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章和帝心中还有别的忧虑——这黔州接吐丝和蒙茶,黔州既然有旱情,这两个地方恐怕也不会多轻松。吐丝还好,有他们的圣山圣水,且本身用水就不多,蒙茶却……而且,蒙茶民风彪悍,先帝时期大汤稍有疲弱,就常常来中原地区打谷草什么的,章和帝是硬生生打到蒙茶王庭,烧了他们的帐篷和祭祀台,才让蒙茶臣服的。这些年,虽然蒙茶要年年进贡,大汤却也是会在他们灾荒年景送上些衣食药物的。
    这要是蒙茶旱情严重,会不会在今冬进犯呢?
    打仗章和帝当然不怕,只是担心若是蒙茶选在过年时发动,到时候兵士和将领怕是会有怨言,就是不得休假的朝中大臣,也很可能倾向于破财求和。
    只是,章和帝心里最是清楚,草原儿女敬重强者,他们才不会管大汤是因为什么原因服了软,只会觉得大汤又外强中干可以起来,怕是又会频繁进犯。
    多兴战事,不说因为章和帝现在不能御驾亲征,会造成武将权势大盛,特别是独孤家。便是史书上“穷兵黩武”四个字,也让章和帝不得不思量再三。
    章和帝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让钦天监赵慎思亲自前往黔州查看,并承诺,若是明年黔州等地年成不好,可减赋税。又让有一位北戎公主为侧妃的七皇子代表章和帝,到蒙茶慰问——蒙茶和北戎素来不睦,章和帝此举,除了表示关心蒙茶灾情外,更多的却是敲打和示威了。只是这样一来,燕王殿下的安危就不能完全保障了。
    贵妃自然是哭红了眼,她是最疼这个儿子的,虽然之前因为某些事儿,心里不舒服了一阵儿,对老三也有些愧疚,但到底老三如今很难再起来,老七又确实孝顺,贵妃自然渐渐丢开那些事儿。
    七皇子确实欣喜过望。
    他自认文武兼备,比所有兄弟都要强些,却因为晚生了几年,难以施展本事,处处被兄长压制。这次出使虽然有些危险,夏侯柏却不信蒙茶敢真的对自己不利,还有北戎的势力保障,分明是天上掉下来的功劳。七皇子愈加感激皇后和玉德妃,虽然立太子后,出于母妃的观感问题,夏侯柏基本不再和皇后一脉联系,但私底下的默契还是在的。
    七皇子那边还比较顺利,钦天监却传来消息,天意不可违,至正月才可有雨。
    章和帝是相当信任这个在章和十八年立下大功的臣下,也认同此人“只看天文地理,说玄学,不言神道迷信,非祈雨不求晴,顺应天道,非人为”的原则——本来也是,要是区区一个钦天监就能沟通上天,他这个“天子”又算什么?再碰上之前那个逆臣,假借天意之说,挟持民意,兴风弄雨,威逼皇帝,就真是悔之晚矣。
    只是赵慎思虽然一贯不谈祈雨事,但其实每次章和帝有所求,他是总能做到的,许多人也是极其信服。这次他竟然直言不可为……
    正月……
    这冬小麦可都要坏事了!
