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师竹失笑,许是日子简单,螺狮跟她出来这半年,性子也比起在宋家时单纯不少。主仆俩闲聊之时,马车突然停了。
    螺狮掀开一道车帘子,看到对面马车上徐家的印记,不禁酸酸道:“他们家出门也不挑日子!”舅爷只是一个捐的员外,徐家可是琼州府的父母官,两方相撞,肯定是李家马车要让了。
    本来让一下也没什么,可是在知道徐三姑娘的不怀好意后,螺狮心里就觉得让得不值了。
    再有,徐家那么多车马,差不多得耽搁两刻钟有余了。
    宋师竹也觉得如此,但令人意外的是,到头来,居然是李家马车先行一步。
    李舅母身边的一个嬷嬷特地过来传话,说是徐三姑娘知道宋师竹在马车里,所以便让自家车马让了一射之地。
    宋师竹笑:“劳烦嬷嬷帮我跟徐三姑娘道个谢。”这个姑娘怎么就阴魂不散呢。
    不巧,他们在驿站时又遇着徐家人了。
    来程时,众人身后跟有恶鬼在追一般,紧赶忙赶的,回去时就自在多了。李舅舅已经决定在驿站待一晚,隔日再出发。
    宋师竹刚躺在榻上,就被徐三姑娘找上门来了。
    “旅程劳顿,我家少奶奶刚才说要躺一会儿,真是不好意思。”耳朵贴着被褥,宋师竹就听见螺狮撒了个慌。
    “宋姐姐是累着了吧?我带了些人参养生丸,待会让人送些过来。”徐三姑娘小小地惊呼了一下后,关心道。
    “我们家也带了,不劳姑娘费心了。”螺狮在门口毫不相让,直接就把徐三姑娘的话堵回去。宋师竹竖着耳朵,嘴角微翘。
    只是到了第二日一早,徐三姑娘不知道怎么走通了李舅母的路子,居然是由舅舅家的嬷嬷引她过来的。
    这回宋师竹就不得不待客了。她觉得这个姑娘真是契而不舍,这种精神要不是用在挖墙脚身上,真是值得表扬。
    徐三姑娘闺名徐千意,名字与她的相貌气质极为对得上,带着一股子温柔婉约,说起来话也有一种缠绵的味道:“先前在安城县时跟宋姐姐一块病了,没能跟姐姐好好说说话,真是一件憾事。”
    宋师竹安慰她:“这世上许多事情都有遗憾,错过了便算了。”她也不是很想见到她。
    “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与宋姐姐一见如故,这些日子不见,我怕宋姐姐都会把我忘了。”她娇笑一声,拿一双秋水般澄澈的目光看着她,白莲花的气质表现无疑。
    似乎是因着宋师竹的态度太冷淡,她咬了咬唇,突然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道:“宋姐姐是不是不喜欢我?”
    宋师竹想着不能让她带了节奏,便板着脸道:“徐姑娘说这样的话,外头人听了还以为咱们有矛盾呢。”
    徐千意又笑道:“我和宋姐姐说一些私房话,还有谁能听到。宋姐姐也太谨慎了些。”
    宋师竹便端起茶碗喝起来,不说话。这个姑娘却很有些自说自话的潜质,不知道从哪里起了个话头,就顺势提起封恒来了。宋师竹一听到她说起自家相公,便觉得别扭。
    徐千意的态度十分熟稔一般:“封二哥许是这两日就能接到朝廷的奖励,宋姐姐这一回回城,刚好能赶上这件好事。到时候我一定上门道喜去,宋姐姐可不要嫌弃我。”
    “徐姑娘的好意,我在这里先受了。前些日子下大雨,我们先前开了菜地,家里乱糟糟的,许是要整修一番,应是不能待客了。”
    “那是挺可惜的。要是宋姐姐家里布置好了,我能不能上门去看看宋姐姐?”
