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三在十五岁那年进山打猎,遇到野狼。他那时瘦小羸弱,被野狼当做猎物围攻,肩膀被撕得稀烂。野狼爪子有毒,伤口溃烂得不成样子,村里的赤脚大夫和老人都摇头说他不中用了。奶奶把犀角磨了一块洒在他伤口上,不久后伤口收敛,竟是把他硬生生从鬼门关拖了回来。
    谢三知道奶奶对这犀角的重视,可他却……谢三摩挲着这一小块犀角,找来药砵,毫不犹豫将它捣碎。
    谢绯守在一边,勤快地帮哥哥打下手。她性情柔弱,对这个哥哥全身心地依赖,也不问他在做什么,反正哥哥做的事情一定不会有错。
    谢三把犀角磨碎,又加了其他药草进去捣烂,研磨成膏状,装进一个小瓶子里。他看眼自己妹妹:“想出门吗?”
    “真的吗?我可以出门?”谢绯指着自己,喜出望外。
    大下午的,太阳热得要把人头皮都烫熟,村里安静得空无一人般。除了上工的人,剩下的都躲在屋子里乘凉,午睡,连最闹腾的孩子们也不敢在外头乱跑。
    太阳明晃晃地刺人眼睛,热浪滚滚,蝉鸣阵阵,村头的老槐树叶子被晒得打了卷儿。谢绯跟在自己哥哥身边,却是脚步轻快,对一切都感到如此亲切和喜欢。
    她很少出门,奶奶和哥哥都不放心她独自在外面。哥哥见她寂寞,会在闲时尽量带她出门走一走。可是哥哥太辛苦了,谢绯很懂事地不想给他增添负担,因此她长到十四岁,竟是连村子都没出过的,村里人也大多不认识。
    谢绯跟着哥哥走到了村西头,来到知青宿舍。宿舍是旧厂房改造而成的,长方形的建筑显得有些破败,此时安静异常。
    女生宿舍没有门,只有一道帘子挡着。风吹过,隐约可见里头的景象,炕上躺着一个人,乌压压的头发绸缎般落在枕畔。
    谢绯看了眼哥哥。谢三把药膏给她,示意她:“我就在门口,别担心。”
    谢绯点了点头,小心翼翼掀开帘子进屋。
    此时,程遥遥正做着噩梦。
    她又回到了在后山的那天。大雨倾盆,山路难行,程遥遥浑身都湿透了,四肢灌了铅一样沉重,每走一步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喉咙像烧起了火,又干又渴。
    脸颊猛然刺痛,她本能地挥开:“好痛!”
    有人在耳边惊呼,张皇失措道:“哥哥,她的手好烫。她不让我上药!”
    谢三顾不得避嫌,掀开帘子跨进屋来。
    程遥遥穿着睡裙躺在床上,被子被她踢开,露出雪白圆润的肩膀和肌肤。
    谢三猝然转开眼去,谢绯忙帮程遥遥把被子盖紧。程遥遥却很不老实,在炕上扭来扭去,发出要哭似的哼唧声:“热……”
    “她的手和头真的好烫。”谢绯害怕地道。
    谢三这才走过来,视线落在程遥遥脸上时,眼底泛起惊涛骇浪般的复杂情绪。短短几天时间,程遥遥鲜妍明媚的脸像失了水分的鲜花一般,唇瓣干得泛白,脸颊却烧得蔷薇一般绯红,艳到极致,是花开到荼蘼时的那种不详。
    她紧紧皱着眉头,像是忍受了无尽的委屈,在梦里也含糊不清地呢喃,鬓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
    谢三见惯了她娇纵刁蛮的模样,此时的程遥遥犹如落水的奶猫,一身漂亮皮毛都被弄湿了,又狼狈又可怜。
    谢绯试图为她上药,她在梦里也觉得痛,反抗激烈地挥手打开:“痛……”
    瓶子险些跌在地上,被谢三一把接住,犀角千金难觅,打破了就再也没有了。
    谢绯无措地道:“哥哥,怎么办?”
