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下马车的一刹那,外头众人高谈阔论声、说笑嬉闹声蜂拥进屋内,宋师竹还以为自己到了市场。
    宋二郎摇着羽扇,道:“要是一切顺利,明年就不用等第二回了。”
    他姿态风流,语气随性,宋师竹没忍住看了他一眼,道:“堂兄带了扇子,不如给旁边的茶炉煽一煽?”
    前两年在县里过年时,她就觉得二堂兄对扇子情有独钟,前几个月许是准备考试太忙,没空扇扇子,这几日这把扇子终于重现人前了。
    宋二郎白了她一眼,觉得堂妹真是不懂风雅,不过他也没跟她吵起来,外头突然传来一声贡院张榜的锣响,把众人的心神都吸引了过去。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外头已经有两三个人喊着“中了、中了”,包厢里坐着的人心里都有些焦虑。
    封恒安抚地拍了拍不自觉捏着他胳膊的宋师竹。
    宋大郎一向仔细,看着冯氏连连望向窗外,也道:“娘别担心,我安排了好几个小厮去看榜了。”
    宋师竹接话道:“就是,好饭不怕晚,耐心等等肯定有好消息的。”
    侄女和儿子一唱一和,冯氏摇头笑道:“别只顾着安慰我,今日我不是主角。”宋二郎上了考场之后,冯氏的精神逐渐便恢复过来了,科举是大事,冯氏也不愿意让自己的情绪影响了儿子。
    她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小厮急匆匆地推开厢房门,满脸都是激动,喜不自胜道:“堂姑爷、咱们家堂姑爷是今科会元。”
    小厮喘着大气,话尾还有些发颤,看向封恒的目光十分闪亮。
    包厢里的众人一瞬间都没反应过来,宋师竹脑袋空白了一下,回过神来赶紧让螺狮拿了一个喜封过来,冯氏也有赏赐,她笑道:“真是开门红。”
    同时拿了两个喜封,小厮激动地心肝发颤,嘴里不断说着吉祥话。
    一旁的宋三郎耐不住插话道:“还有我二哥和李大哥呢,看到他们名字了吗?”
    他二哥这几个月的努力他看在眼里,宋三郎心里一直觉得他家二哥不可能不中。
    小厮尴尬了一下,道:“人实在太多了,堂姑爷的名字在最上面,我一眼就看到了,还想再看,就被人挤出来了。”
    听到小厮这么说,宋三郎简直都快急死了,宋大郎安慰弟弟:“再等等,一定会有好消息的。”
    宋师竹眉眼间漫着喜色,也道:“肯定有好消息!”直觉告诉她,不可能只有一个贡士!
    她正想说话,外头便有听到会元在包厢里的学子进来道贺,封恒只来得及跟妻子交换一个眼神,立时便被包围在人群里。
    宋二郎倒没有弟弟那样的焦虑,考得怎么样他心里有数,至少也会是个榜尾。他看着络绎不绝的包厢,对李玉隐笑道:“今日的风头都在妹夫身上了。"
    有封恒珠玉在前,就算后头他们能够上榜,肯定也没有他这么风光热闹。
    李玉隐心里也觉得如此。他下意识地把目光落在宋师竹身上,见着表妹表妹喜逐颜开、根本没把眼神分给别人,心里生出些黯然后,突然便释怀了。
    宋师竹被丫鬟扶着让到一边,又给后面几个腿脚略慢的报喜小子发了喜封,一个喜封就是半篓子螃蟹钱,可无论散出去多少,她都高兴。
    会元啊,自家相公得到这个会元实在太不容易。别人只看到他是当朝李太傅的弟子得了许多便利,但只有宋师竹才知道从成亲到现在封恒经历过的那些生死关口。
    梅花香自苦寒来,宋师竹脸上的笑意就一直没停过。
    后面又有宋家的小厮过来报喜,李玉隐排在第十二位,宋二郎在六十八位,会试统共取三百人,家里三个考生的名次都算得上靠前。
    李玉隐确实没想到自己的排名会在宋二郎之上,对此,宋二郎心宽道:“没有白费力气就成。”这个成绩他已经很满意了,只要不用等三年再考一回,他就觉得回报足够了。
    冯氏也道:“中了就是大喜!”
