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数丈外灌木后一阵瑟瑟作响,他猛抬头看去,更有两名手下向那丛灌木逼近。
    灌木丛摇动得厉害,领头汉子反而不觉得是文玹了,她要是真躲起来,又怎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紧接着一个黑色的东西从树丛中窜出,领头汉子看得分明,就是只黑色的野猫罢了。
    他冷哼一声,随手拾起一块冻硬的土块掷过去,黑猫惨叫一声,一瘸一拐地逃远了。
    他不再理睬那只猫,做手势要手下过来,查看黑猫窜出的那丛灌木。就算是野猫,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跑出来,如此大的风雪,这只猫本来应该是藏在某个能避风的地方,突然窜出来,只能是因为它躲藏的地方被别的人抢占了。
    两名汉子小心翼翼地靠近灌木丛,查看后朝领头汉子打手势,示意他过去。
    领头汉子走近去看,只见灌木丛后的地上有个洞,深不见底。
    ·
    文玹拼命跑着,一面留意周围环境,脑中急速转念,要如何才能摆脱追踪她的人,忽然意外瞧见栀子,它正往一丛灌木里钻。她惊讶之余也不禁佩服,它竟也知道这是回家的近路么?
    但此时此地与它相遇,她并不觉得是件好事,她还在逃避身后歹人的追击,根本无暇救护它,只能任它自生自灭……
    文玹回头扫了眼追赶她的歹徒,栀子躲藏的灌木丛在坡顶下面,正好是那些歹徒的视线死角,她越过坡顶之后,会有一小段时间他们看不见她。
    只有极短的时间留给她思考并做出决断。她决定冒险搏一下。
    继续往前跑,雪地里她无所遁形,迟早被他们追上。只有找地方躲起来她才有机会,或许他们仍然会找到她,但也或许他们会错过她躲藏的地方,也许她找机会还能干掉一两个歹人!
    她的衣裙颜色太过鲜艳,即使躲在灌木丛后也十分显眼,但好在底下的衬裙是白色的,只要将裙子向上翻起裹住上身,就是全身雪白。
    她将短刀收入靴中,跃过坡顶后立即矮身,扑向灌木丛后。
    谁知她落地后身下却是空的!她本能地伸手抓了一下,却只抓住两根藤蔓,藤蔓不过指头粗细,吃不住她的重量,瞬间便断了,她不由自主直往下落。
    她用双臂尽力护住头,蜷缩全身,身子在洞壁上不停碰撞,当她察觉自己不再向下坠落,而是沿着一道倾斜的山壁滚动时,便伸开手脚,试图抓住山壁让自己停止向下滚落。然而山壁上都是松散的土,她仍是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倒是把自己弄得满头满脸都是土,指甲盖也掀翻了两只。
    她趴在冰冷的山壁上动弹不得,只觉头晕目眩,浑身都疼!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她抬头往亮处看去,却只见一道微弱的亮光。她落下的洞口从她所在的位置根本看不见。
    只因平日藤蔓枯叶覆盖,再加上积雪,完全看不出这里有道地缝,栀子体重轻,即使在踩在藤蔓上也不会有事,可她跳到地缝上方后,藤蔓就此被扯断,她才会一路摔下来。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仅靠那点微弱的光亮也能看清周围。这是道十分狭窄的地缝,最宽处不过两三尺,她伸手就能摸到对面的山壁。左右延展却看不见尽头,向下也看不清有多深,她所处的位置,地势稍缓,是一小片约五十度左右的斜坡。
    很快从上方落下一根火把。她急忙向侧旁闪开。火把是枯枝草草扎就的,从她身边滚落,搁在下方十数尺远的一块突出岩石上。自然是那群歹人发现了她落下的地缝,丢火把来试探深浅。
    很快有碎石土块滚落下来,他们下来抓她了!
