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糖辩道:“东西是我从他处偷的。”
    “你敢老虎头上拔毛?”
    “呃,他无信义,好歹句句都是实话。亏你好意思给我留遗言。”
    “你都没拆开看过,怎么就知道这是遗言了。”
    “不是遗言是什么?”
    “你可以看看的。”
    “我一想这里头是遗言,气得压根不打算看。就想当着你的面打开,方便骂你,现在既然你在敢不敢同看?”
    “好。”
    船上的东西简陋,纪陶随便搬来张小桌,将青瓷盒搬在小桌之上,掏出匕首照唐糖的法子往手臂上划了一道。
    唐糖都不敢相看,再望时他肘间流下的血已然滴满那个青瓷盒底。
    然而盒子纹丝不动。
    唐糖低笑:“早说了它们不喜欢你的冷血。我来。”
    她心底其实亦很吃惊,当初,若是没有她的血,难道这个盒子竟是打不开?
    纪陶自然不允,一把摁住她:“再划我们小糖糖也成筛子了。”
    唐糖长了些力气,起身夺刃就往左臂上划:“此言差矣,虱多不痒,多一个疤不多,你只管嫌弃罢。”
    纪陶气死了,然而他臂上的血条子已然淌下来,再骂无济于事。
    蛊盒果然认唐糖的血,盒子应声而开,那一双形态羞人的春宫小娃娃里头,掉出一枚以蜡封缄的小纸卷,正是唐糖当初亲手搁在里头的。
    唐糖嫌两手的粽子甚是碍事,也不顾纪陶会骂,一气剥了去。用指甲小心刮开纸卷表面蜡层,里面裹的原是一张信纸,正要展开,纪陶却将她的手猛地攥住了。
    唐糖不解:“作甚?”
    “不许笑我。”
    唐糖斜他一眼:“你写了什么笑话么?”
    他依旧捏着不让读,脉脉望着她:“也没写什么,总之不许笑就是。只恨那个赵思危,陷我于不义……”
    “不义?哼,想必不是什么好话?你烧了得了。”
    他狡黠笑了:“看罢,三哥敢作敢当的。”
    唐糖狐疑展开那页信纸,这哪里是他写的信,原是她十一岁回到孟州那年,头一次给他写去的那封信。
    那一页字少,她照旧用酸黄果挤汁兑水,沾了那调制好的水,往信纸底面上写下那一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水渍干透时,酸黄果的颜色消隐不见,唐糖以为他从来不会知道。
    然而那一页纸,分明是被他在火上烤过的,浅黄色的字迹隐约可见。
    而叠在这行字上,正是纪陶沾了墨,循着唐糖稚嫩的笔迹,与其上描下的同一句话。
    墨迹久远,纪陶亦在信纸上落了款,与她当年去信的日子,不过只差半月。
    唐糖心头酸涩感慨,绝不敢去望他,只将信蒙在脸上半天,依旧说不出一句。
    纪陶不好意思,抢了那信纸便藏起来:“把我的宝贝弄湿了。”
    “纪陶……”
    “嗯。”
    她又唤:“纪陶。”
    唐糖止不住流泪,本来他能活着就是奇迹,现在知道他待自己的心思,原来竟是一般缠绵,只觉这一切都太过奢侈了。
    “怎么了?”
    “纪陶,你真像一个情场老浪子啊,真的是太厉害了。”
    纪陶本道这小孩要说什么感人肺腑的情话,来回应他经年绵长的情意,等了半天,居然等来这么一句教人吐血的,差点气昏过去。气哼哼道:“哥哥那个时候才十七岁,至多也就算个小浪子罢。”
    唐糖将脸躲起来,眯着眼睛笑。
    “小糖糖,我当初也并非……想给你留什么遗言。只是那个时候我们初初重逢,前途未卜,我生怕你动情,又怕你丝毫不为所动,只敢几步一回头看看你,知道你跟着来了也可安了心。若是不曾跟来,也只得放下奢望。”
    唐糖实在不好意思面对他,听红了眼睛,却只是推说:“纪陶我饿了。”
    纪陶很宠着她:“想吃什么我亲自给你做。”
    “一碗……热腾腾的面。”
    “坏丫头,你把三哥当神仙了,这是个船。”
    “嘿嘿。”
    纪陶又摸一摸她脑袋,“也罢,吃了面兴许汗就发了,我给你去弄。”
    唐糖安心闭目,蒙着被子又流了会儿泪,她从未想过会有苦尽甘来,已然觉得这不真实。夜船晃晃悠悠似个摇篮,不多会儿竟是睡着了。
    再醒来时,船外头似乎仍是漆黑一片,屋子里没有人,却隐隐有食物的香气。她迷迷糊糊胡乱抓一把,只抓到枕畔那一双小木娃娃,便索性抓在手中摆弄。
    摆弄得正入神,对有些地方她尚且不大明白,纪陶却掀帘子进了船舱。唐糖羞得无地自容,慌忙藏了小娃娃,问:“三哥,我……睡了多久?什么时辰了?”
