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安排就绪之后,周莹便出门了,打的是去女学的旗号,实际上,是直奔与镖局约定好的地点而去。自然,她主要是想要爹娘承认他们的‘错误’,所以离开的时候特意留下了一封信,注明了她的去处,怕这信留在家中,那她可能还没走多远就会被家中的人追回,所以周莹写好了信之后,将信交给了镖局的人,让他们到第二天的晚上,等她走远一点儿了,再去周府交给她的爹娘看。
    想着爹娘因为她的‘出走’而惊慌失措的神情,周莹不自觉地,就开始得意了起来。
    周夫人气极的时候说了周莹,气消了之后,多少有些后悔,她对长女一向严厉,对待次女,从来都是娇养着的,想起女儿含泪的眸子,周夫人顿时就心软了,“你去吩咐一声,晚上给莹儿加几道她爱吃的菜。”
    “是。”周夫人身边伺候的婆子也是无奈,就是周夫人一直这样放纵,二姑娘的脾气才越来越大。这以后到了婆家,万一没有一个人顺着二姑娘,还不得吵翻天啊!早些年年纪小,这婚事自然是不用考虑的,可这姑娘年纪越大,脾气也越大,以后真是……难了。
    去女学读书的各府姑娘们,和男子不同,到了晚上是要回府住的。从女学回周府的时间,或早或晚,但都是差不多的。从周莹下学的点儿开始,周夫人就开始往外头张望了,虽然知道路上还要耗费一些时间,但就是急着见她。可这左等右等的,眼看着就过了平日里周莹到家的时间了。
    周夫人看了看天色,皱了皱眉,“怎么回事,莹儿怎么还没回来?这路上再怎么耽搁,这都晚了半个时辰了,不是也应该到了才是吗?”
    “会不会,是姑娘和她在女学的同窗们一块儿出去用饭了?”
    若是没有周莹被先生罚的那些事,周夫人倒是能信这个可能性的。但……周莹当初怀疑这个,怀疑那个的,把她那些个同窗都得罪得差不多了。
    “应该不会。就算真的去外头用饭,不是也该遣人回来说一声吗?”
    “可能是去的时候以为很快就能走,结果说着话儿,时间就过头了?”
    “不行,你去,让人出去找找,分两拨,一拨人直接去女学,去女学问一问,莹儿今天是什么时候走的,然后顺着莹儿回府的路找回来。另一拨,顺着莹儿出府的路去找。”
    “是。”
    周大人应酬回来的时候,周府已经翻了天了,乱的。因为那两拨人,都无功而返。更可怕的是,女学的先生说,周莹今天根本就没去。
    “……女学的先生居然说,说莹儿读书本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所以这一天没去,她也没怎么在意。怎么就能这么不负责任呢?要是她早上就让人来说莹儿没去,那现在指不定已经找着人了。”
    “那人家先生说的也是事实,说来说去,莹儿就是被你给惯坏了,这胆子都能包天了。”周大人还算淡然,觉得京城的治安不错,应当是不会出什么事的,周莹指不定是在哪儿躲着呢,存心让他们着急一下,按她的性子,这样的事也不是做不出来的。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平时就光我一个人宠着她吗?莹儿现在都不见了,我看你一点儿都不着急,你平日里头对她的宠爱都是假的吗?”
    “和她交好的那些闺秀府里头,都托人去问过了吗?这事儿,还是别太大张旗鼓了,让人悄悄地去问一问。”
    “怎么没问,都问遍了,都说今天就没看到她。”
    “她们会不会和莹儿商量好了,一块儿骗咱们?”
    “那……我再让人去细问一遍?”
    周郎中、周夫人一句话,周府的众人各个都跑断腿。
    一夜到了天明,周郎中和周夫人都是一夜未眠,周府的众人也都没几个休息好的。但周莹,依旧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周夫人已经哭不出眼泪了,想一出是一出,“你说,会不会是前段时间的那些个细作?不仅外头有,咱们京城也有?因为莹儿撞破了他们的身份,所以……”
    “你别想太多。”京城是天子脚下,那些细作就算胆子再大,不是也是先掩藏好自己的身份吗?