    不过,赵慎思的确是有真才实学,章和帝是半点儿不怀疑他的结论,心里焦急,却又无法可想。
    偏偏此时玉德’又在病中,还被隔离,无法相见说话,又有隐疾突现(你懂得),章和帝愈加烦躁。无奈之下,就有了皇帝沉溺美人怀,朝事且问太子大臣的事儿。只是,章和帝自己也没想到,他一个过尽千帆的帝王,居然差点在阴沟里翻了船,假戏真做,害了自己的身子。
    不过,皇帝病了,太子监国,章和帝最初的目的还是达到了——
    太子年轻,章和帝之前将全力把得死死的,他自然没经过什么事儿,现下虽然有独孤家辅佐,到底他为人骄傲,有正是得意时,往往喜欢自己下决定。
    于是,派粮、赈灾。
    这在一般大旱,那是最正确’过的常规做法,可问题是现在黔州根本不缺粮食——就算今年的冬小麦出了问题,也是明年才缺粮,章和帝已经说了免赋税,太子此举自然是画蛇添足。黔州没等到水,自然不会如太子预想的那样对他感恩戴德,反倒是户部天天蹦跶——这粮食都是有数的,要预防今冬各地出现灾情,太子为非必要的事情挪用,户部自然不肯干休。
    户部,可是朱家的天下。
    太子无奈,又派徐道士前往黔州祈雨。
    徐道士神神叨叨数日,要这要那,最后却没能成功。
    黔州百姓从满怀希望到日渐绝望,因为限水,人人都挺烦躁,自然对太子怨声载道。
    朝中反对派趁机发难,太子又听说了钦天监地论断——他对赵慎思也是敬服的,左右思量,确实扛不住,不得不到飞霜殿哭了一场,背上无能、不孝的名头,请章和帝强撑病体,处理国事。
    章和帝对现在的状况是很满意的。
    最关键,在他病中,赵慎思也一直没闲着,上下求索,竟然真的找到了法子!
    十二月二十三,章和帝刚带着一众儿子祭了灶,黔州便传来了好消息,钦天监求得吉雨,黔州大旱已解,万民感恩帝王,家家向东而拜。
    这便是赵慎思,用“冷水泼天”之法,求得天降甘霖。虽然旱情还是严重,但是大汤富庶,只要人畜饮水无碍,一季冬小麦的损失,或者明年收成不如意,章和帝还是不用忧心的。
    总归,黔州也不是产粮重镇。
    章和帝名声更盛,他自然志得意满,之前因为不体面的事情病倒的颓丧,去了大半。
    他哪儿知道,这场雨本来就在那儿等着,何须人力苦求?
    什么冷水泼天,这也只是小范围表演给皇帝看看,大汤可不具备人工降雨的硬件。
    因今年宫内一应事务都是太后亲自操持,虽然宫里是显得别有喜庆,皇后这个名正言顺的“国母”,被抢了分内事儿,却是大大的没脸。
    后妃们也想着是不是暗地里搅点儿事儿,让太后疑心皇后心存怨怼,故意使坏。但是太后却不是白给的,从先帝时期腥风血雨的过来,真不是现在这些因章和帝独宠玉德妃,没经过什么险恶斗争的女人们玩儿得转的。这不,连最有动机的朱贵妃和珍淑妃都早早歇了,其他看不清形势的,无一不死得很难看。
    比如,十皇子的生母,卓美人。
    自己蠢,还连累儿子再次被打落尘埃。
    好在十皇子也不是笨人,不知走了什么门路,投在了太子麾下,太后自然不会再咄咄逼人,其他落井下石的,也要看看狗的主人。
    太子当然不是多在意这个要什么没有什么的弟弟,但是总要做出个千金买骨的样子,给观望的人吃个定心丸。得人心者得天下,他夏侯松是太子,名正言顺的储君,又有独孤家的高贵血脉,再有兄弟臣子们拥护,何愁大事不成?
