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时间将车慢吞吞调头,只能向前赶。若是她有足够时间,就能将他们引开足够远的距离。
    混乱中她没看见栀子, 她也没时间去找它或确认它在什么地方,她只能期望它会自己找到安全的所在躲起来,或是回家去。
    她拿了柳都监身边亲卫的刀,此时就横放在她脚下,但她握着缰绳的手已经被冰雪与寒风冻得赤红,麻木,僵硬,她不知自己还握不握得牢刀把。
    她一边催马,一边让自己思考,什么人会做这样的事,是针对她还是柳都监?要在两驾马车里的食物饮水中下药,定然是买通了庄子里的人,若是针对柳都监,无需如此大费周章地迂回。但若是针对她,那又是谁会做出这样的事?为了什么?
    雪越下越大,阴云密布的天空彷如一块铅灰色的无情铁板,沉沉压在头顶,周围暗的仿佛傍晚时分。
    车后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文玹回头去看,那是十数骑人马,他们有这么多马,还有这么多人……就为了抓她?!
    马车本就没有马跑得快,她又从未驾过车,骑马与驾车还是有些区别的,只靠平日看于伯如何驾车学到的一些手势与指令,她并不能将车驾驶得很快,很快被这群人追上。
    他们分出六骑跑到车前,左右各两骑与马车并行,并越靠越近。
    一声唿哨,两侧的骑者突然同时探身,伸臂向她抓来。
    就见银色的刀光闪了两下,两侧的骑者几乎同时惨呼,一人落马,一人手臂软软垂下,鲜血淋漓,马速很快放慢。
    “小心!她有刀!”
    “她没吃药!”
    “先逼她下来!”
    前头六骑,左右四骑,听说话声与马蹄声,车后至少还有四、五骑。
    前头的六骑马渐渐放慢马速,拉车的马也被逼得放慢奔跑速度,文玹重新拾起鞭子,咬了牙,狠狠抽了下去!马匹嘶吼一声,加快了奔跑,奈何前头一排马拦着,就算要跑快也没有地方跑,速度到底有限。
    文玹不再控制,狠狠连抽好几鞭,拉车的马吃痛,再也不管前头有什么,拼命往前冲。
    忽然听见锐器破空之声,两道黑影从侧前方向她的腿疾飞来,她挥刀打飞一道,闪避开另一道,就听“笃”地一声,一把飞镖深深钉在了辕座壁板上。
    前头六匹马分向两边,马上骑者俯身割断拉车的马身上套绳,马儿跑发了性,又骤然失了马车这一沉重负担,顿时直冲了出去了,马车失去平衡,猛然向前倾翻。
    文玹随着马车倾翻亦向前方地面摔去。她在雪地里翻滚着,在她身边,碗口粗的车辕架却如牙签一般轻易折断,车身轰然砸在她方才还在的位置,因着惯性继续向前翻滚。
    她咬牙用手撑地,向侧旁空隙滚出,险险避开砸过来的车身,并尽力躲闪着追赶者的马蹄,铁蹄就在她身边踏了过去!
    她爬起来便向山坡上跑,这样他们便不能骑马追她。
    身后的汉子呼喝着:“追!”“抓着她!”又是两柄飞镖从她身边呼啸而过!
    她听着声音躲闪飞镖,手脚并用往林子密的地方钻,飞镖不比弓.弩,只要跑得稍远,威力便会锐减。林间障碍物多,更是发挥不出飞镖威力。
    她留意到他们骑的马都是好马,但马上的骑具则是各式各样,并不统一,用的武器则大多是朴刀,没有弓.弩,只有一个穿皮甲的像是头领人物会掷飞镖,看来不是什么正规军。
    从方才的行动中看来,他们只想生擒她而不是杀了她,但他们也不会在乎她受伤。
    所以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没容她深想,她的裙子勾住了树杈,她用力扯了两下没能扯开,耽误了这一下,已经有名汉子追了上来。
    她背对他弓着身子扯裙子,仿佛完全没看见他接近,那汉子右手执刀,便用左手去抓她右臂,不曾想她猛然转身,朝他扑了过来。
    汉子急忙后退,并挥刀朝她砍去,但他手中厚重的朴刀,就像是被线割断的豆腐那般,突然断成两截。
    她矮身躲过半截断刀,用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迅猛速度扑近他身前!
    有什么冰凉而尖锐的东西穿透了他胸膛,带来一阵近似麻木的感觉。
    随着那柄冰凉的东西抽出去,滚烫的液体如泉般喷涌而出,洒在雪地上,雪也成了血的颜色。身体内的力量亦随之被抽空,他骇然张口,喉头咯咯作响,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双膝颓然跪地,手中的半截断刀也随之落地,接着便直挺挺地扑倒下去。
    文玹惊骇地看着手中的匕首,她也没料到孟裴给她的刀锋利如斯,竟真的能削铁如泥!
