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担子上火烧的香气飘出来,钻进了他的鼻孔,但他却始终没有伸出自己的手。
    马上就要展开的行动不允许他的肚子中有刚刚吃下的食物,那很有可能使他在剧烈的行动中呕吐。
    行动中哪怕一点点的失误,也会要了自己的性命。
    阿暗接到讯息,目标马上就要到来。
    这次的目标人物是一个双腿残废,坐在马车里的男人。
    那人是晋国的高官,刚刚出使归来,名字叫周子溪。
    阿暗很早就听过这个名字。
    曾经那么一次,他唯一的朋友阿阳坐在他身边问道:“暗,你有没喜欢过什么人?”
    阿暗不明白什么是喜欢,他的人生只有两件事,完成任务而继续活着,或者任务失败而死。
    那个从小同他一道在泥沼中长大的伙伴,眼中流露出一种他不能理解的神情,微微红着面孔:“我喜欢上了我的目标,他的名字叫周子溪。”
    “你不能这样,你这样会活不长的。”阿暗说道。
    “是的,因为喜欢上了他,我想我可能就快要死了。”阿阳轻轻的回答。
    阿阳果然很快就死了。
    阿暗他唯一可以说话的朋友也就没了。
    道路上传来了骨碌碌的马车声。
    因为人流的密集,那辆马车减缓了速度。
    马车的前后簇拥着不少侍卫。
    长途跋涉之后,终于抵达了自己国家的城门口。
    侍卫们的神情都明显的放松了。
    他们轻松的交谈着,商量着晚上到何处喝一杯烈酒解乏。
    车窗的帘子掀起,露出一张清隽儒雅的面孔。
    这就是阿暗的目标。
    阿暗对这个人没有恨也没有喜欢,但他却要取这个人的命。
    用别人的命换自己的存活,这种事他已经做过无数次。
    他挑起自己的担子,迎着马车走去。
    在喧闹的街道上,少年和马车交错而过。
    拉车的马像被什么东西惊到了一样,长嘶一声奔了起来,一下撞翻了那个挑着火烧担子的少年。
    金黄色的火烧撒了一地,卖火烧的少年滚到了泥地里,正抱着腿痛呼连连。
    马车很快被侍卫们控制住了,
    周围的人群围了上来。
    阿暗滚在地上,假做伤重痛呼。
    一架轮椅停到了他的面前,轮椅上坐着一位温文尔雅的男子。
    “小兄弟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那人伸出手,关切的开口询问。
    太好了,目标竟然下了车,就要靠近自己。
    阿暗心中暗自庆幸,他本来只想逼停马车,伺机动手。
    他悄悄打量了一下四周,围观的人群中有好几个自己的同伴,正向自己悄悄打着眼色,准备着随时接应自己。
    时机非常好!
    阿暗抽出匕首,一下刺向了近在咫尺的那个男人!
    周子溪的侍卫反应过来,猛得推了一把轮椅,轮椅在雪地上打了个滑,带着周子溪一道倒在地上,险险的避开了致命的一刀。
    围观的人群顿时骚乱了起来,
    一时间推蠕的人群阻隔了周子溪和他的护卫。
    阿暗挥刀冲着那倒在雪地上的行动不便的男子刺去。
    那个男子抬起头,一双清透的眼眸正向他看来。
    不知为什么,阿暗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了阿阳的声音,
    “因为喜欢上他,我想我就快要死了。”
    阿阳是为了他死的。
    阿暗顿住了极为短暂的一瞬。
    就因为这么一瞬,斜刺里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他的刀刃,让他再也刺不下去。
    这是一个和他年纪相近的少女。
    这个女子手持一柄短刃,电光火石之间就同他交换了十来招。
    高手之间,只需几招就能知道对方的实力。
    阿暗知道自己这次的任务失败了,他无法在这个女子手中取了目标的性命。
    他拼着让自己挨了一刀,冲出重围,逃遁而去。
    那个少女正是阿甲,她扶起轮椅,搀扶起倒在雪地中的周子溪,把人安置在轮椅上:“周大人,您没事吧?”