    文玹试着往下爬,虽然动一下全身都疼,她仍咬牙忍着疼痛继续往下,很快到了火把所在位置,从这里往下看,借着火光隐约可见下方有水一样的反光,只是十分微弱。
    她将火把往反光处掷,火把在山壁上来回撞跌,闪烁着,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微弱,坠落许久,随着轻微的“噗通—嘶”声,火光熄灭了。
    下面果然有水,还是在极深处。
    随着火把熄灭,地缝里骤然变暗,文玹闭了一下眼睛,让自己适应黑暗,再睁开。因为火把熄灭,从上而下的人看不清下方暗处,而文玹却可以清楚看到上方的人。
    她站在这块突出的岩石上,从靴筒里摸出匕首,紧紧握住。
    很快又从上方落下一根火把,却径直滚落下去,落入下方水中熄灭了。
    但借着这道火光,他们看清了她所在位置,纷纷向她攀爬过来。
    ·
    孟裴与成然脚下如风,一边查看路边新折断的枯枝,一边疾步而行。他回头看了眼阿水,这乡间少年虽跑得气喘吁吁,却仍半步不差地紧随他们。
    前头的树丛中突然跳出一只黑色的小兽!阿水禁不住惊呼一声,紧接着意识到自己不该出声的,急忙捂住嘴。
    孟裴仔细看去,发现竟然是栀子!
    栀子瞧见孟裴,认出他是让自己饱餐小鱼干的大好人,轻轻叫了一声,用三条腿一跳一跳地向他走去。
    孟裴急赶两步上前抱起栀子,这里离拂云庄颇远,又是这么坏的天气,它不会是自己跑出来玩耍的,且它后腿受了伤……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栀子哀叫一声,伤腿随之抽搐了一下。它腿骨断了,却不是野兽咬的,身上也无其他擦伤或撞伤。
    带着伤腿它不可能走得太远。阿玹就在附近!
    孟裴朝成然看了一眼,成然明了地点点头。他将栀子交给阿水,一行人便循着雪地上的猫爪印痕匆匆找了过去。
    ·
    领头汉子听见下方两声惨叫,接着又是一声,都是他手下发出来的,紧接着就是一片静默。又折损三个好手!他气得挥刀,砍断一大丛灌木的枝条!
    这该死的臭丫头竟然这么扎手!抓上来之后非得好好折磨她一番才能解气!
    “你们三个跟我一起下去,先看清她在什么地方,一起靠近抓住她,别给她分头击破的机会!”
    第171章
    文玹贴着山壁, 仰头向上看去,数根点燃的树枝被投了下来,大多都落入下方的地下水中, 但也有两根落在斜坡上停住了。但她已经没有体力爬过去将那几根树枝扔下去了。
    火光照在她脚边的尸体上, 暗红的血仍然不断从他身下流出, 顺着山壁汩汩而下。
    幸好还有两个人落下去了,幸好这一个是趴着死的, 她不会看见他的眼睛。
    有生以来……不, 在今天之前,两辈子加起来她都没有杀过人……可今天一天里她已经杀了几个人了?
    她全身都在颤抖, 止都止不住, 寒冷以及方才那一阵疾奔与拼死搏斗耗尽了她的体力。但尽管冰冷的山壁正在一点一滴地吸走她体内仅存的热力, 她仍不得不贴靠在上面。她甚至不能靠自己的力量站住。
    她只有仅存的一点点力量,用来握紧手中的匕首。匕首柄上滑腻腻的都是血,她用裙子把匕首柄上的血擦干净,铜狮头在幽暗的火光中闪闪发亮。
    阿裴啊……
    穿皮甲的汉子借着火光爬下来,另外还有三个人,分别从三个不同的方向下来,却谨慎地保持着同样的距离靠近她。
    阿裴啊……
    她几乎想要放弃抵抗了, 他们不想她死, 只想抓活的, 否则丢几块石头下来,砸也把她砸下去了。
    但她能想到的,他们想要生擒她的唯一目的, 只会是威胁父亲。
    今天柳都监本是来请文成周去冶炼场的。她会代替父亲去是他们意料之外的,但将错就错,抓住她也能引出父亲,或是威胁他去做或是不做某些事。
    如果不答应,什么折磨都有可能!也许还不如死了的好……
    但她不想死啊!
    阿裴啊……阿裴……
    她把匕首反握,举到喉间,厉声喝道:“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自尽了!!”
    穿皮甲的汉子顿住了,匕首的尖端闪着寒芒,离雪白的颈项只有寸许距离。这么细的脖子,这么锋利的匕首,怕是一刀下去就会断成两截了!