    “我们那一片都是赁屋住的,龙蛇混杂,徐姑娘身份金贵,怕是不太方便。”宋师竹道。总之徐千意说的每个借口,她都找了个原因顶回去。
    两人一来一往,语气并不激烈,但到最后看着这姑娘死死咬着唇、揪着帕子的模样,宋师竹却有种自己在欺负人的感觉,又一想,她都在肖想她相公了,她不欺负她欺负谁去?
    就在宋师竹为了保护自己相公努力奋战时,封恒却躺在病榻上烧得满脸通红。他看见李先生进来,便挣扎着起来了。
    刚才大夫已经过来看过弟子了,李先生也看过大夫的药方,就是这些日子熬得太过,加上突然落水受寒,便发起烧来了。
    封恒这些日子确实辛苦,接连半个月的暴雨天都跟在他身边,每每河道衙厅有关于汛情的讨论,他都要跟着过去认真旁听。这么些日子下来,就连他那个习武的大侄子都经受不住,封恒精神头却还十分好。
    这一回若不是突然落水,也不能病成这样。
    想着封恒半个时辰前的惊险,李先生握住他的肩膀让他躺好,道:“幸好你做了准备,否则临到最后阴沟里翻船,真是……”他摇了摇头,没有说完。
    封恒笑:“我也就是怕死罢了。”他这段日子跟在老师身后上堤坝时,都随身带着一个大葫芦。不管是谁见了,脸上都要露出一点嘲笑之色。
    葫芦是宋师竹早就准备好的,约半人高,上面开口,里面可以放衣物粮食,壶口绑着皮套,外头还套着竹藤网套,极为怪异,但他和宋师竹都觉得要是真有洪水发生,却是一个真的救命之物。
    当时宋师竹一口气就从一个老农手里高价买了五个,除了他外,另外四个是为家里留守的下人备的,就是担心堤坝真的崩了,这些人来不及逃。
    妻子心肠柔软,封恒也有些触动,就是他第一回试背的时候,真真觉得无奈。
    也忒难看了。
    许是看出他的排斥,宋师竹离开前便好几回强调让他不要怕人笑话。
    封恒一开始勉强带上了堤坝,可是上了堤坝的官员就算几日不睡,眼冒红丝,举着雨伞,穿着衰衣,总还是一幅儒雅打扮,就他在背后背着一个大葫芦。他背了两回后,便把葫芦收起来放在马车里。
    李先生也想起封恒的那个大葫芦了,说起来,他看了几回,心里都觉得十分无语,没想到最后还真派上用场了。
    此时他摸了摸胡子,也只能称赞一句准备充分,又道:“你再把你怎么算出蚁穴主巢的位置的过程再说一遍,当时我没听明白。”
    当时河道总督已经着人在堤坝前围了一圈沙袋,就是怕堤坝什么时候被水灌得太过,塌陷会引起洪涝了。可是白蚁这种东西不同于别的虫类,要是一个弄不好把蚁窝砸成两把,这些小东西会在堤坝上到处迁移扩散。
    没有挖出所有蚁巢,这一回抢险行动都不能算是成功。
    到了后面众人讨论如何移除蚁穴这一步时,封恒原先一直默默无闻的,突然便上前提起意见了。在场的人里,高总督是戴罪立功之身,旁人便没有品级比他高的,李先生虽不明白弟子为什么要这么极力争取,甚至连责任状都愿意签,就为了一个上前除蚁的机会。可是见他不仅坚持还有理有据,还是为他说了几句话。
    没想到最后还真的成了。
    李先生一想起来这件事,也是觉得与有荣焉。
    他目露欣慰地看着弟子,在他温暖的目光下,封恒却有些头皮发麻。
    “……我当时说的都是胡诌的。”他摸了摸鼻子,坦诚道。这个答案肯定要挨骂的,可是封恒也不想编胡话骗自家老师。
    李先生默了一下,突然高声骂道:“胡闹!胆子居然这么大!”
