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看着徐千意活泼乱跳地在她面前出现,宋师竹顿时十分发愁,觉得老天爷掉链子了。
    这个姑娘就像狗皮膏药,一直在她面前笑靥如花:“这一路实在无聊的紧,幸好有宋姐姐相伴,就算咱们回了府城之后,也要多亲近才是。”
    说完这句话后,第二日她便送给她一个荷包,说是想要和宋师竹交换信物。
    宋师竹怎么会和她交换贴身礼物,这个姑娘来者不善,贴身礼物一旦交换就是个把柄。
    她拒绝了徐千意,想了想,又道:“我从小在县里长大,不曾和府城的太太小姐交往过。这几个月初来琼州府,实在觉得与城里许多姑娘们都相处不来,便是与徐姑娘也是如此,要是我有些举动让徐姑娘误会了,我在这里先行道歉。”
    徐千意神色一怔,眨眨眼:“宋姐姐是这么想的?”
    宋师竹沉重点头,她觉得自己这段话说得很明白了,还不惜贬低自己来和她划清界限。徐千意要是个会听人话的,肯定就能听明白她的意思。
    徐千意沉思了一下:“宋姐姐说的话,我明白了。”
    明白最好!
    宋师竹对这个姑娘实在好感欠奉,路上就这么点休息时间,也不想用在跟她虚与委蛇上。
    此后几日,徐千意终于消停下来,宋师竹没想到自己那番话居然这么管用,意外之余又觉得庆幸。
    因为没有徐千意的打扰,她终于能好好欣赏路上的秋景。李家马车离开安城县已经好几日了,路上除了一点蒙蒙细雨外,堪称风和日丽。
    草木的生命力是最旺盛的,哪怕先前被狂风吹,被暴雨打,一旦有阳光的滋润,还是以最快速度恢复过来。
    秋日山林满天红枫,显出一股极明媚的热情。
    一路上马车辘辘。李舅舅看着天气晴好,还特地绕了一个圈,去琼州河堤坝逛了逛。
    到坝上赏景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是站在附近的小山丘看一眼还是可以的。花了半个时辰登上后,宋师竹极目远眺,还能看到堤坝上头有一列河兵坚守着,一群背篓上装着石块的民夫,像忙碌的工蜂一样,在围堰中爬上爬下。
    “我怕那堤坝加厚成那样,以后不会有事了。”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喟叹,宋师竹看过去,便见舅舅一脸感慨,顿时觉得他们甥舅俩心声十分同步。
    李舅母被高大挺拔的儿子搀扶着,也缓步上了山顶,看了一下,也笑道:“只要官府的人精心些,咱们也能过些安心日子。”
    宋师竹连连点头,就是这样,逃过难之后,宋师竹对这种朴素的期望越发有感触。只要没有天灾,就算偶尔有些烦心事,日子还是很好过的。
    ……………………
    终于看到琼州府的城门时,宋师竹油然而生一股怀念之情。他们这一路看风景歇歇脚,走走停停,也没个确定的时间表,宋师竹就没有打发人给封恒送消息。
    在长街的分岔口时,他们家的马车便就从李家车队里分流出来。
    难得的好天气,秋风干爽,太阳黄灿灿地照在干爽的道路上,宋师竹却生出些近乡情怯。
    茂林胡同一下便到了。先前赶着出城时,胡同里一片兵荒马乱,但这一回马车刚拐进胡同,宋师竹便觉出几分静谧了。
    “城门那么热闹,我还以为很多人回来了。”螺狮道,刚才在城门排队进来时,樵夫货郎的大嗓门隔着车帘子都能窜到耳边,而胡同里有好几户还是铁将军把门,门前杂草丛生,看着许久没打理的模样。
    虽然只在琼州府住了两三个月,螺狮也对胡同邻居有了些不同的感情,不禁道:“他们不会不搬回来了吧?”
    这里的邻居说实话还是不错的,家里都有读书人,平日互帮互助,也不太爱斤斤计较。
    宋师竹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心中却突然有些提起来。这种担心直到看见自家的光亮亮的红漆大门才有些消失。
    一路上就数他们家的门庭最干净!
    肯定是因着家里的人都没事!
    宋师竹突然就高兴了下,可又觉得奇怪。按理说车轮声这么大,里头应该得有人听见了,但却没有人迎出来。
    “秦嬷嬷几个怎么没在家里守着?”螺狮也嘀咕道。
    一时间,宋师竹心里转过许多事情,下车推开半掩着的大门。
    他们离开前,家里的小院还是乱糟糟的,青石板压着泥泞的菜地,空气又闷又湿,让人烦躁不堪,没想到一回来却大变样了。
    她的瓜藤上,居然挂着新长出的小黄瓜!
