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楼皱着眉头说,“只是她那易容只有马文才身边的人才能去掉,等她恢复了容貌,你就带几个人送她到姑姑家的别院去。”
    “去红梅庄园?”
    祝阿大很意外,“不送九娘子回庄里么?”
    祝英楼摇了摇手,祝阿大便没有再问,只应承了下来。
    那红梅庄园是上虞城外的一处别庄,原本是祝英台姑姑的嫁妆园子,但祝英台的姑姑嫁去了吴县,离会稽距离颇远,祝母为了锻炼女儿管家的能力,这庄子便一直是祝英台在照应。
    不过梅花生长在严寒时节,所以以前大多也是冬天去别院休养,这个时节庄子里只有些洒扫下人,实在算得上是荒凉。
    不过用来藏人,也最是合适。
    果如马文才所料,没有多久,朝露楼那边送了信,请马文才下山一叙。
    马文才根本不愿理睬祝英楼,只想好好冷一冷他,便谢绝了祝家的邀请,只遣了细雨去见祝英台和祝英楼。
    反正他们想要的只是细雨的易容术,又不见得是想见他。
    却说细雨这边在马文才的指示下见了祝英楼,说明了马文才的意思,祝英楼虽然不悦马文才的态度,但此事毕竟是他没理在先,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带着细雨去见祝英台。
    祝英台一见细雨,眼眶都泛红了。
    “细雨,梁山伯那边如何?”
    这几天她装聋作哑,就是怕多说多错,给马文才和梁山伯他们惹麻烦。
    好不容易见到熟人,藏在心里的不安终于爆发了。
    自从知道傅歧的兄长间接伤于被她家点着的火,祝英台就对傅歧带有深深的内疚。
    如今若是连梁山伯也是被祝家庄的人害了,她便是拼着同归于尽,也要揭开这一家子血迹斑斑的恶性。
    别的不说,就是她家那炼的那么多铁让她告出去,都够祝家庄喝一壶的。
    细雨看了眼屋中站着的祝阿大,重点打量着他衣服下高高鼓起的胳膊,脸色也不太好看。
    “梁大郎没什么事,只是受了些惊吓。”
    听到梁山伯没事,祝英台松了口气。
    “那就好。”
    但屋子里守着的祝阿大表情就不太好了。
    虽然说庄中那两个好手一直没有回来,代表着情况不妙,但毕竟没有见到尸身,总还是存着侥幸的。
    现在看细雨的表情和他的口气,那两个好手估计是凶多吉少。
    细雨的表情比祝阿大的更差。
    “但我们家派去保护你二人的侍卫王不二死了。”
    “怎么可能!我让人给他包扎了,还上了药!”
    祝英台眼睛瞪得浑圆,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扭过头去喝问一旁的祝阿大。
    “是你,是你阴奉阳违对不对?”
    她指着祝阿大,那只手气得直发抖。
    “你当着我的面救了他,转身就杀了他?!”
    祝阿大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一言不发。
    “祝小郎也不必责问他,我们这些当随扈的,从来便是主家说什么便做什么,既然做了侍卫,早就做好了护主而亡的准备。”
    细雨打开随身带着的箱子,拿出要用的东西,声音低沉。
    “只是若是死于打斗之中就算了,可他是在昏迷中被人杀了的,连抵抗的机会都没有。”
    马家侍卫与马文才四个随扈的感情都很好,如今枉死了一个,自然有物伤其类之感。
    “是我连累了他。”
    祝英台咬了咬下唇,“是我祝家庄欠马家一条人命。”
    细雨摇摇头,将药瓶里的东西倒在一块白色的帕子上,在祝英台的脸上抹了抹,很快的,那块白色的帕子就变成了姜黄色,其中还泛着一些黑点。
    他如是这般用了两三块帕子,终于才把她脸上的东西都擦完了,而后把那些帕子往祝英台手中一塞。
    “这帕子你留着,如果有我疏忽了没清理干净的地方,你便自己擦一擦。”
    说罢,背对着祝阿大的他突然对着祝英台眨了眨眼,又努了努帕子。
    祝英台会意,小心翼翼地将湿着的帕子收了起来。
    祝阿大见细雨去了祝英台的伪装,连一刻都不想让他留在这,当即就请他到前面去“用席”。
    细雨知道祝家庄不会任由他和祝英台通气,冷笑了一声,丢下句“不必了”,便告辞要回去。
    待祝家的人送了细雨出去,祝英台等了半天的时间,终于借口更衣找到了个无人的机会,悄悄打开了细雨给她拭脸的帕子。
    那张原本是白色的丝帕因为弄上了易容的燃料变成了姜黄色,但其中还有一些白色的部分没染上眼色,祝英台用手一摸,便知是上了蜡。
    她将那帕子对着光一看,只见姜黄色的帕子中间浮现了三行白字。
    “不急不燥,听之任之,静等变数。”
    看到这十二个蜡字,祝英台终于露出了笑容,连眉眼都放松开来。
    ***
    会稽学馆里,马文才、孔笙、褚向、傅歧和魏坤谢别了馆中师生的相送,带着整理好的行装,踏上了前往会稽郡官府码头的行程。
    从京中来的大船已经在码头停靠等候,为的就是接了他们,到建康的国子学去,和其他四馆选弓弩的学生一起,等候皇帝的召见。
    马文才带的人不多,只有几个侍卫和两个搬笨重东西的杂役,风雨雷电都是熟面孔,那两个杂役倒是没见过,不过想到他要去的毕竟是建康,家中再多派几个人也没什么。
    傅歧将家里所有派来的部曲都带上了,对别人来说是去别处,对傅歧来说这趟是回家,傅异出事后,这会稽学馆他也不会再上了,索性将所有人都一起带回去。
    褚向也是如此,他来的时候带的人本就不多,不过两个书童和一个护卫,两个童子都只是十岁左右的年纪,清秀可爱,那护卫长相平庸,又刻意站在褚向身后阴影之处,因为褚向长相过人,竟比两个书童还不显眼。
    徐之敬最是寒酸,除了祝家送的一些仪程,连一个药童都没有。
    “徐兄,你家里没有送人过来吗?”