    “等等,我二哥家的徐珍,你还记得吗?她前几日到过咱们家,说是她夫君也到了京城述职了。就是在外头抓了细作才升的官。你说让他去找,是不是容易很多?”
    “夫人夫人,这还没确定呢,这就是你的凭空猜测,没有依据的事,可不能随便乱说,这要是传出去了,弄得人心惶惶的。就是我,也保不住你。”
    周郎中去当值之前,让周夫人好好休息,下头的人都在找,也不少她一个,周夫人表面答应了,待得周郎中出门之后,她立马就寻来了身边的人,“那天我那个侄女徐珍,你还记得她说过她住在哪里吗?”
    虽然这样的事本该低调行事,但周夫人关心则乱,不多时,就已经弄得该不知道,不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天气慢慢冷了,杨柳的肚子也慢慢大了,不由得就比前几月慵懒很多。白府是她的娘家,上头没有恶婆婆,有可能管她的,只有她的亲爹娘,白侍郎是没有时间管她的事的,白夫人呢,巴不得女儿好好休养,在她看来,这能吃、能睡都是福。
    所以季如嫣上门的时候,杨柳依旧睡眼惺忪,一副还没完全清醒的模样。
    “表姐,这都日上三竿了,你才起身啊?”
    季如嫣这么直白的话,说得杨柳有些不好意思,“我倒是也不想睡,但就是困。”
    “表姑娘,您是有所不知的啊,这有了身孕的妇人,就是嗜睡,咱们姑娘,还算睡得少了的。”
    “啊?表姐这样还算睡得少,那睡得多的,是一天到晚都卧床吗?那怀个孩子也太痛苦了,这得在床榻上头躺上十个月?那人都躺残了吧?”
    “安妈妈,说什么呢。”季如嫣还没出阁,杨柳觉得安妈妈不该在她跟前说这些,“如嫣,你别听安妈妈胡说,这每个人的情况都是不同的,我……”杨柳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确实偏懒散了些。对了,你这么着急来找我,有事?”
    “哈哈哈!”还没说到正题,季如嫣已经大笑了三声,给杨柳和安妈妈都吓了一跳。
    “表姐你怎么这副表情,我就是太高兴了。”
    “是有什么喜事吗?”
    “有,天大的喜事。”
    杨柳一想,于季如嫣这个年纪的女子来说,最大的喜事莫过于定亲了。“那真是恭喜表妹了。”若杨柳自小是在京城长大的,只怕还要多问一句,‘是哪户人家’,但她才到京城不久,又基本不出门,也不爱打听这些事,便是季如嫣回答了,她只怕也不知道。
    季如嫣脸上没有出现羞涩的表情,杨柳倒是也不惊讶,她的性子豁达,就不像是能害羞的样子。但她接下来的一句话,又让杨柳吃惊了。她说的是,“同喜同喜。”
    杨柳一惊一愣,而后有些明白了季如嫣的意思,她定了亲,是季家的喜事,季家和白家是姻亲,那自然是同喜。
    “什么时候下的定?”虽然不能问是哪户人家,但是问问大约的婚期还是可以的。想到这里,杨柳不由得庆幸,不论是白家还是季家,但凡是守规矩的人家,这三媒六聘那是一样都不能少的,这整个流程都走全了,至少也得半年的时间,到时候她应该差不多出月子了,是能赶上如嫣的婚礼的。
    “下定?下什么定啊?表姐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你说的喜事,不是你已经许了人家了吗?”
