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周子溪倒是若无其事,仿佛听不出杨俞和楚安侯的轻慢之意一般,拱手行礼道:“我大晋人才济济,先据犬戎于汴京,两年之内,得琪县,败宋国,夺郑州,何其壮哉。如今我晋国左更将军墨桥生已率十万大军直逼犬戎镐京,又何须楚军相助?若不是我念着同侯爷多年故旧之情,特意在我主公面前请命,主公他根本就没有遣使来楚地之心。”
    楚安侯诧异道:“子溪此言何意?”
    ☆、首发
    周子溪不紧不慢的开口:“犬戎, 蛮夷也, 发迹于荒蛮之地,逞匹夫之勇尔,君等却被其吓破了肚肠。”
    “楚地离镐京地远, 却不知道犬戎内乱已久, 国力早不复从前。犬戎的太皇太后没藏珍珠,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 扶十三岁孙子称帝。他们朝中已自内而乱,军方势力各自为政, 分崩离析, 正如一盘散沙,早不是当年之铁骑。”
    大殿之上的楚国朝臣低声议论了起来。犬戎皇帝和太后母子失和, 太后废子立孙之事, 他们早有耳闻,只是不敢确定犬戎的情况是否真的如传闻中一般, 已经大不如前了。
    “在下的主公晋越侯, ”周子溪向着右上一礼, “为什么能以一己之力,独守汴京,复又败犬戎于郑州?无非是因犬戎早已今非昔比了。便是犬戎那位声威赫赫的大将军嵬名山, 也被我军打得落花落水,狼狈的逃窜回草原去了。”
    大殿之上切切私语之声渐盛,楚国地处南面,犬戎入侵的主战场离他们有一定距离。
    他们对犬戎的畏惧之心, 很大程度上是来至于犬戎这位名将嵬名山。
    当初王都镐京沦陷之后,犬戎大将军嵬名山率军南下,先是灭了楚国邻近的魏国,又一路烧杀入楚地,铁骑所过之处,白骨累累,人烟灭绝。
    即便是现在想起来,依旧会令许多楚人两股战战。
    那个嵬名山竟然被名不见经传的晋**队打败了,还被一路驱逐回老家,躲回了草原。
    楚臣们看周子溪的目光逐渐不同了。
    便连刚刚公然嘲讽周子溪的杨俞也都收敛了自傲的神色。
    他们一方面相信了犬戎衰弱的事实,另一方面也开始对新兴崛起的晋国之国力有了新的揣测。
    周子溪神态自若的靠着椅背,袖着双手,慢悠悠加了一句:“在下来楚地之前,路过汉中,也去拜会了一下李文广大人。”
    楚安侯忍不住问道:“哦,李刺史有何说法?”
    周子溪道:“他听闻我主公欲伐犬戎,当即就坐不住了。此刻只怕已点齐兵马,在出征的路上了。”
    楚安侯眼珠转了转,搓着手犹疑不定。
    周子溪慎重的说:“怀远,李文广可是个野心不小之人。”
    楚安侯的字怀远,当年周子溪于他同窗之时,二人之间便时常用别字相互称呼。
    “愚私为兄计,如今李文广毗邻楚地,若是让他借此机会,壮大了实力,可是于楚国大不妙。”
    楚安侯吸了凉口气,站起身来。
    他快步走到周子溪面前,握紧了周子溪的手:“多得子溪提醒,我即刻点兵出征。还请子溪回复晋越侯,我楚国必同晋国齐心协力,共抵外辱,驱逐鞑虏。”
    镐京的王宫之内,没藏太后坐在空阔的大殿之内。
    她眼前的案桌之上,堆积着各地发来的告急文书。
    南阳被李文广攻占,平舆和上蔡被楚安侯夺回。
    但这些都还不是最紧急的,此刻对他们威胁最大的是那个晋国的墨桥生,他率着十万兵马,接连拿下了许昌,禹州,如今正向着镐京附近的登封逼近。
    仿佛在一夜之间,他们声威赫赫的西戎就衰败了下去。
    那些先前听到他们名字就闻风丧胆的诸侯,如今倒是一个个都冒了出来。
    这个也想争一块地,那个也要来踩上一脚,使得她焦头烂额,应接不暇。
    大殿内昏暗的烛光照着太皇太后花白的鬓发,深深的皱纹使得她的面孔沟壑纵横,她仿佛一下衰老了十岁。
    她的身边坐着她的孙儿。
    “阿奶,你怎么了?”年仅十三的元顺帝抬起头问自己的奶奶。
    没藏珍珠把元顺帝搂进了怀中,轻轻摇了摇头:“阿奶做错了事,如今悔之晚矣。”
    ……
    初冬的第一场雪终于飘落了下来。
    郑州城的行宫内却不见丝毫寒冷之意,
    这些时日,前线捷报频传。
    宫中上下,人人振奋,一派喜气洋洋之态。
    主公头束金冠,广袖博袍,在宫人的簇拥下,步履匆匆而来。
    沿途的侍卫宫女逐一跪地行礼。
    程千叶一边走着边听阿甲的汇报。
    “最后还是被那些刺客跑了吗?”她看了阿甲一眼,抬脚跨入门槛,突然想起一事,“对了,子溪要回来了,天气这么冷,他腿脚不便,你明日带一些人出城外去迎一迎他。”