    孔笙看徐之敬身后空空荡荡,不由得一愣。
    就算徐之敬已经被除了士,却依旧是徐家子弟,怎么可能一个人都没有?
    “是我让他们不要送来的,反正北上时要路过丹阳,我让家人在丹阳等着上船,就不必来回奔波了。”
    徐之敬指了指身边的褚向,笑着说:“反正这次我已经应邀住在褚向家里,他家本来就没多少仆人,我带的人多了,反倒给他添麻烦。”
    “你们感情真好啊。”
    孔笙羡慕地说,“我也想和你们一般,三五好友住在一起,可惜我大伯如今就在建康任官,家中已经写了信过去,要去他家叨扰一阵。”
    “惭愧,惭愧。”
    褚向羞惭地拱了拱手。
    “这有什么好惭愧的,你家的老宅就在内城,离国子学极近,那地方非富即贵,旁人想住都住不得,只不过少几个人,我们难道就少了人伺候不成?”
    徐之敬一边说,目光从马文才身上扫过,话音一转。
    “马文才,傅歧家里有女眷,你怕是不好住吧?家中可安排好了?”
    “准备到了建康,就近赁一间院子。”
    马文才摇头。
    “我家并没有什么亲戚在京中任职。”
    “褚向,你那宅子可有什么空房间,租上几间给马文才住?”徐之敬转头问身边的好友。
    “你家宅子空着也是空着,他自己带仆人洗衣煮饭,你就给他个落脚的地方就成。”
    褚向愣了愣,下意识地说:“这……我家中老宅破旧,怕是招待不周……”
    他话音未落,身后的侍卫似是喉中干痒,轻咳了一声。
    “……不过要是马兄不嫌弃,在下自然是欢迎之至。也别提什么租不租的事,且住着就是。”
    褚向笑着邀请。
    马文才就等着看他的反应,见他一口应下,余光不由得在他身后的侍卫身上扫过,上前一步,向褚向、徐之敬二人道谢。
    只可怜一心想要马文才住到他家去的傅歧,站在角落里犹如隐形人一般,忧愁极了。
    第235章 同舟共饮
    大船航行在水面上, 拨开一层层的涟漪。
    来往的河船见到大船上的官府印记,远远就避了过去。
    于是这艘船的航行速度绝算不上快,却没有大部分船必须让出航道的问题, 以一种均匀的速度往建康而去。
    这条路线所有人都不陌生,且不说去年马文才几人去浮山堰时走的就是这条水道, 孔笙、褚向一个是去建康走过亲戚,一个是家中本来就在建康,大部分时候选择的也都是水路。
    对于这个没有减震轮胎、拉车大部分用牛的时代来说, 士人出行最好的选择,便是舟楫了。
    马文才几人在舱中呆着不免憋闷,偶尔便到上面吹吹风, 伸展伸展筋骨,聊聊时事, 小酌一番。
    “听说五馆入京的学生, 除了平原郡里录了两个庶人, 吴郡、吴兴郡、建平郡、和我们会稽郡的,皆是士生。”
    孔笙唏嘘着说。
    “不知道陛下看到这番光景, 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孔笙家中为了他能得到这条门路也花费了不少心血, 当初五馆皆可选拔门生,孔家最后选择了会稽学馆,除了家族便在会稽外, 五馆中只有会稽学馆的馆主贺革还算是既有名望又有能力也是一部分原因。
    会稽学馆的五位“天子门生”里只有马文才一人是异地人专门为会稽学馆而来,其余诸人不是早就在贺革门下读书恰逢其会,就是如傅歧这样被家中送来磨练性情的, 所以孔笙一提起这个话题,所有人不由自主的看向马文才。
    马文才并不能说自己是为了梁祝来的,捻着小杯,微微一笑说:“我不知道别的地方如何,但我们吴兴的吴兴学馆,如今已经是没人去了。”
    “为何?”
    居然是一直安静坐着的的褚向先开口问了。
    “吴兴学馆的馆主沈峻,本出自吴兴大族沈氏,他原本就志不在治学,是被京中一纸诏书强行任命的,所以他根本不太管学馆里的事务。五馆就读的大多是寒门,如果没有主官推荐或谋划,即便浪费几年时光、学了一肚子经史文章,离开学馆后还是没有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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