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北渚看到任清从伤心欲绝一秒切换到气鼓鼓,只觉得太好笑了,忍不住笑出来,但肺伤尚未愈合,因此被肺里的血沫呛住,咳嗽时又带动了胸腹的伤口。
    这一下给任清吓到了,扑上去掀开被子,因为咳嗽,楚北渚肋骨处的伤口又撕裂开,从纱布处渗出丝丝血迹。
    “大夫!”任清一声还没喊完,赵景祁已经带着当地请的郎中进来了,郎中看到楚北渚的伤口裂开,反而不着急,淡定地走过去:“没关系的,这么深的伤口不反复个几次才是不正常。”
    任清刚刚被楚北渚气到而暂时消失的难过,瞬间又回来了。
    楚北渚一看到任清又开始眼圈泛红,心里也有点怵,他知道任清不是个情绪波动大的人,但显然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任清已经哭过很多次,而且在他面前也在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
    “我睡了几天?”
    任清哽咽着:“两天多,不到三天。”
    “哦。”郎中在给楚北渚换药,重新包扎伤口,楚北渚知道自己的伤有多重,但他在换药时却并没感觉刻骨的疼痛,想必是药中有麻醉的成分。
    等郎中换完药,拎着药匣走出去,屋内剩下三人。
    任清坐在楚北渚的床边,赵景祁的手看似随意地搭在他的肩上,但是却带着一丝重量,给了任清极大的安慰。
    “我是不是要死了?”楚北渚说了几句话就觉得嗓子疼痛难忍,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没想到楚北渚问得如此直接,任清和赵景祁愣在了原地。任清看着他痛苦的表情,以为他是在死亡面前感到难过,一瞬间忍了许久的眼泪瞬间奔涌而出。
    楚北渚一看任清的反应,内心也是一凉,强忍着情绪,朝任清笑着:“你们别在我面前卿卿我我了,去歇着吧。”
    任清不愿意离开,但赵景祁搂着他的肩膀,硬生生半搂半抱将他拖走了。
    大约一刻钟后,赵景祁面容严肃地独自回来了。
    “他去休息了?”楚北渚方才感觉躺得难受,便想自己活动一下,但只要微微一动,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开始抗议起来,一瞬间袭来的疼痛让他险些在此晕厥过去,因此赵景祁进来时,他一脸狰狞的表情尚未来得及收起来。
    赵景祁与楚北渚事先并不熟识,虽然能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但也不知如何开头安慰:“是,我让他先去睡了。”
    楚北渚也难得地感到尴尬,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面对赵景祁,他知道赵景祁是任清曾经的爱人,也知道两人曾经分开,但并不知道现在两人是什么样的状态。
    “其实我……也有一点感觉,”楚北渚叹了口气,“是不是……伤口的状态不太好?”
    赵景祁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恩,本来伤口太深,再加上颍州的夏天炎热潮湿,可能不太……。”
    楚北渚见过太多重伤的人,没有当场死去,但是在受伤后的几天,因为伤口持续恶化,而在痛苦中挣扎着去世。这样的人在最后几天,几乎能清醒地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从而感到无比的绝望。
    楚北渚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死去,他现在终于能体会到对自己的身体无法掌控的痛苦,这种一切听天由命的感觉,让他无比的难受。
    但楚北渚似乎很快接受了:“我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他挑起嘴角笑了笑,“遗言什么的?”
    赵景祁一下愣住了:“呃……你……你随意。”
    楚北渚不知赵景祁是这样的性格,这瞬间觉得他有一点好笑:“那我再想想吧,伯爷能给我讲一下之后的事情吗。”
    “哦,好,”赵景祁从尴尬中反应过来。
    “任清过来后说萧靖之和颍州知府都是内奸,萧靖之反被自己的手下飞龙卫将了一军,直接带我们找到地窖时,但那时萧靖之已经跑了。”
    赵景祁可能是对这几天发生的事心有余悸,描述时逻辑也很混乱,但楚北渚没想到萧靖之最终是被自己的手下“出卖”,显然飞龙卫中并不是上行下效,萧靖之白莲教徒的身份并不为人所知,但却引起了属下的怀疑。
    “那个村子!”现在楚北渚满脑子都是在那个村子中看到的景象。
    “我们也去过了,那个知府,都没审问,随便一问他就都招待了,是白莲教扣押了他的家人逼他合作。
    “我们去那个村子时,村子已经都空了,一个人都不剩,整个地下几乎都掏空了,全是铠甲兵器,而且许多人密集地住在下面,他们隔几日轮换来到地上住。”
    楚北渚只听着都觉得这样的地下军队强到可怕,不知在大梁境内,这样的地下军队有多少,他们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将整个村子地上地下的叛军全部转移走,还不知背后有多大的势力。
    “那任清是如何说动伯爷您的?”
    问到这,赵景祁咳了一声,“咳,他……他收了你的信,猜出萧靖之是内奸,直接用我的名义给陛下上了折子,人刚到颍阳第二天,后脚圣旨也跟着到了。”
    楚北渚想,这确实是任清能做出来的事情,胆子大起来什么都做,欺君之罪也不在话下。但是人在千里之外,就能看穿颍州的局势,大局观也是了不得。
    也许赵景祁自己都没注意,但是楚北渚能看出来,他在提到任清时,连语气都变得温柔起来,眼里还带着点点笑意。
    楚北渚又开始烦躁了。
    委婉地让赵景祁离开之后,屋内一下子变得安静,楚北渚身处官驿,房间干净明亮,但是空气中的潮湿却是驱散不掉的。
    现在四周终于安静下来,楚北渚开始感觉死亡的气息逐渐逼近,身上仿佛压了千斤重的巨石,一呼一吸都很艰难。
    楚北渚突然意识到,自己才二十六岁,人生走到现在,前一半是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十三岁时经历巨变,后十三年在梨雨堂挣扎着度过,现在想来仿佛懂事之后就没有一天是为自己而过。
    还是挺可惜的,楚北渚心想,感觉这一生还什么都没有做。
    楚北渚头脑一片混乱,胡乱想着就又睡了过去,当天夜里,楚北渚发起了高烧。
    被安排在隔壁的郎中依旧不慌不忙,和任清的惊恐对比极强。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郎中手上不停,给楚北渚施针灌药,一边碎碎念。
    任清急的满头是汗,用烈酒给楚北渚擦着身子:“什么?你说什么?”
    “陛下……陛下……”楚北渚已经在高烧下昏过去,嘴里一边说着胡话,一边叫着盛衡。
    赵景祁尚不明白,但任清却是清楚地知道他对盛衡的情意,只觉得心酸不已。
    老郎中还念叨个不停:“这伤就是这样的,反反复复,说不定哪次反复人就突然没了,但是要想好起来,可就要久喽。”
    任清被气得牙根直痒,一边焦急,一边又想把他打一顿,嘴这么贱的郎中到底是怎么活到这个岁数的。
    楚北渚这一烧就又是一天过去了,等他再醒来时,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
    柳无意进来时,简直比乞丐还乞丐,整个人灰头土脸,破衣烂衫,楚北渚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堂堂飞龙卫都指挥使。
    这是两人第一次相见,楚北渚此时形容枯槁,脸色苍白,只能躺在床上,靠着一个垫子勉强支起上身,但柳无意在他面前却莫名有些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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