    宋二郎听着他娘的肯定,心里突然就跟吃了蜜一般高兴,今日真是双喜临门,平日要得他娘的赞赏可不容易。
    他笑得欢快,李玉隐在一旁看着,突然也有些可惜父母不能在场分享他的喜悦。
    包厢里三人都是高中,就连花莲斋老板也趁机出来表示,只要三个考生愿意留下墨宝,半年内到酒楼消费,都免费招待三次。
    这等好事,宋师竹立刻就把眼睛看向封恒。封恒看着妻子兴致盎然的模样,也没有推辞,当场便挥墨写了两句祝辞,紧接着宋二郎和李玉隐写完之后,也在纸上印下自己的印章。
    在应付完又一群道喜的举子还有报喜人,众人都不打算在厢房继续呆着,现在到家里头道贺的人肯定也很多,不过能够第一时间知道自己得中,就算要来回奔波,众人还是很高兴的。
    果不其然,回到临泰胡同后,一下马车,便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官府派出来报喜的差役一排三人都等在一旁,一看见封恒几个就围了过来,热闹了好一阵,封恒三人嗓子都快说哑了。
    宋文朔是家里最后一个回来的。
    彼时道喜的人群都已经散了,宋文朔一下官轿看着满地的鞭炮红纸,也是难抑喜色。
    他在户部里一直心不在焉地等着消息,听到三人都上了贡榜,立刻就跟上司请假回来了。他看着眼前三个年轻人,目光带着笑意,连连道好。
    不仅考得好,名次也好。
    尤其是封恒,会元和普通贡士不一样,除了不会掉到三榜外,殿试成绩最差也一定在二甲前面,否则朝廷就是打脸了。
    这一回家里三个考生都争气至极,宋文朔瞧着几人都是满脸喜欢,他可知道了,朝廷里好几个高官显贵家的子弟,这一回都落到了榜尾,老大人们脸上都极为无光。
    宋文朔摸了摸胡须,圣心圣意,这一回真的是十分明显。
    第124章 (改错字)
    宋二郎有些受不了宋文朔欣慰慈爱的目光,摸了摸鸡皮疙瘩,说了一句极冷的玩笑:“今日户部那边应该不少人表扬您教子有方吧?”
    宋文朔向来知道儿子不着调,此时看在今日家中那块贡元牌匾的份上,把教训的话吞了下去,而是道:“后面还有复试和殿试,还是要好好复习,切勿马失前蹄。”
    对着宋文朔的循循教诲,宋二郎点了点头,觉得这样严肃的宋文朔才是正常的。
    宋文朔说完自个儿子,又对封恒道:“你在会试上的成绩比我当年还要好,二叔没什么好叮嘱你的,只是这两日外头有人请你出门,最好先别答应。”
    封恒还没说话,宋二郎忍不住插嘴道:“外头会有事发生吗?”
    宋文朔只道:“谨慎无坏处。”为了一甲的名头,有些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更别说今日一早便传出皇帝打压世家子弟的风声,封恒作为这一届的会元,木秀于林,肯定被许多人都视为眼中钉。如今九十九步都已经走完了,不能在最后一步栽了。
    封恒认真听完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自己身上发生的那些诡异之事,他平日就比旁人容易陷入险境,有些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心里转悠着这些念头,反正不过在家里闭门读书罢了,封恒也很是同意二叔的话,不过还有一件事,他道:“这种大喜的事情,于情于理我都得亲自到李家和魏家报喜才行,现在需要得劳烦大堂兄帮我送封信过去说明情况了。”
    宋文朔犹豫了一下。李家门第高,就连他也没有进过李家大门,可这种事情若没有个正经主子不出面,叫个下人上门总是不像样的。宋文朔心知这是封恒对儿子的提携,斟酌片刻之后,还是答应下来。
    封恒笑:“那我这几日就在家中备考,不出去了。”
    宋文朔见他光风霁月的模样,心里叹了一声,才对李玉隐道:“都是亲戚,玉隐也别有顾忌了,这几日也过来家里住着。”李玉隐在第十二名,名次也是不差的,宋文朔对他也有几分担心。
    李玉隐点了点头,他在京城这几个月一直多得宋家的照顾,对宋文朔的建议也很看重。
    因着外头不断有人过来拜访,宋文朔也只是略嘱咐了几句,就把三人放出去了。
    冯氏的正院里,宋师竹应酬完上门道贺的人,便通过两家间的小门过来了。封家在京城底蕴不深,接待的人自然没有宋家那么多。
    想起今日一早上家里的热闹,宋师竹还是喜上眉梢。此时见到冯氏书案上也堆满了帖子,她道:“这应该就叫甜蜜的折磨了。”
    她刚才在家里也被甜蜜折磨了一番,还突然便领悟了什么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听完侄女的话,冯氏好笑道:“你这是什么形容?”宋二郎虽是贡士,可家里还有宋文朔官职在前,冯氏虽高兴儿子光耀门楣,但还生不出这等感慨。