    她顾不得擦去脸上溅的血,反身继续向上跑。
    还有十二个人!
    ·
    孟裴抵达拂云庄,径直下车,却见门口两名看守的庄丁手持锄头,一脸警惕地望着他。
    他走近门口,拱了拱手,问道:“这位大哥,可否通传一下?孟二郎求见文相公,若相公不得空闲,文夫人能见在下亦可。”
    那庄丁满脸敌意地望着他:“今天相公和夫人不见客。”
    孟裴微微蹙眉,他虽早有被拒入内的准备,但庄丁说得并不是文相公文夫人不愿见他,说得是今天不见客,且这庄丁手持农具,神情如临大敌,显然是出了什么大事。他心念电转间,改口道:“我有紧要之事,且与今日这次变故有关,急需与文相公或文夫人面谈!”
    那庄丁犹豫了一下,与另一名庄丁对视一眼,回头对孟裴道:“孟公子请在这里等会儿。”说着便向内跑去。
    孟裴眉头皱得更紧,心知庄子里定然是出了什么大变故,回头对成然使了个眼色,随即纵身,衣袂飘飞便如白鹤展翅,转眼已跃入门内,落地后不做停留,向内疾奔而去。
    余下的那名庄丁见状大惊失色:“孟公子!?”就要上前拦阻。
    成然亦跟着一跃而入,抽刀拦在那名庄丁身前:“事急从权,对不起了!”
    那庄丁急忙停步,看着他手中闪亮的钢刀,用力咽了口口水。
    成然还刀入鞘,拱了拱手,转身向孟裴追去。
    孟裴很快追过那去传话的庄丁,沿步道直奔主院外,却见院墙外亦有手持兵械农具的庄丁看守巡逻,而他一路过来,就没在外间见着一个干活的人,更知事情不妙。
    守院门的庄丁远远见他奔来,立即有人入内通报,其余人握紧手中武器拦在门口。
    孟裴到了此处却也无需硬闯,深吸一口气,扬声道:“文相公,文夫人,孟二郎求见!”
    他嗓音清朗又响亮,卢筱在内听的真切,又惊又喜,急忙命女使请他入内。
    孟裴让成然在外待命,自己跟着女使大步而行,却意外发现她竟带着自己直入女眷后院,入内见文夫人半靠在榻上脸色苍白得半分血色都无,却不见文成周与阿玹陪在她身旁,心中不祥预感愈甚!
    卢筱一见他便急急道:“孟公子,阿玹跟着柳大人去军器监,食物饮水中被人下了药,成周已经去找她了!”接着将阿水听见看见之事,与之后文成周带着多少人如何去追赶等事简单扼要地快速说明。
    孟裴虽然早有所预感庄子里出了事,但一直暗暗期盼出事的是旁人,而阿玹向来热心又多谋,说不定是去帮忙了,真听文夫人如此说,得知是阿玹被人暗中陷害,顿觉得胸口像是被猛击一下般,不由攥拳:“这是多久之前的事?”
    “阿玹出发已经有半个时辰了,成周带着人去追也有一刻多了!”
    孟裴不再多言,转身便向外奔。
    卢筱幽幽地轻吐了口气,却仍是愁眉不展,上苍保佑,佛祖保佑,愿她的阿玹能平安回来,愿成周能找到她,愿孟二郎能找到她,愿她安然无恙……
    念夏担心地劝道:“夫人,相公带着那么多人,又有孟公子帮忙,小娘子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夫人千万小心自己身子,不可过于忧急啊!”
    卢筱轻轻点头,只是心头重负怎可能轻易放下。她不由得想,若是成周没有对孟二郎说那番话,若是今日孟二郎能早来一个时辰,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
    忽听外头侍女小跑着进来:“夫人,焦家媳妇找到了!”
    卢筱眸光一沉:“带她进来。”
    ·
    孟裴疾步奔到外院,脚下不停,速度不减。成然紧紧跟上,他一边跑一边对成然道:“即刻派人去西郊禁军军营,就说我在牛毛冈遇刺,立即调兵增援,五十骑兵五十步兵,带弓与连弩,轻甲,即刻驰援!”
    “是!”