    全凭胡诌,居然还敢在场签下责任状!当时他看他那么想要试一试,嘴里还许多道理,他还以为封恒是有把握才能去干,没想到居然是瞎蒙的!
    想着封恒年轻气盛,许是贪图功劳,李先生心下气恼,头一回把只对外人的骂功对弟子展示了一边:“你有报险功劳在前,朝廷的嘉奖肯定少不了,可你这般冒进,到头来偷鸡不成蚀把米——要是真的把蚁窝弄碎,到时候高总督肯定要把你吃了!”
    朝廷上一回惩罚擅离汛署造成重大损失者,都是下了严惩,直接处死的。这回一共处理了十八位官员,其中高总督本来就有罪责在身,要是封恒弄巧成拙,他肯定顺水推舟,把罪名全安到他头上了。
    其中危险非一言能概之,李先生气得又骂了他几句,最后看着封恒脸上的病容,才堪堪止住心中怒火。他看着一脸虚心听教的弟子,总觉得他还是比放纵手下擅离职守的高总督好的。
    想起高总督,他又道:“高总督知道你落水后还要过来看你,你可得想想怎么回答他!”
    封恒看了脸色不佳的老师一眼,小心翼翼道:“我当时在人前说的那些,再说一遍就是。”他当时和妻子在讨论这件事时,是运气先行,在运气的基础上,知道准确答案后,才又编了一套似是而非的理论,就是为了唬弄他人用的。
    封恒本来也不打算这么干的,可惜当时众人讨论了三天三夜都没能拿出一个具体方案。他的五感又向来敏锐,站在堤坝上都能听到下头白蚁蚕食沙土的声音,他担心再拖下去,就算有沙袋挡在前头,堤坝也不能用了,才会挺身而出。
    听到封恒有所准备后,李先生才缓了一缓:“你有准备便好。”
    封恒笑了笑,他已经想好了,要是有人想把这套方案用在别处,他大可以说琼州河堤坝环境特殊,除了这里便不适用于其他地方。
    李先生想了想,又道:“要是高家人想要送你礼物,你别推辞。”弟子家境也不甚富裕,该收的还是要收。
    某种程度而言,封恒真是救了河道衙门上下所有人的命,要是堤坝出事,高总督连身家性命都要没了,可如今虽然惊险,起码不会伤筋动骨。
    封恒却觉得自家先生这性子实在嫉恶如仇。这些日子哪怕高总督一直做出一副认错受罚的模样,一想到堤坝崩塌会造成多少损失,又有多少百姓因此丧命,李先生便对高总督没有好脸色。
    李先生想了想,又道:“你昨日突然跌入河里,是有人动了手脚?”他心中翻滚着各种阴谋,昨日封恒掉水时,身上刚好没有背着他那个大葫芦,还是他身边的小厮聪明,直接便把绑了绳索的葫芦扔到河里,才救了封恒一命。
    这回这件事中自己得罪了不少人,那些人弄不了他,要是想直接想要弄死他的弟子,也不是不可能的。
    封恒摇头:“那一块的泥土被雨水泡得松涨了,是我一时不慎,站错了地方。”
    危险发生时,雨初初停下,他刚好抬头一看,见着众人的站位,正好和画册里的一分不差,立时当头淋下一盆冷水,也算他反应快,对马车旁的封印使劲大喊。
    否则封印再迟缓个片刻,他便要被水里湍急的涡旋带走了。
    叫人不寒而栗的是,在封恒落水后有会水的河兵下去查看,说是那一片河底长着许多茂密的河草,要是一个不注意被缠住脚,险情便是一瞬间的事情。
    虽然弟子这么说,可李先生心里还是有些怪异,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又嘱咐了他一番好好休息,才想着让人彻查此事。
    因着李先生留在府城里,李家便留下了宁氏这个少奶奶主持家务。她看着公公一日三回过去探望封恒,心里却觉得十分不甘心。
    这一回公公的这个弟子真是占尽便宜,宁氏心里着实觉得李望宗对封恒太好了。
    李氏一族里不是没有可堪培养的族人,可公公却把一腔心血都放在外人身上,把他带在身边,为他铺路,封恒这一回能在那么多大人面前得脸,不还是因着公公的面子吗?