    “才不是呢。我年纪还小呢,我爹说了,要多留我几年,我娘也没反对,虽然她好像挺烦我的。再说了,我两个哥哥都还打着光棍呢,我先成亲了,他们多尴尬啊。”
    “那……”若是季如嫣没有说最后那句话,杨柳只怕还会猜,是季寅初或者季寅宸定了亲,“那你这喜,是从何来?”
    “是周莹,她,丢,了。”
    “丢了?什么贵重东西吗?”
    “丢的不是东西,是她的人,她人没了。昨天周府找她,都快要找疯了。最可笑的是,周府的人居然来到了我们府上,两次,一次问我们有没有看到她,第二次是问,我们是不是跟她串通好了,藏着她。谁要藏着她啊,藏在哪儿就脏了哪里的地方。”
    “怎么平白无故的,人会丢了呢?”
    “这就是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她在那么多人跟前说了咱们的坏话,坏了咱们的名声,当然,主要是表姐您的名声。现在……老天眼看不过眼了,轮到她坏名声了。这丢了一夜啊,就算是找回来,啧啧啧……”后头的话,季如嫣不想说,但杨柳大约明白了。
    周莹这个年纪的姑娘,一夜未归,是很严重的事。只怕以后说亲,对方都是会怀疑她的贞洁的。有些古板的人家,便是人找回来了,也就两条路给她走,一是青灯古佛修来世,二是三尺白绫证清白。只盼,周家不是这样的人家吧,就算她嘴上有些无德,但毕竟是条人命。
    “表姐,你怎么不高兴的样子?她这丢了,以后大家肯定就开始议论她的,就没人会再说起你的事了。”
    “她虽不好,但她的爹娘……只怕要急坏了。”可怜天下父母心。
    “表姐,你这……心肠也太善了,显得我好像挺恶毒的。”因为杨柳不高兴,季如嫣突然就觉得,她也没有刚得知消息的时候那般高兴了。
    “可能是身份不同,所以心态不同吧。”
    “身份?我们没区别啊?不都是官家吗?”
    “我这不是,快要做娘了吗?虽然他现在还没出生,但我能感同身受,若他丢了,我一定得疯。我这才怀了他几个月啊?周莹她娘,既是怀胎十月,又养了她十几年,那感情……”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周夫人有些可怜了,生了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女儿。”
    “人总不能是平白无故就没了的,周家的人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头绪……好像是有的吧,不过有些扯。也不知道是周夫人瞎猜,还是周莹的运气就是那么差。”
    “怎么说?”
    “说是细作干的。要我说,细作就算要抓,也不会抓她啊,她爹的官也不是很大。这京城里头,在酒楼、饭馆的二楼往下扔石头,随便砸,都能砸到一个官儿。只要有心,抓个大官,也不是难事。”
    听到‘细作’二字的时候,杨柳的身子止不住地颤了颤,她想起了枉死的林睿。也不知道,这回周莹的事,会不会也牵扯出一堆人来,那些人之中,又有多少人是无辜受累,屈打成招的。
    “表姐你是冷吗?冷的话,你进去添件衣服再出来?我没事儿,就在这儿等着你,因为周莹,咱们女学今天明天都不开课。”
    “没什么,就是突然一阵子,现在好了。”
    午膳,季如嫣是在白府用的,她非说白府的厨子比季府的厨子煮的东西好吃,杨柳当时也信了,因为她也觉得自家厨子的手艺很合她胃口,但后来才得知,两家的厨子,师出同门,是师兄弟,手艺是不相伯仲的。季如嫣不过是想多陪杨柳说说话,给她解闷罢了。但杨柳的身子着实不争气,说着话,就能打瞌睡。最后还直接睡了过去,季如嫣什么时候走的,杨柳都不知道。
    本来以为前一天‘慢待’了她,季如嫣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来白府了,但第二天,她踩着饭点儿来了。彼时,杨柳才刚吃了第一口饭。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姨母,表姐,这儿,不多我一副碗筷吧?”