    谢三一把扣住程遥遥的手腕,按下,冷声道:“给她涂药。”
    “……好。”谢绯对哥哥总是无条件顺从的,用一根干净的羽毛给程遥遥涂药。
    程遥遥真是痛得厉害了,脱水的鱼儿一样拼命扑腾。谢三抓住她的两只手,压倒性的力量不容置疑地压着她,顺便把她的被子紧紧盖在脖子以下。
    程遥遥流了很多的泪,谢三却是出了一身的汗。两人十指交扣,濡湿的汗水在掌心磨蹭得黏腻,没有比这更亲密的姿态。
    程遥遥很热,她像是掉进了一锅煮沸的热水里,难以挣脱,无法呼吸。一只大手紧紧握住她的,仿佛有澎湃的力量和新鲜空气传递而来。
    程遥遥艰难出声:“水……水……”
    喉咙干得像吞了一把沙子,程遥遥从没有这么渴望过水,哪怕只有一滴……
    虚空中,忽然浮现出一株荷叶。小荷才露尖尖角,青翠可爱。小荷叶抖动着,像久旱逢甘霖一般慢慢舒展开叶片。
    小荷叶舒展开来,变成一朵铜钱大的圆盘。荷叶中心缓缓凝聚起一滴露珠。
    水……水……程遥遥渴望着,本能地紧紧握住那只大手。
    小荷叶欢快抖动,那滴露珠渐渐凝聚成形,沿着叶片缓而又缓地滚落……
    舌尖接触到一滴水。入口甘甜,随之而来的丰沛灵气涌来,仿佛源源不断的甘泉涌入焦土,焦灼的渴意随之抚平,四肢百骸的酸痛病气也被涤荡一空。
    程遥遥长叹一声,忽然呛得咳嗽了起来。
    嘴里的辛辣甜腻让程遥遥皱起眉,下意识往外吐:“咳咳咳……”
    “醒了醒了!”一道娇嫩嗓音响起。
    程遥遥强撑着睁开哭肿的眼,望入一双小鹿般的眼睛里。
    十三四岁的少女欢喜地看着她,随即又变成了羞涩:“你……你醒了?”
    “你是谁?”程遥遥问,原本干痛的喉咙居然好受许多,只是无力,带着一丝丝哑,叫人脸红心跳。
    “我是谢绯。”谢绯不擅长与人交接,求助地看向一旁,“哥哥……”
    程遥遥眼珠往旁边转,她躺在炕上,看不见身后。便撑着要起来,一道嗓音便响起:“别起来,你身体还没好。”
    ……也没有穿衣服。
    第30章 小荷叶
    听到这声音,程遥遥鼻子一酸,积攒了好几天的委屈忽然就涌了上来:“你来干什么……”
    谢绯忙道:“哥哥带我来给你送药的,你脸上的伤都化脓了,上了药就会好的。”
    程遥遥抬手要摸自己的脸,也被谢绯拦住:“不要碰了,药膏蹭掉就没有用了。”
    程遥遥这才觉得脸上一阵清凉,原本肿痛难忍的右脸好受许多。她忽然想到什么,抬手挡住脸:“你出去!”
    谢绯吓了一跳:“我……我……”
    “不是你,是他!”程遥遥忙安抚她,又凶道:“出去!”
    谢三没吭声,一阵脚步声出了宿舍,帘子一晃漏进阳光,又遮住了。
    程遥遥这才掀开被子,慢吞吞撑着炕要起身,谢绯扶着她坐起来。程遥遥好几天都没起床了,身上僵僵的,倒不是很疼,反而有种舒爽轻盈的感觉。
    她这才转眼去看谢绯。十三四岁的少女还没长开,已经可以看出十分秀美了。她有跟谢三很像的鼻子和下颌,只是眼睛不同,她的眼睛像小鹿,轮廓也更温婉柔和。
    程遥遥眼前一亮。不愧是原书里描述过的小美人,有一种江南水乡的韵致。
    与此同时,谢绯也正羞答答地看着程遥遥,好半天冒出一句:“姐姐,你真漂亮……”
    “你也很漂亮。”程遥遥眼睛一弯,来自美人的夸奖最让人有成就感,她也毫不吝啬地回赠一句。
    谢绯激动得眼波颤动,红着脸道:“不不,我才不漂亮。你好看,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怪不得哥哥这么喜欢你。”
    后半句话是吞进肚子里的,谢绯端起旁边的一碗姜汤:“你要再喝一点吗?刚才你一直在叫渴。”
    程遥遥看了一眼那红褐色浓浓的姜汤,顿时皱眉:“刚才你就给我喝的这个?”