    左右两畔菜地上,让人心旷神怡的绿意点点皆是;
    更有她日常用来帮邻居女眷画绣样的长案,也在凉亭里摆了出来,上头笔墨纸砚样样齐全,就跟她还在家里时一般。
    宋师竹上前看了看,心中颇感惊喜。
    此时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声,两个留守的小厮和秦嬷嬷匆匆从门外跑进来,一见到院里站着的人,嘴张得都咧开了。方脸小厮突然哎呀了一下,十分懊恼:“我们在家里听说李家马车进了城门,还想着去迎一迎少奶奶,没想到却和家里的马车错过了!”
    “你们居然没留人守着,家里被人搬走了怎么办!”螺狮叉着腰问道,刚才都快把她吓死了。
    “我们锁门了——”小厮还要辩解,看着一院子的人,又埋头不说话了。
    宋师竹笑道:“下回记着就是了。”虚惊一场,总比真的有事好。
    她看见熟悉的面孔,心里也很高兴。宋师竹让丛管事和螺狮去安置行礼,自个却把高大的秦嬷嬷叫在一旁,问起家中琐事。
    秦嬷嬷身形比一般女子粗壮,性子却拘谨得多:“少爷今日一早便去了府学……少奶奶才离开两日,就有贼人想进来偷东西,被我赶走了。我们几个一直守着院子,后来瞧着天逐渐放晴,就把少奶奶的菜地整理了一遍。”
    “……少爷回来之后,也跟我们一块下地,那边几行刚冒头的小青菜,就是少爷种下的。”
    秦嬷嬷一指指了过去,宋师竹看一眼在风中摇晃身子的绿叶菜,笑了笑,又问起胡同里邻居的情况。
    “都回得差不多了,现在还没回的,少爷说,就是不回了……隔壁的孙娘子回来当日便过来找过少奶奶。”说到这里,秦嬷嬷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似乎是着急还钱。”
    秦嬷嬷说得含糊,宋师竹心里却明白秦嬷嬷说的还钱是怎么一回事。离开府城前,她用十两银子买下孙娘子那幅那幅瓜蒂连绵的帐子,孙娘子当时便很是不好意思,觉得她买亏了。她要是想还钱,应该就是还的这一笔了。
    宋师竹点了点头,知道孙家婆媳都没事后,她心里也高兴。
    等到见到自家一个多月未见的相公时,这股子高兴,登时攀到最高点。
    封恒连着半个月在堤坝上日晒雨淋的,肤色呈一种蜜色状态,眉目俊美,身形如松,有一种说不出的男儿气概,看见宋师竹便笑了出来。
    他笑得及时,宋师竹心里乍然升起的陌生感顿时便被冲淡不少。封恒轻咳一声,看着左右都没人后,才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娘子可让我等了许多个秋了。”
    这句情话实在老土,宋师竹登时乐了一乐。
    封恒看着她笑,突然走过去,一抬手,戳中她脸颊的梨涡,宋师竹这一回真的忍不住笑了,一笑起来,她就觉得封恒还是跟先前一样,没有变过。
    两人消弭了距离感之后,封恒拉着她的手,一块坐到榻上。宋师竹看着他不如先前白皙的模样还是有些奇怪,便起了个话头问起他受朝廷嘉奖的事,徐千意在她面前说了好几回,她都忍住没问,就是想听封恒亲口说。
    封恒笑:“今日一早学里刚发下奖励,府学奖了我一百两银子,明日河道衙门那里还有一回奖赏。”
    府学的奖是许学政帮着申请的,早在五月末堤坝发现白蚁时,许学政的奏折就递到京城里了,先前城里还乱着,不好给他发奖,直到今日学里才把奖给他。
    宋师竹看着封恒里拿出来的银票,觉得自己一回来就碰见好事,意头真好!她把封恒递过来的银票收好,又催他继续说事。
    封恒看着她接钱的动作那么利索,顿了一下,才道:“河道衙门的奖励要丰厚一些,银钱奖励应该会翻倍,另有还有一些衣料药材和田地。”
    “朝廷真抠门!就没说封你个什么吗?”看见封恒摇头,宋师竹不禁有种期待落空的感觉,这些实物奖励虽然好,但专心仕途的人还就爱那点虚名。以后跟人交际起来,也好有个说头。
    封恒却不觉得失望,老师早就跟他说过其中的道理,这回虽然惊险,但堤坝毕竟没出事;要是他报险后,堤坝便崩塌了,才能显出他这份功劳的珍贵。
    宋师竹听他这么一说,叹了一声,也只能释怀。她呼出一口气道:“没有就没有,以后总会有的。”
    “……你不知道,我们那时候在安城县,就连外头的小童都说起你一铲抓白蚁的故事。”
    宋师竹说完后,就看一眼封恒,见他面色不改,她好奇道:“就没有人问你原因吗?”虽然话术是两人一块定下的,可封恒却是主要负责演说的那一个。
    封恒看她的模样,有些牙痒痒的,怎么没有,因为这个事情他还被老师骂了几顿,李先生一想起来这个事就要说他一回。
    宋师竹却觉得他自找罪受,封恒要是不在李先生面前那么实诚,就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封恒看着理直气壮的妻子,气笑了一下,越发觉得自家老师有眼如盲。
    这就是一个小骗子!