    自然是不可能多的。
    大约也知道白府用膳时候的规矩,吃饭的时候,季如嫣是一声没吭,虽然杨柳看着只觉得她今天的用饭速度比昨天快了很多。但未必就是因为急着想要说话,也有可能是饿狠了。
    季如嫣放下碗筷之后,就一直盯着杨柳看。刚开始的,杨柳还是挺淡然的,想着季如嫣可能是新鲜,因为原来没见过她吃饭。但时间一长,杨柳被盯得有些吃不下了。这吃东西的时候,对面一直有人直勾勾地盯着你,总是别扭的。
    “表姐,你不吃啦?就吃这么点儿,会饱吗?”
    “嗯,差不多了。下午的时候,厨房还会给我备点心。”
    “那……姨母,我和表姐说说话。”
    “去吧去吧,走慢点儿!急什么。”
    季如嫣应该是真的很着急,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确定没人跟着,就开了口,“表姐,周莹找到了。”
    “找到了?那还挺快的,在哪里找到的……人没事吧?”
    “其实,也不算是找到了吧,就是……嗯,知道她下落了。”杨柳没插话,示意她继续说,“你知道她有多荒唐吗?自己去找了个镖局,直接就跟着镖局走了,说是,去她外祖母家。是一个叫青……哎呀,反正就是一个特远的地方,得走一个多月吧。”
    “那这个消息,是谁说的呢?”
    “她狡猾,临走的时候留了封信,指定让昨天晚上才送到的周家。要再晚两天,她娘只怕都要疯了。”
    “她就一个人走的?她一个姑娘家,跟着镖局那么多……”
    “谁说不是呢?不过,这不关咱们的事,反正坏名声的也是周家,让她说我们xx,现在托她的福,她姐的婚事只怕要黄,有这样的妹妹,周家大姑娘也是倒了八辈子的的霉了。”
    “有这么严重吗?”女子被退亲事,那可是极严重、可怕的事。
    “如果换了别人家,只怕是不会的。但周家大姑娘说的那家,那是真正的书香门第,就是那种,吹毛求疵的,名声有一点儿瑕疵都是不行的。当初她姐说下这门亲事的时候,周莹多嘚瑟啊,天天在咱们跟前说她有个好姐夫。”
    虽然也不免唏嘘,但背后议论人,受过其害的杨柳终究还是觉得不妥当的,“行了,别人家的事,还是少说两句吧。”
    “表姐。”
    “嗯?”
    “你当初,也受了不少苦吧?”季如嫣突然冒出的这句话,让杨柳不知道说什么好。在杨家的日子,和在白家自然是没法儿比的,但爹和娘,也没有过多地亏待于她。
    见杨柳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季如嫣静了一会儿道,“就……你也有个坏妹妹。”
    杨桃,在二表哥季寅宸把她送走之后,杨柳几乎没有怎么想起她。二表哥说了,他们不会害她性命,但也不会让她太好过,她就放下了。这会儿听季如嫣提起她,杨柳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好像前头发生的那些事,也全都成了上辈子的一部分。
    “不可否认,如果当初没有她,那么我和你表姐夫,会过得更幸福些。孩子,恐怕早就会叫爹娘了。”
    “啊?她还害死过你的一个孩子吗?”杨柳不知道她的那句话,让季如嫣有了这样的误解。
    “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哥和我说……”季如嫣开始掰手指,而后一脸疑惑地看了看杨柳,“不对啊,怎么好像我哥说的,和我娘说的,有点儿矛盾呢?”
    “额,我在杨家的时候,过的也还行,没有你想的那么惨,至于杨桃,小时候也是很好的,没想到长大了之后……唉,不提过去的事了。”
    “嗯。”季如嫣点了点头,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季如嫣走了之后,杨柳憋着的一口气才缓缓松了下来,她刚才有些太过放松了,不知不觉地,就说了实话,她说的是林睿,季如嫣听说的是郑铎,这时间上,自然是有些对不上的。好在她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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