    纪陶压根没发现她的小动作:“睡了不久,这会儿约莫是丑时。”
    “我的面呢?”
    “小猪睡得太死,我也饿了,便给吃了。“又走过来摸她脑门,很是忧心,“嗯?还是烫,怎么的一滴汗都未发?”
    唐糖按着他的手,脑门上冰冰凉的很舒服:“纪陶,我会死么?”
    “又浑说。”纪陶正欲撤开去,“我再给你盛面去。”
    然而唐糖按着那只手不肯放。
    “不饿?”
    “饿的。”
    “那我去盛面。”
    唐糖睡了一觉长了力气,抓紧他的手狠拽了一把。
    纪陶没法动弹,声音温存:“船头上用炉子小火煨着,面是热的,就是烂一点,这样正方便喂。盛来好边喂边陪你说话可好?”
    唐糖只是攥紧了,不让他挪动一步。
    “别闹。”
    船舱里很黑,他本来俯身同她说话,唐糖竟是一臂搂住了他的脑袋。
    他发现她的臂膀光溜溜的,一时喉咙发干:“糖糖,不吃了么?”
    她声音涩涩的,眸子却晶晶亮:“要……吃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纲菌:遁走,泥们自行发挥罢!
    纪陶:收到!
    最近忙的要死,而且要出门,回家先碎觉,碎到半夜起床码字也是蛮拼的
    第80章 鸟语声
    纪陶有些不敢置信:“糖糖?”
    “嗯。”
    “小狐狸……你浑身都是伤。”
    唐糖用鼻尖抵着他的,蹭一蹭:“说了别唤我小狐狸,伤了才更需要安慰的罢?”
    纪陶只觉得心都要化在这夜船间:“我舍不得欺侮你。”
    唐糖假作吃惊:“怎么,原来你还想要欺侮我!”
    纪陶知道上当,面色微沉,却被她搂紧了,怎都挣不开脑袋。
    唐糖看他空落落的样子,益发动心,心底突突直跳,壮着胆子问:“纪陶,你不累么,要不要躺一会儿?”说着身子往里头让了让,腾出半张空榻来。
    纪陶不置可否,低哼了声,不肯再受她作弄。
    唐糖扯一扯他的衣裳,泪眼汪汪的:“我不想吃面,但一个人闭上眼睛,就看到那道黑巷子。他扯着我的脑袋,往墙上……纪陶,你躺下来陪我说话。”
    纪陶听是这个缘由,心疼得滴血:“……好。”他和衣躺下,并不疑有诈。
    船上的榻不可能很大,二人均小心翼翼躺着,连手都不曾碰一下。
    唐糖侧过身子来凝视他半天,忽然冒出一句:“纪陶,你现在怎么是个老男人了,还是个大胡子,我有的时候想起自己暗恋的那个小哥哥,那个人又干净又温暖,冰山都能被他捂化了。”
    纪陶不大受用:“谁两天不刮胡子都是这个样子,刮干净了……我照样还是你的小哥哥。”
    唐糖凑过脑袋去吻他面颊,躺卧的姿态很舒适,吻起来又踏实又安逸。
    那些胡茬磨在她唇上麻麻痒痒,她只觉得这种感受亦很新鲜,索性将他面上每一处都轻轻点吻一遍。唐糖极尽疼惜,仿佛下一刻就会失掉似的。
    “纪陶。那个时候,纪方告诉我说,我的小哥哥就长眠在南院外的那个土堆。你可知那种感受?同我约好要重逢的那个人,近在咫尺,但他在土里……我连看都不敢去看,不是害怕,我真不信。”
    “糖糖……”
    “现在想想,赵思危说我像个眉头的苍蝇,却自以为是个扑火的飞蛾,说得还挺有道理……那时候我以为世上就剩下我一个人,你却一味在旁做戏、做戏、做戏……真不知是不是人啊?”
    “三哥的确不是人……”
    唐糖继续细碎吻他:“即便这样,我还是觉得自己赚了。”
    纪陶极是感动,正欲回应,却听见她又说:“诶,那个死鬼埋便埋了,我赚得一个大胡子,老男人总是更有风味些的罢!咦咦,三爷你怎么啦?”
    他佯作生气:“……气昏了。”
    “唔,昏过去岂不是更方便我下手?”
    下手……他听得心头一动,可她说虽这么说,却并不见下手,于每一处依旧蜻蜓点水。纪陶被吻得十分着恼,几番难以自持,又不想伸出手破坏此刻静谧。
    唐糖坏得很,知他情动,偏生往他唇上啄了两口,听他呼吸都急促起来,又攫来轻轻咬了咬,忽就这么停了,眼睛扑闪闪望着他,泪珠都还沾在睫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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