    只是后来皇帝病愈,太子牵扯进了贾婕妤和吴御女谋害皇帝的大事里,虽然因为事情太不体面,章和帝按下不提,可太后也清楚皇帝此时绝对相当不待见独孤家的人。她自己更是要避免皇帝认为她这个太后和太子里应外合,一起对付皇帝,自然聪明地立刻假借身体不舍,把所有事情都交给了皇后。
    并且,亲口提了,着皇后接见外命妇。
    姜皇后是章和二十一年冬继位,可惜当年众皇子府上接连出事,她这个新皇后别说召见外命妇立威了,那是差点儿后位都没保住。虽然之后因玉德妃上表,皇后当机立断给每个皇子都安排了一个“娘”,本来就有的也给升了位,好歹是平息了纷争。只是当年的宫务,却是贵妃和淑妃共同处理,太后还免了外命妇的觐见。
    也因为太后不办千秋节,姜皇后的生辰也只能草草了事。
    可以说,直到今年,姜皇后才算是真正站稳了脚根,可以掌握一国之母的权柄。
    如此,姜宣文自然是全力以赴,生怕再出什么纰漏。
    可是,她不愿意的,自然是许多人愿意的。
    太后虽然碍于皇帝的观感,不得不暂时放弃打压皇后,却并不意味着她老人家不希望看到皇后跌得灰头土脸。
    到时候,就是皇后自己无能,或是无福,可就不干她这个养病的老太太什么事儿了。
    第九十六章 锦屏金泥凤
    除夕夜,章和帝与姜皇后携手举办了家宴。
    因先帝那一辈,并无长寿者,章和帝这一代,硕果仅存的顺王也把自己给作死了,使得堂堂大汤上国的大年夜,居然没有真正的皇家宗室参与。
    这既使得一些人忧心大汤皇室人丁不盛,香火不继的问题,却也让章和帝的公主们,势力大增——她们的驸马和子女,算起来和正统皇室隔了一层,少了许多尊荣,却也正因为这样,倒是显得比较超然。在宗亲这一势力名存实亡的章和朝,公主府势力虽然因为其辈分和立场问题,不能完全替代宗室的作用,到底也是在各方需要周旋、评理等事情时的首选了。
    有地位不一定有话语权,有话语权却一定有地位。
    因太后身体不适,并没有出席除夕晚宴,众人垂首竖立许久,才等到皇帝和皇后并肩款款而出。
    众人皆跪地而拜。
    帝后落座,内命妇、外命妇、公主、驸马、皇子以及第三代依次而坐,再拜。
    章和帝照例将玉德妃召到身边同坐,皇后神色如常,甚至关怀了玉德妃几句,其余诸人也少有变色的。实在是玉德妃这宠妃的位子坐得太牢固,本以为这次终于栽了,却不想不过一月就复起,荣宠更盛。
    之后,贵妃、珍淑妃和玉德妃并立,身后是一众妃嫔——因章和帝后宫空虚,姜皇后特特恩准凡有分位的嫔妃,这次皆可列席——妃嫔们拜过帝后,也得了许多吉祥又体面的赏赐,默默落座。
    说来,章和帝的后宫也是不像样。
    不说人数的问题,他老人家年纪渐大,他自愿不祸害天下美人,朝臣们和平民只有赞颂的。但是,除皇后以下,三位“夫人”却难以分出尊卑上下。若说阶位,自然是贵妃最重,可珍淑妃却有封号,便不能说差她什么,何况珍淑妃还是太子生母。
    但要是贵妃和珍淑妃平起平坐,玉德妃可是同样有封号!
    虽然皇帝曾说过“按资历,玉德妃还要称四妃一声姐姐的”,可是到底没有明言,“德妃”之位,不在“夫人”中。况且,他也曾金口玉言“为女子者,淑德为重“,更有前朝时,德妃之位比淑妃更尊贵些,让人难免迷惘。最重要,虽然一开始玉德妃的位分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但这几年过来了,章和帝在任何场合都要给她做面子,到现在,大家反倒是觉得,“德妃”本来就比其他位分更荣耀些。
    且,贵妃要坚持自己的尊贵,珍淑妃要给太子做脸,玉德妃身为皇帝的心尖尖,也是有些脾气的。如此,左右平衡下,三位妃子只能平起平坐了。
    接着,太子领着一众男丁跪拜帝后,且对三妃俯身行礼。长华大公主带头,一溜儿七位公主,在司宾地指引下,行跪拜大礼,同样俯身拜过三妃,又对众皇子福礼。
    除开小凤凰实在拉低了众公主的身高线,章和帝的这些女儿,也当得起“七仙女”三个字了。
    这一番作,酒菜早就冷了。
    帝后举杯,众人再拜,歌舞既起。
    今夜乃是除夕,皇帝自然是留宿长春宫。
    是以,一回到永和宫,青青就一叠声儿地吩咐宫人准备热水、寝衣等物,让绮年几个麻利地将自己满头珠翠、遍身环佩给弄下来。