    周子溪此次出行,一连走访了数个国家,在他的说服之下,地处犬戎南面的李文广,楚安侯等诸侯纷纷发兵讨贼,牵制了犬戎的大量兵力。
    他的行动为前线的战役创造了一个极其有利的局面,可谓居功至伟。
    程千叶十分感念他的辛劳。
    阿甲领命而去。
    屏退了众人,寝殿之内顿时安静下来。
    程千叶散开发冠,宽下外袍,准备就寝。
    入冬了,郑州的天气还真是冷啊,程千叶在心里想。
    桥生出发的时候还是秋季,这一下又走了两月有余。
    她捏了捏忙碌了一天的脖颈,来到了床榻前。
    床前一灯如豆,灯火摇曳出暖暖的光影,撒在无人的被褥上。
    程千叶突然就想起出征之前,发生在这里的那些不可言述之事。
    那副紧实而修长的身躯,就是仰躺在这张床上。
    他举着一臂遮挡着面孔,摆出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邀请自己为所欲为。
    当时越是荒唐,如今越是想念。
    程千叶看着空无一人的床榻,转了转无名指上那枚墨蓝色的戒指,举起了手背,轻轻在冰凉的戒指上吻了吻。
    在离镐京只有百余里地的登封,刚刚攻占了城池的晋**营内一片欢欣鼓舞之态。
    虽然损失了不少兄弟,但终究还是取得了胜利。
    左庶长下令犒赏三军。
    军中不能喝酒,但分发下大量的牛羊肉,让将士们得以敞开肚皮吃个饱。
    这些又一次在战场上存活下来的士兵们,围着篝火,吃着烤肉,兴致高昂的交谈着。
    他们接连的打了胜战,人人身上都累负着军功,此次回去,土地、赏金和荣耀将使他们以及他们的家人过上富足而体面的生活。
    杨盛的兄弟,兴高采烈的围着他。
    “盛哥,”杨陆厚坐在杨盛身边,掰着手指盘算着,“这一次回去,我也能有个三级爵位了。”
    他面色红了红:“里巷的王媒婆上回给我说了个媒,说是个模样周正,能烧一手好汤水的小娘子。等这次回去了,我想请干娘去帮忙相看相看。”
    周围的人哈哈大笑:“六猴儿也要娶媳妇了。看上的是里巷哪家的小娘子,到时候可别忘了哥哥们的一顿喜酒。”
    杨陆厚面红耳赤,“别聒噪,必少不了你们的酒便是。”
    杨盛笑着揽了揽他的肩,目光越过篝火,望向那个独坐在篝火边的身影。
    杨陆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左庶长墨桥生沉默的坐在那里,他的手中摩挲着他那挂在脖颈上从不离身的吊坠,不知正在想着什么。
    “盛哥,将军此次立了大功,想必能从左庶长直接升为左更将军了吧?主公必定大大的奖赏他,指不定直接就让公主同他完婚了。也不知道我们有没有资格喝一杯将军的喜酒啊。”杨陆厚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少点,理一下思路,
    大家可以随便嫌弃。
    ☆、首发
    刚下过一场雪, 化雪之时, 城门附近的道路十分难走。
    但在郑州这个有着商都之称的繁华都城,街道上依旧人来车往,十分热闹。
    那些挑着柴的樵夫,背着货架的货郎,坐着牛车的农妇,穿着甲胄持着长戈的士兵,来来往往的踏在覆盖着薄雪的泥泞道路上。
    人群川流不息,在恢弘大气的城门处进进出出。
    因为有了这样的人流,城门之内的道路两侧聚集了不少的商贩。
    有些搭个茶水摊, 有的卖个吃食点心。
    供那些匆匆出城或是远路归来的人们歇个脚, 垫垫肚子。
    时不时会有一两辆富裕人家乘坐的马车,咯吱咯吱的从泥地上行驶而过, 木质的车轮溅起泥浆,让两侧的行人纷纷躲避。
    一个卖火烧的少年郎, 混迹在路边的商贩之中, 他借着身前担子的遮挡, 仔细观察着每一辆从城外归来的马车。
    他的名字叫暗,是一个刺客。
    暗不记得自己的具体年纪,或许十七, 也或许十八。
    他只知道同伴中能活到他这个年纪的已经不多了。
    和他同一批训练的死侍, 只有一个女孩和他一起在残酷的考验中活了下来。
    他们的师傅桀给他们赐了姓名,女孩叫做阳,他叫做暗。
    但如今, 那个叫阿阳的女孩也已经见不着了。
    阿暗在路边蹲守了大半日,肚子有些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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