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池不怪他,因为他知道阿清说的都是对的。
    他住的那条邻里碎嘴的胡同里,这几日已经有人冻死了,要不是有六爷的金条,他怕是连最差的煤砟子都买不起,最后铁定落一个冻僵在犄角旮旯里的下场。
    要想活下去,再活得稍微像个人样,攀上六爷是最好的选择。
    可方伊池就是迈不出那一步,不是他清高,而是觉得真要那么做了,最对不起的是六爷。
    六爷那么好一个人,怎么能跟他牵扯不清呢?
    阿清见方伊池不说话,心知自己的话说得太重,便重新坐在梳妆镜前,擦了眼尾的红色胭脂,调笑:“咱们在这儿说什么都没用,人六爷哪里那么好攀?”
    “哎对了,你那几个熟客呢?”
    方伊池缓了缓神,揉着眉心道:“有日子没见了。”
    他是有熟客的,不多,就三个。
    其中最熟的姓王,在街口开了家yào铺,方伊静的yào就是在那儿拿的。
    阿清说起这茬,止不住地感慨:“要不怎么说你命好?三个熟客,有钱不说,还不爱上手摸,一个爱听曲儿,一个爱念诗,最后一个逮着你谈yào理,能谈上三天三夜不睡觉。”
    方伊池听他说书似的念叨,也跟着笑:“你还别说,王老板真的爱治病,总和我说些个疑难杂症,搞得我现在都能帮人开方子了。”
    “要不是我和你熟啊,真的不信他们花那么些个钱,还不动手动脚。”阿清终于把脸上的胭脂擦干净了,“最难得的,他们除了你,谁也不点!要我说,你不攀六爷,干脆在他们之间选一个。”
    方伊池脱了鞋上床,裹着被子苦笑:“说得轻巧,我那三个熟客里啊,前两个出关做生意,好几个月没回来了,剩下的王老板,最近也没出现。”
    阿清默默地盯着梳妆镜发了会儿愣,某一刻忽然转身:“你跟我说句实话,是不是不喜欢他们?”
    他咬着唇不吭声,就拿手指抠被子上的线头。
    阿清忧愁地叹了口气,拿着笔坐在方伊池身边:“罢了,不问了,你帮我点痣吧。”
    他接过笔,凝神将笔尖凑近阿清的眼尾,也不见手腕抖动,那发红的眼角下已然多了一点妩媚的红痣。
    “还是你手巧。”阿清满意无比,披了坎肩往屋外走,“你歇着吧,暖炉我刚点,不热,将就一下。”
    说完,推开门,迎着昏暗不明的光走了。
    贺六爷离开平安饭店以后,没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街口的yào铺。
    王浮生穿着大褂在院儿里煎yào,听见脚步声,回头觑了一眼,竟是张顶年轻的脸。
    “六爷。”
    “您忙。”贺六爷不冷不热地点了下头,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掀开帘子就进了里屋。
    屋里点着暖炉,桌边上摆满了书,几根没处理完的yào散落在地上,贺作舟瞧见,拾起来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黄芪。”王浮生也进来了,将yào渣倒在摆好的盆里,苦涩的味道瞬间充斥在了房间里,“六爷想配yào?”
    “嗯,给方伊池。”贺六爷懒得与王浮生兜圈子,“当初我留下来护着他的人,除了你,都老老实实地撤了。”
    王浮生淡淡道:“我家在北平。”
    “我也没让你搬家。”贺作舟像是没闻见满屋子的苦味儿,掏出烟搁在鼻下轻嗅,“别不懂装懂。”
    王浮生的动作微微顿住:“方伊池的妹妹生着病,还得从我这儿拿yào。”
    “北平不是只有你一个医生。”
    “他信任我。”
    “哟,这话怎么讲呢?”贺六爷收起烟,将双腿往桌上一跷,懒洋洋道,“他信任你,可他知道你是我特意安排护着他的吗?”
    “王浮生,我当初走得急,唯一想到的能护着他的法子,就是找几个信得过的人装成他的客人,免得有不长眼的东西碰了我贺作舟的太太。”贺六爷说话的时候,语速不快,每个音听起来都有几分漫不经心的味道,可没人真敢把他的话当成调笑。
    贺六爷说:“你是不长眼的东西吗?”
    王浮生闻言,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握成了拳:“您要是真想娶他,就不该让他在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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