    踢掉又高又重的镶了无数宝石的高帮厚底鞋,青青终于吐出一口气,抱着儿女狠狠亲了两口。
    永和宫好一阵儿兵荒马乱,终于再次平静下来。
    今儿是年关,任儿和小凤凰都是稚儿,青青自然是不敢让他俩跟着奶娘睡得——这宫里魑魅魍魉、冤魂野鬼可多得很呢,青青才不愿意自己一双儿女被冲撞了。
    大床上,沐浴过后香喷喷的母子三人挤成一团。小凤凰看着冷心冷面的,实际上粘人又霸道,仗着青青宠她,小小一个人儿倒是把娘亲的胸口都给霸住,埋在软乎乎、白嫩嫩的两坨中间,好不惬意。夏侯任今夜却有些沉静,默默被母亲左手揽着,不怎么言语。
    “任儿不开心么?”青青自然要问了。
    夏侯任抬头看着青青,道:“母妃,翻过年,儿子就六岁(虚岁)了。”
    青青皱眉,懂了夏侯任的言下之意。
    所谓男女七岁不同席,其实并不是单单指男女之防,更多的,是男女有别。
    夏侯任既然已经算是长大了,即使曲青青装作不知道,太后、皇后甚至是皇帝,也不可能同意一个皇子长在妇人身边。
    他快要被移到东六所去了吧。
    青青有些惆怅。
    她不是做不到把儿子毫无隐患的留在身边,可是,别看夏侯任现在为此依依不舍,情绪低落,要是青青真的提出让他跟着自己住,第一个不答应的,就会是夏侯任自己。
    他虽然是曲青青的儿子,却也是大汤皇族的一员,今后更会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古代贵族,甚至是古代皇帝。他有自己的一套价值观和原则,那是青青一己之力不能,也不愿意强行改变的。因为,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族群,“不合群”的,总是太过痛苦,青青一个当娘的,如何舍得。
    特别是,她经历两世,长在现代文明社会最和谐也最阴暗的角落,挤进人性沦丧的世界末日的社会顶层,又带着太过强大的金手指来到这个封建时代——连曲青青自己,其实也早已说不清自己的价值观和性格是怎么样的。这样一个自己,怎么敢贸然用自己很可能一点儿不合时宜的理念去影响一个注定生活在古代皇室的孩子?
    她曲青青是有万能的系统君时刻顶着,便是任性妄为也无所谓,夏侯任的学习机可没有那么强大!
    于是,青青也只是将儿子搂在怀里,轻轻拍哄,温声说着日后自己会怎么做,夏侯任可以怎么做。
    儿子总是会长大的,就像是小凤凰很快就会离开。
    为人父母,不能陪伴儿女一辈子,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虽然各怀心思,除夕夜玉德妃母子三人还是睡得挺好的。
    第二天一大早,永和宫的尚宫大人就亲自将玉德妃唤醒。
    这大年初一,对所有人都是一项非常艰巨的考验。
    皇帝寅正之前,就要到奉先殿拜祭过先祖,并随同皇后给太后请安。之后,皇帝就要到宣政殿和同样早早起身的大臣们度过非常庄严、充实,也就是说极其劳累的一整天。崇文帝曾经说过,“正旦朝会仪,与登极略相仿”、“众人当行礼如仪”,可见这一天仪式之繁琐庄重。
    重点是——昨儿可是除夕,许多人都是四更天才歇下,这下,几乎可以算是一夜不没睡了。
    与此同时,皇后也要在长春宫接见前来觐见的嫔妃和外命妇,其繁琐和丝毫不能疏忽之处,并不比前朝差什么。
    而且,从这一刻开始,每逢元日、先蚕、立夏、立秋、冬至日,外命妇当进宫朝见皇后,一国之母的威仪,由此而显。当然,本来是还有千秋节的,不过章和朝的千秋节实在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实,不提也罢。
    卯初,青青带着女儿到了长春宫外排队等候,夏侯任却是跟着众兄弟去了前边儿。
    大礼而拜,众人依次进了长春宫,再拜,或落座,或站立,皆寂静无声。
    这点儿古代女人真的相当厉害——想一想,若现代人身上带着钥匙串儿,可能走得袅袅婷婷、默默无声?她们现在头上、身上、鞋上穿的戴的,可比钥匙容易出声许多,可是这么多人,竟然真的连呼吸声儿都几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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