    宋师竹知道二婶想岔了,她纠正道:“当然是说的我们家。”
    对着侄女认真的神色,冯氏直摇头,把自己比成鸡犬,也就宋师竹做得出来。
    宋师竹却觉得冯氏不懂她的心情,胡同里的邻居都是官宦人家,平时他们家就处在金字塔最下,饶是宋师竹向来心大,今日和往日两相比较下,也有许多感叹。
    她悄声跟冯氏道:“田家刚才送了一份贺礼过来。”
    冯氏一下便想起宋师竹之前跟她说的田家重阳节礼的事情,对宋师竹道:“世上多的是势利眼,他们家送礼,你收着就是。”
    跟田家做了一年邻居,冯氏也了解田夫人的为人,素来是看人下菜碟,却也最识时务,侄女婿这般年轻便中了会元,许是田家终于觉得他有潜力,才会过来亲近。
    宋师竹点了点头,转而跟冯氏商量事情商量起办筵席的事。
    后日就是复试,宋师竹也没打算大办,只想两家聚一块小小庆祝一下。对此冯氏也没有意见,只是在知道宋师竹打算办成螃蟹宴时又叮嘱了一声:“螃蟹性寒,不好多吃。”
    宋师竹自然有分寸,家里几个还要考试的自然不能多吃,其他人便无妨了。
    冯氏看着侄女说到吃就闪闪发亮的目光,也是笑了笑。
    临泰胡同今日注定是热闹的一日,早上迎来了三个贡士,傍晚时又有另一个新闻,被锦衣卫带走多时的林大人被放回来了。
    筵席上,众人齐聚吃饭,一番祝酒辞之后,宋师竹便听大堂兄说起这件事。
    她正在拆蟹肉,听到林学士回来时并无大碍,便顺嘴道:“那真是老天保佑。”
    宋师竹对林家无甚好感,但也不是什么心狠的人,林学士能安然脱身自然是最好的。
    宋大郎却是叹道:“我看林家以后肯定是多事之秋。”
    怎么说?宋师竹心满意足地吃着剔出来的蟹黄蟹肉,眼睛立刻就看了过去。
    见堂妹感兴趣,宋大郎便把事情说了一说。他去完李家回来时,正好见着从马车上下来的林学士,便上去关心了两句,此时林姑娘便突然满脸泪痕冲出来了,随后是带着两个外甥女急急出门相迎的林夫人,母女俩似乎才在家中吵了一架,眉眼之间颇是不睦。
    当时宋大郎瞧着林学士脸上的尴尬也并未多问,便回了家。
    听堂兄说完后,宋师竹却是突然想起宋三郎说林夫人拿着闺女嫁妆四处打点的事情,她心里猜测了一回,可惜席上多得是大男人,对人家母女吵架的事情并不八卦,话题片刻后便又转了一个,宋师竹便把话忍在心里,也没有再问。
    她心里觉得,林姑娘就算再可怜,林家家事她也是管不着的,却没想到这件事还真是跟自家有些关系,具体来说,应该是跟宋二郎有关。
    宋师竹螃蟹宴上喝了几杯小酒,回家时便有些醉醺醺的,在榻上打了个盹,醒来之后,她还有些懵,起来就问拿着热帕子为她擦脸的封恒:“李先生有没有跟你说过,皇上要大选后宫的事情?”
    封恒被问得愣了一下,宋师竹见他的反应,就知道他不知道。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把自己刚才做的梦给说了。
    她梦见皇上要选秀,这回范围只在京城内部,林姑娘是学士家的姑娘,合乎条件,被礼部登记在册。
    本来到此为止事情还跟自家没什么关系,可是外头突然大肆传出林姑娘心悦宋二郎的事情,自家二堂兄刚刚进入翰林院,名声被污,上官令其在家反省思过,而林姑娘受此牵连,被剥夺了秀女身份,之后就被嫁给了林夫人娘家侄子。
    宋林两家就此结仇。
    第125章 (改错字)
    宋师竹今夜喝了不少酒,脑子还没同步调适到清醒的状态,一口气说完自己的梦之后,便是一脸的着急上火。
    封恒却有些没听明白。他伸出手贴住宋师竹的额头,笑:“做噩梦了?”
    他刚才一个没看好,宋师竹就喝了小半坛菊花酒,那酒味道甜,但后劲却绵长,她回来后就像猫一般窝在榻上直哼哼,弄得他哭笑不得。
    宋师竹拿下他的手,有些不乐,是不是噩梦她自个分得清,平日她睡眠质量极好,很少做梦,但是一般出现梦境基本上都是某些事情的先兆。这种事她比他有经验多了。
    封恒对着不讲理的妻子,摊开双手,道:“是你说的,老天爷通常让你做梦梦到的,都是关乎性命的大事。堂兄这一回怎么会没有出事?”
    宋师竹皱着眉头想了想:“是不是我没有把下半场梦完?”
    封恒哑然失笑,宋师竹一向不是执拗的性子,酒后突然固执了一把还真是可爱。他将身上还带着一丝酒意的妻子搂在怀里,道:“那咱们赶紧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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