    两人很快来到庄门口,成然将令牌交予亲兵,命其传令,自己则与孟裴上马,带着随行的十名侍卫朝军器监方向疾驰。
    到了阿水所说的那块巨岩,孟裴跃下马,查看地上痕迹,阿水带着几十人刚从此过去,虽然雪下得很大,地上仍有纷乱的足迹。
    “你们五骑沿大路去追文相公!成然与其余人跟我来!”骑马虽快却要绕路,阿玹若是真的遇袭,此时多半已经遇敌!只有抄近路赶去才有希望。
    孟裴一行人少又都是轻功高强之人,很快追上文家护院与庄丁。
    阿水正沿着山地追踪那十几名汉子残存的痕迹,忽听后面庄丁有骚动,回头见山下孟裴追上来,急忙叫众人给他让道。
    孟裴朝他们点了一下头,步伐匆匆从他们身边跑过去。
    阿水略一犹豫,抬脚追上孟裴:“孟公子,我和你们一起走。”
    孟裴并不回头,脚下也没有放慢一丝一毫:“你若跑不动了,我不会等你!”
    阿水加快步子跑着,紧跟他的步伐:“越快越好!我不会拖后腿的,我追得上!”
    一定要赶上!
    第170章
    文成周心急如焚地赶路, 紧赶慢赶半个多时辰后,远远瞧见路边翻倒的马车,车上拴着的两匹马听见同类的蹄声, 又开始嘶鸣挣扎起来。
    他急忙勒马, 他身后的护院也纷纷下马查看车内:“相公, 车里空无一人!”
    文成周认出这是柳都监的车,而文玹所乘马车却不见影踪, 雪下的太大, 路面上亦无车辙痕迹。
    但马车不可能凭空消失,车上的人更不可能消失, 若是阿玹在此地遭袭, 歹徒也许连车带人一起带走了。
    他上马正要继续往前追, 却在风声中听见微弱的呼救声:“相公……文……相公……”
    护院们也听见了,纷纷往声音传来之处找去,路边几个高大土包,声音就是从土包后传来。护院们绕过土包,见雪下有东西在动,上前扒开,赫然瞧见下面的夹棉车帘, 拉开车帘就见下面躲着的众人, 不由惊喜大喊:“相公, 找到了!人都在这儿!”
    文成周见状欣喜,心中亦是一松。
    几名护院七手八脚将覆盖在众人身上的车帘扒开,文成周视线一扫, 所有的人都在,唯独少了文玹!刚刚放松下来的心立刻又沉了下去。
    “阿玹呢?!”
    文玹那块糕落地后,阿莲心里想着万一待会儿小娘子饿了还能有点心吃,就没吃自己那块糕,且她虽然喝了些水,喝得并不多。但她被盖在车帘下,又被大雪掩埋,周围什么都看不见,体内药物起了作用,仍是昏昏欲睡,而除她之外的众人都已失去知觉。
    她知道自己若是再昏过去,就没有人能呼救告警了,便拔下发钗握在手里,一旦觉得想睡过去了,就用钗尾狠狠扎自己的腿,用剧烈的疼痛阻止自己昏过去。
    终于强撑着等到听见文成周带人找来的声音,她立即呼救,并试图推开身上盖着的车帘,但积雪十分沉重,她虽使足全身力气,也推不开,且因声音微弱,叫了十几声才被听见。
    此时听文成周焦急万分地询问文玹下落,阿莲不禁泪如泉涌,哽不成声:“小娘子,小娘子把我们……把我们藏起来,自己……驾车走了!”
    ·
    文玹沿着山坡向上爬了一段,回头迅速扫了一眼,方才那名汉子被她刺中之后,其余人便散开了,呈半圆包抄追赶。他们追得不紧不慢,但却将她下山的路全都封住了。她只能继续往上爬。
    新雪松软,她一步一滑,气喘吁吁,身上的衣衫被雪水与汗水浸透了,寒风一吹便粘在身上,又冷又湿,就像冰块贴在身上一般。
    这附近的地形她还算熟悉,若是翻过这个山头,离拂云庄就不远了。但这些人定然不会让她走得那么远。
    风雪越发的大,天色愈显阴沉,穿皮甲的领头汉子紧紧盯着前方数十丈外那一道雪青色的纤细身影,即使大雪漫天飞舞,遮天蔽日,在铅灰色的飞雪中,这一抹娇柔紫色仍显得极为鲜艳醒目,根本无所遁形。
    但领头汉子的脸色几乎与这天色一样阴沉,谁能想到为捉个小娘子竟会让他连续折损三名好手——两人受伤,一人死亡。他的飞镖都扔完了,她却没受什么伤,还能跑得飞快!
    这实在是让人恼火!文成周不是一介文官么?他女儿怎么会这么难弄?
    他正恨恨地想着,视线中那道雪青色身影却忽然消失了。
    她消失之处正好是道坡顶,领头汉子急忙加快脚步,追上十数丈之后,却仍是看不见人影,竟像是她凭空消失了一般!他心知有异,一个大活人,绝不可能就这么不见了!
    领头汉子向周围手下打着手势,示意他们朝此处围拢,他则放轻脚步,慢慢逼近她消失之处,一双狼一般的利眸紧紧盯着她留在地上的足迹,并仔细观察着附近的一草一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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