    但只是稍微一停顿,他又向她靠了过来,甚至还爬的更快了:“别犯傻,我们不会杀你的,你只要乖乖的,连动都不会动你一下。”另外三人也加快速度朝她爬过来。
    她冷笑了一下,手一扬便向自己喉间刺去。
    穿皮甲的汉子大喊了声:“抓住她!!”
    离她右手最近的汉子朝她直扑过来,来不及攥住她的手,只能设法踢落她手中的匕首。然而她手中匕首突然转向,一下扎穿了他的脚掌,向上轻轻一划,半片小腿就如猪肉一般被削了下来!
    那汉子惨嚎一声,抱着还剩一半的断腿向旁边滚开,满坡洒的都是他的血。
    她再回头,穿皮甲的汉子已经扑近她身前,她握紧了匕首向他刺去!
    但她其实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动作轻飘飘的。他轻易攥住她的右腕,向山壁上狠狠一砸。
    手腕剧痛,匕首脱手,沿着斜坡滚落下去。
    “死丫头!!要不是非抓活的不可,我早就弄死你了!”穿皮甲的汉子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扇在她脸上。他绝没料到为了抓个小丫头,竟会折损这么多手下,早知道一开始就该下狠手重伤她,只要人不死,就算报酬低些也行啊!如今真是做了蚀本买卖!
    发髻被打散了,披在她侧脸上,脸颊发麻,口中有血腥味弥散开来。
    阿裴啊……
    阿裴……
    上方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非常轻,但因为她右耳贴着山壁,听得真切。
    阿裴?!
    她眼睛亮了起来,却用惊恐的语调大声求饶起来:“我再也不敢了!别打我!别打我!”
    披散的乌发遮住了她的眼睛,穿皮甲的汉子看不见她眼中灼灼的光芒,闻声怒道:“死丫头鬼叫什么?!给我闭嘴!”扬手作势要抽她。
    她立即闭嘴,好女不吃眼前亏,反正她已经喊过了,这样的狭缝声音上传,上面肯定能听到。
    另外两名汉子,一个去替断了腿的同伴止血包扎伤处,还有一个正往下爬。穿皮甲的汉子瞧见了,不满地皱了皱眉:“你下去干什么?!回来!”
    “那把匕首是宝刀,就这么掉了太可惜。”
    “蠢材!捡什么刀啊,快上来!带货走了。”
    “马上,马上就好了!”
    穿皮甲的汉子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将文玹翻过身去,扭着她双手背在身后,用牛筋条捆起来。
    上方有细小的土粒落下,穿皮甲的汉子猛然一惊,抬头,就见数道黑影从天而降。他心知不妙,急忙将文玹提起来挡在身前,用刀顶着她脖子:“都别动!不然我杀了她!”
    就在他喊出这句话的同时,他仅存的两名手下已经被落下之人用武器指住了要害之处 。
    然而,闻言来人身子一僵,骤然停住,俊秀的脸庞如罩寒霜,眸光更是犹如淬冰沥雪。
    ·
    孟裴与成然跟着栀子的足印追到一道斜坡附近,便瞧见了微弱的橙黄火光,映着蓝灰色的雪地,分外明显。
    悄无声息地靠近过去,瞧见数十丈外三条彪形大汉立在一片灌木丛边,正向下方张望,微弱的火光便是从地下透出来的。另有两人望着周围警戒,神情十分警惕。
    虽然没瞧见文玹,但这几个汉子总不会是在这里赏风景的。
    成然做了几个手势,所有侍卫便散开了,不一会儿各有一双手出现在那两个望风的汉子背后,捂嘴,抹喉,把喉咙口仍噗噗冒着热血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风仍然刮着,呜呜作响,所有细微的声响都被湮没在如泣如诉的风声中。
    另外三名汉子听见地下再次传来同伴的痛苦哀嚎,都不由心惊,低头只顾留意地缝下面的动静。直到有力的手掌捂上了自己的嘴,锋利的刀刃划开喉管,才惊觉螳螂捕蝉,黄雀却已经近在咫尺!而他们连报警讯的机会都没有了。
    无声无息放倒地面上的五人之后。地下忽然传来她的叫喊声:“我再也不敢了!别打我!别打我!”
    孟裴心骤然一松,她真的在这儿,她就在这下面!!
    可是她被擒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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