    想着自个的丈夫在京中当着一个破翰林,公公却为一个弟子尽心尽力的,宁氏便觉得十分不忿。
    家里主母对客人观感如何,直接影响到客人在府里的待遇。
    封恒第二日瞧着下人故意把放凉的中药递上来,便知道他该回家了。叨扰了老师这么多日子,封恒也觉得不好意思。
    第70章 (改错字)
    毕竟这些日子一直在叨扰李家,封恒就算是觉出怠慢,也没把这件事告诉自家老师,而是找了个借口,说自己与娘子分开多时,未免自家娘子从安城县回来见不到他会不爽快,想要回家住。
    弟子儿女情长得这般理所当然,李先生不禁看他一眼,最终抵受不住封恒的厚脸皮,摆摆手,“你走吧。”想了想,“你在坝上遇险的事许多人都见着,好好跟徒媳说一说。别吓着她。”
    这回却是轮到封恒对自家先生侧目了。
    李先生毫不在意,继续道:“妇人胆子本就不大,要是被吓了一回,以后怕都不敢亲去验看水利建筑。”
    “……”
    封恒突然想起来了,当时他们用来诓骗堤坝工程图的借口,就是宋师竹想要看一下图纸和实物的区别。
    他清了清喉咙,对着一脸认真的老师道:“我会转述给娘子的。”
    李先生捋着胡须:“徒媳要是有其他的见解,你也可以及时过来跟老夫交流。老夫镇日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他顿了一下,甚是担忧地补充一句,“就是别像你这回这样,张口就来!你这种胡言乱语的习惯,可不能把徒媳给带坏了。”
    封恒没想到自己诚实了一回,在先生那里变得这般不靠谱。他又咳了一声,觉得老师这双眼睛还真是生得偏。
    一块干的坏事,当初两人商量时,胡话居多是从宋师竹口里出来的,她胡扯起来天花乱坠无人能出其右,到头来却是他这个旁听者执行的人被骂了。
    封恒心里顿时有些啼笑皆非。
    想到分开一个多月的妻子,封恒心里也涌上一股思念,先前忙得厉害不觉得,一闲下来,他便觉相思难抑。
    此时宋师竹却觉得一口气憋得十分难受。
    从安城县到琼州府的路上,她每日都要被徐千意骚扰一回。这个姑娘就跟听不懂人话,一意示好,就连到后来,李舅母都在私底下跟她嘀咕:“也没见你和徐家姑娘多好,她怎么那么喜欢你?”
    宋师竹:“……”徐姑娘喜欢的是她相公!
    不对,她也不喜欢她相公,她就想要白得一只潜力股,白摘别人家的桃子。
    这些话,宋师竹想了想,还是憋回肚子里。徐家毕竟是府城的父母官,宋师竹也不好跟舅母胡说一些没有根据的猜测,便道:“人与人之间有投缘的,也有不投缘的。我和徐姑娘实在说不到一块。”
    “诶,你不喜欢徐姑娘远着些便是,别得罪她,徐家可最护犊子的。”李舅母看着宋师竹实在真的不喜欢徐千意,难免有些忧心,又劝了一回自家外甥女。
    徐千意在琼州府的地位,就相当于宋师竹未嫁时在丰华县一样,人人都得捧着她。李舅母可担心外甥女看不清形势了。
    宋师竹点了点头,她不会和徐千意明杠,她有秘密武器。她当夜又开始继续祷告看上她家相公的坏女人赶紧遭殃。
    可不知道是不是被咒了几回,产生耐受性了,老天爷居然不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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