    “多谢你,我不妨事。”周子溪喘了口气,平复一下情绪,“阿甲姑娘,你怎么来了。”
    “数日前主公也遭遇了刺客,主公不放心您,特命我来接您。”阿甲说道,她抬头看向前方的位置,“主公也亲自来了。”
    不远之处程千叶正坐在马匹上。
    她紧紧拽住手中缰绳,看着眼前的一片混乱,怒火中烧。
    如果她没有想到,或是来晚了一步。
    刚刚回到郑州的周子溪就会死在自己的城门口,死在自己的眼前。
    那些刺客混迹在人群中,正四散逃去。
    无数晋国士兵们持着兵器赶来,搜索追捕刺客。
    “即刻关闭城门,全城许进不许出,务必抓住刺客。”程千叶下了命令。
    行刺周子溪的刺客中,有一个十分特别的少年,他身上的颜色是一股纯粹的黑色。
    不掺任何杂质的黑。
    程千叶从未见过纯黑色的人。
    阳光下的黑曜石。
    她要找出这个刺客,找出他身后的人,让他们为自己的愚蠢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回到行宫中。
    程千叶沉着脸在位置上坐下,她拉过阿甲的手,翻开了她的手掌,只见那手掌心处横着一道狰狞的伤口,阿甲满手的鲜血淋漓。
    危机时刻,阿甲用这只手,抓住了敌人的刀刃。救下了周子溪的性命。
    程千叶在伤口上洒了药,亲手包扎:“一会传军医,给你好好的看看。”
    阿甲眉眼弯弯,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一点小伤,主公不必操心。”
    “明明很疼,为什么还要笑呢?”程千叶抬头看着这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女,她还这么小,却已经习惯了伤痛,如果不是这满手的血,当从表面上绝看不出她受了这么重的伤。
    “阿甲,人在高兴的时候,才会笑。伤心的时候,就会哭泣。”程千叶一圈圈的绕着绷带,“你不必这么刻意的违背自己的内心,痛苦的时候,你可以让自己痛苦,愤怒的时候,你可以让自己愤怒。”
    阿甲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可是师傅告诉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应该表露出真正的表情,只有看不透你的表情,敌人才猜不到你真正的行动。做一个合格的死侍,不需要有自己的心。不需要有自己的表情。”
    程千叶不说话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太多的黑暗,在她不曾看到的角落。
    “周大人,您觉得这些刺客,会是谁派来的?”程凤开口询问,“前几日,主公遇到了一个刺客,那人四旬左右的年纪,身材瘦小,武艺高超,我和阿甲两人出手,都没有留下他。”
    周子溪思索了一下,开口道:“宋国的太子姬昂身边,有一心腹之人,名叫桀,和你们描述的那个刺客年貌上十分相近。上次我们让宋国割地赔款,姬昂便对我恨之入骨,以他的气量确实有可能谋划此卑劣之事。”
    他回想起了那个为他而死的少女阿阳,心中伤感:“今日行刺的这个少年,也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位故人。虽然容貌不同,但他们身上有许多相似的特质。那人便是宋国的一名死侍。”
    落雪的季节,对于穷人来说,是一年中最为难熬的时节。
    即便是郑州这样相对繁华的城市,也免不了有着不少缺衣少食,居无定所的难民。
    在贫民窟汇聚的西城区,到处是无法抵御风雪的破败窝棚。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匆匆从雪地里走过。
    他上乌黑一片,头发虬结,看不清面貌。身上穿着一身破旧的棉衣,手上抓着一块炊饼,边走边啃着。
    墙根处有一个饿得皮包骨头的小乞丐,看着他手中那半块炊饼,羡慕的直吞口水。
    最终他还是经受不了饥饿的诱惑,举着手中的破碗,拦住了那个比他大了很多的少年。
    “哥,赏一口吃的吧,赏一点吧。我饿的实在不行了。”
    那个少年一脚把那铁盆踹开,看见那破盆子在地上滚了一滚,发出骨碌碌的声响,他好像做了什么好玩的事一样,哈哈大笑了起来。
    小乞丐失望的捡起自己的盆子,他实在太饿了,饿得心里都慌了。
    那半块炊饼如果能让他吃上一口,他宁愿挨一顿的揍。
    尽管他心中知道,哪怕是挨了一顿揍,这块饼也不会落到他手里。
    啪的一声,半块的炊饼落在了他的盆子中,他不敢相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飞快拿起那块饼子向口中塞去。
    “谢谢,谢谢。”他流着鼻涕呜咽着感谢。
    抬起头,看见那个少年已经走远,背对着他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
    一辆马车从街角缓缓行驶过来。
    车帘掀起一角,传出一道冷冷的声音。
    “就是那个人,抓住他。”
    小乞丐惊恐的看见车内站出一个红衣侍卫,那人张弓就是一箭,利箭噗一声射中了刚刚分他炊饼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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