面露鄙夷,“要死不活的病秧子在这吓唬谁?”说完抽出几道惊雷符袭向朗行,放声道:“上次被你和你那狐朋狗友围攻的仇今日我便一道报了,等你死后我一定放出风声让朗狗贼来替你收尸!”
    朗行表情冷凝,剑未及出鞘几分便从手中滑回鞘中,眼见着那惊雷符将至他却连躲闪的力道也使不出,暗道今日命绝于此,一道赤焰之符突然从半空隐现截下那符,击落进河中。
    他神情稍滞,眼神随着那焰似火的赤符移动,见得那符最终落回了一昳丽少年袖中。
    “恩师,您干嘛要拦我啊。”迟圩皱着脸小声问闻瑕迩。
    闻瑕迩不答,目光掠过朗行瞥向常远道。常远道朝他笑了笑,垂首看向地上坐着的人,道:“我见过你,不知你是否还认得我。”
    朗行收回落在闻瑕迩身上的视线,循声抬头,见到常远道后愣了一愣,翻身从地上站起,拱手道:“应天长宫朗行,见过若瑾君。”
    常远道虚扶朗行一把,“你身上有伤,不必多礼。”
    朗行收回手,神思慢慢汇拢,忆起自己此前遭遇,谢道:“晚辈多谢若瑾君救命之恩。”
    “不必谢我。”常远道说:“救你的另有其人。”
    这时,闻瑕迩走到朗行面前,“你是否见过君惘?”
    朗行闻言面露迷茫之色,闻瑕迩便又道:“你身上有君惘的气息,你之前是不是遇见过君惘?”
    朗行缓缓点头,“见过......”
    “他在哪?”闻瑕迩追问。
    朗行别过头咳嗽几声,脸色愈加的白。常远道往他体内注入些许灵力后,他才觉自己缓了过来。
    朗行向常远道说了谢,余光看见坐在桥边角落处安静的迟圩,迟圩察觉到视线朝他恶劣一笑,却没有向他动手的迹象,便收回目光,道:“三日前,在岐城的后山寻找蛊人时,和缈音清君见了一面。现下缈音清君在何处,我也不知晓。”
    闻瑕迩面色微沉,陷入沉思。
    常远道捕捉到朗行话中端倪,“你来岐城合该是为了寻城中失踪之人的下落,蛊人又是何来一说?”
    朗行目视常远道,“实不相瞒,我本的确是奉宫主之命前来寻找城中之人,但在探寻之时,遇到了一些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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