    两人间的气氛如此美好,以至于封恒都忘了把他遇险的事情告诉宋师竹。
    可惜该爆发的还是会爆开,一夜和谐后,听到消息的李舅舅便在家里坐不住上门来了。
    封恒刚出门,宋师竹便在舅舅嘴里听到这个事。
    “留守在家里的管家告诉我,说是外甥女婿落水的时候,差一点就要没命了!我和你舅母听完这个事,昨夜都是一宿没睡。”李舅舅舌灿莲花,把他对外甥女婿的担心说得份量十足,又问她,“外甥女婿究竟怎么样了?”
    “……”宋师竹:他没事!而且还很是生龙活虎!!
    宋师竹忍不住把牙齿磨得震天响。
    这时门房又递了一张帖子过来,宋师竹一看,是徐千意给她下的帖。
    封恒这一日在学里,总觉得心里有些慌。
    他傍晚时紧赶慢赶回来,看到妻子绷着一张脸,立时拍了拍脑袋,明白过来了。宋师竹一直十分担心他的死劫,偏偏他昨日一时高兴,便忘记告诉她了。
    “……都没事了。”封恒硬着头皮道。
    宋师竹看他一眼,忍不住把脸转过去,不想跟他说话。这还是两人间第一回冷战,宋师竹觉得自己一定要把气势给撑住,不然下一回再吵架,他连怕都不怕了。
    实在是她一想起这个事,就忍不住生气。
    看着她沉着脸不出声,封恒头皮发麻,可眼睛往下一溜,见她腮帮子鼓得像跟青蛙一样,又有些想笑。
    笑当然是不能笑的,宋师竹气得连看都不想看到他,要是他真的笑出声,这罪就大了。
    …………………
    李舅舅看见外甥女惊讶莫名的表情时,便意会到自己做了一件错事。
    小夫妻俩没沟通好,他这个老家伙跑来火上加油了。
    在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一夜之后,李舅舅决定承担责任,又来到了外甥女家,正好看见封恒这个最近出尽风头的外甥女婿,提着锄头在菜地里面干活,看到他进来,还礼貌地打招呼,只是脸上那笑容,怎么看都能吃了黄连一样。
    李舅舅好心做坏事,也怕外甥女婿找他算账,兼之对他这幅可怜的模样颇有感同身受之感,先是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一伸手,便从身后把他想了一夜的好主意拿出来了。
    封恒看着眼前的算盘,颗颗算珠都是圆滚滚胖乎乎的,心里不是特别明白舅舅的意思。
    李舅舅饶是老厚的脸皮,说起这些话来也觉得不好意思,他小声道:“本来这些事不该让你知道,谁叫舅舅坑了你……”
    李舅舅给他出了一个主意,说是他那岳父年轻时一得罪岳母大人,就会自动自觉跪算盘。
    “都是母女俩,我琢磨着,竹姐儿生起气来,也应是跟她娘一样的。”李舅舅鼓励地看着他。
    封恒:“……”
    第71章 (改错字)
    李舅舅送出一个算盘后,便心无旁骛地回家去了。这几个月他也看出来了,外甥女婿看着就是个惧内的,他这主意倒也没出错。
    就是吧……他这一跪,以后就站不直了。
    李舅舅摸了摸下巴,甭说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如他妹婿那般在官衙说一不二威风凛凛的,年轻时为了哄媳妇豁出去后,大半辈子都得在他妹子面前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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