    谢绯点头:“嗯,放在你炕边的。这姜汤熬得好浓,闻着放了不少红糖呢。”
    程遥遥依稀想起,这几天烧得迷迷糊糊,的确有人往她嘴里灌又辣又甜的汁水,原来都是姜汤。可她脸上有伤,不能喝姜汤啊……程遥遥背上泛起一阵白毛汗,忽然觉得冷。
    她让谢绯给自己倒一碗清水来,一口气喝干了,伏在炕上直咳嗽。
    谢绯问她的脸盆是哪一个,打了一盆水来,拧了湿毛巾递给她:“姐姐,你擦擦。”
    湿润毛巾带走肌肤上的黏腻汗水,肌肤渐渐干爽,程遥遥呼出一口气,这才活过来似的,她看向谢绯:“谢谢你。”
    “是哥哥让我帮忙照顾你的。”谢绯得了夸奖,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赶紧又补充一句,“我也很想要你好起来。”
    程遥遥撇了下嘴,提高嗓音道:“我就记你的好。”·
    程遥遥现在很脆弱,正是想要人陪的时候。她跟谢绯说了会儿话,发现这个小姑娘单纯得像只小白兔,总是提出一些天真的问题,却也不惹人厌烦。
    怪不得人人都喜欢白莲花……这朵作者钦定的白莲花可真是比程诺诺可爱多了。
    程遥遥拿出一瓶杨梅干和饼干让谢绯吃,谢绯不肯吃:“奶奶和哥哥不让我吃别人的东西。”
    “我也用了你送来的药膏啊。你不吃的话,我也不用了。”程遥遥道。
    “不行的!这个药是哥哥……是很珍贵的。”谢绯想起哥哥的吩咐,忙改口。
    程遥遥便抬起下巴:“那你就吃啊。”
    谢绯偷偷看了眼帘子外头,没有动静。想来哥哥是不反对的,这才拿了一块饼干,小口小口地咬着。这饼干香甜酥脆,带着一股奶味儿,还有彩色的糖粒洒在上头,别提多好吃了。
    谢绯没有挨过饿,但是也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比哥哥从坝上村给她带的糯米糕条还好吃!
    吃完一块饼干,谢绯就不肯再吃了。这个饼干肯定很贵。
    这时,帘子外传来谢三的嗓音:“小绯,时间不早,该回去了。”
    程遥遥拿出自己的手表来看,都四半点了。
    谢绯先是稀罕地看了会儿程遥遥的表,又道:“呀,都这个点了,我得回家帮奶奶喂鸡,还要做饭呢!”
    程遥遥有些失望。但也知道谢三得离开了,再过一会儿有人陆续下工,被人瞧见是麻烦事儿。
    程遥遥就把那瓶杨梅干给谢绯:“这个你带回家吃。……别推了,我之前就说过要送给你们的。”
    程遥遥嗓音提高了点,又有些气鼓鼓的。那天跟谢三吵架,就忘了给他,一直留到现在。
    谢绯不敢推又不敢收,为难地看向帘子外头。
    谢三没吭声,顿了顿,又道:“小绯,走了。”
    没说不能要。谢绯就拿着了,跟程遥遥道:“姐姐,我走啦。”
    “嗯,你有空的时候来找我玩。”程遥遥坐在炕上,有些舍不得。
    她每天都一个人待在宿舍,生病的时候难免格外委屈,想要人陪。可其他人都没空陪着她。
    谢绯用力点点头:“我尽量来!”
    谢绯掀起帘子,又回头吩咐:“姐姐,那瓶子里的药你要带着,每天都要涂两次。”
    谢三就站在门边,此时转眼来看她。两人遥遥对上视线,谢三唇瓣动了动,程遥遥又气鼓鼓把脸掉开了。
    谢三垂眼,帮妹妹放下帘子,转身走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自己一个,程遥遥有些恹恹地躺下来,转眼看着枕边的那只瓶子,抓过来贴在心口,这才有了点安慰。
    傍晚众人回来时,程遥遥居然已经能下炕了。她洗了澡,头发湿漉漉披在肩上,露出的半张完好侧脸依然艳光逼人。
    “遥遥,你能下床了?!”韩茵欣喜地迎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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