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呼啸而来,射进身边人的身体里,那种声音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景澄觉得再没有比那更可怕的声音了。“我爸这辈子中过两枪,倪澈也因为我中过枪,不知道他们当时是什么感觉……”
    “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体会不到!”景良辰微微泛起的困意被他这一句惊得烟消云散。
    “放心吧,我福大命大,没那么容易出事的。”
    ***
    极品紫砂撞上实木地板发出一声爆破音轻微的闷响,左今的裤脚上溅了一片茶渍,他依旧保持着微躬的身形,仿佛对被殃及一事没有半点感想甚至觉察。
    魏千行抬手扯松了领带,瞄了眼左今正对着自己的脑门儿,“去告诉那个蠢货,如果他现在对景澄下手的话,应该也不介意他的忌日比对方晚一两天哦?”
    左今的头更深地噙了一下,边思考如何婉转地翻译一下魏公子刚刚这句赤/裸/裸的鄙视和威胁才能既显得文雅又不失威慑力,边转身往外走。
    “咳——”
    身后传来一声轻咳,左今脚步一顿,知道这是主子还有话交代。
    “去我房间,先找条裤子换上。”扯松的领带已经被魏千行重新整理熨帖,他温文尔雅地送上一巴掌之后的这颗甜枣,连透过镜片折射出来的目光都带着人文关怀。
    左今还没来得及咂摸出受宠的感觉,便先惊了一下。主子这话的意思是,俩人穿一条裤子?
    这种交情任是别人想也不敢往魏公子身上想的,他这辈子又真心对谁好过,连那位倾心尽力宁愿给心上人当小妈的最终也不过落得个香消玉殒的弃子下场,据说尸首都摔得不能看了。
    左今一时没回过神,愣了一会儿才哑声回答,“魏公子,谢谢,不必了。”
    话题一拐,他似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继续知无不言地道,“对了,我听说董事长他最近……有些不舒服,昨天临时约见了大少爷和二少爷,没有其他人在场,不清楚谈了什么。”
    魏千行眸色一沉,谈的什么已然不重要了,他连见都轮不上见一面,想来已经被列为了无关紧要的败家子儿行列,一辈子甘心做个领月饷熬鹰斗狗的闲散纨绔也就算了,千石大概是没他什么位置的了。
    只可惜,他志不在此。
    怒极反笑,魏千行的唇角扯出一个弧度,“还是尽心地帮他拖着,老家伙时日不多了,不过我们还需要时间……总有一天,我会让所有人看到,我才是千石的真命天子!”
    “那边已经开始盈利了,扩张的速度也很快,应该不会耽误您的计划。”左今的声音压低,“只是之前黑蛇布的局结构复杂,外面找来那些人恐怕搞不定,倪焰出来之后这条线暂时断了,我会尽快再送进去一个可靠的接头人。”
    魏千行朝他挥了挥手,左今识趣地退了出去。
    一个打草惊蛇不说,还试探出了对方居然防备到了牙齿,连车子都是防弹的,看来想搞定那个警察,单凭硬来是不太行得通的,或许倪澈便是再好不过的一条捷径。
    ***
    倪澈从地铁站出来,周遭风物一片陌生,从前这一带属城中村,七年的变化已然翻天覆地、旧貌新颜,三年前还通了地铁新线路。
    对于路盲的倪澈来说,无异于置身一片新世界,她打开手机里景澄发给她的手绘版简易地图,茫然的神色一松,浮上笑意。这图上画得均是周遭标志性建筑,不标东南西北,只示前后左右,非常明了易懂。
    照着图上小人儿的朝向站定,只需按照箭头方向行走即刻,五七分钟就能到达音乐厅广场。
    那边车位少,且停车费奇贵,倪澈选择了地铁出行,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景澄一定会送她回家,或者,带她回家。
    一路之隔,倪澈已经看见长裤polo衫的景澄站在音乐厅偏门的廊檐下等她,他那么耀眼夺目,一眼投过去,其他人瞬间虚化融入背景,只余他一个人闪闪发光。
    人行道红灯转绿,倪澈刚刚倾身向前打算加速奔过马路,她甚至已经看到了景澄仿佛有感应一般地转头朝这边看过来。
    这时,一条纹着环形字母的手臂一伸,稳稳抓住她的肩膀,随即用力一带一推,将她整个人塞进了一辆猩红的玛莎拉蒂跑车里。
    leon身形矫捷地上了车,没等倪澈反应过来,便一脚油门踩下去,三叉戟像个发狂的魔兽一般冲了出去。
    “leon?你要干什么?”倪澈惊声问。
    leon冷笑一声,“你又要干什么?”
    他这一诘问,倒是让倪澈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徒劳地瞪着他胸中憋闷。
    玛莎拉蒂在车河中游刃穿行,leon侧目看了眼后视镜,嘴角扬起,“不错,跑得还挺快,抓贼真是可惜了,好好练练说不定能拿奖牌。”
    倪澈笃地回头,景澄跃动的身影像捕猎的豹子一般追在后面,两旁不时有加速呼啸而过的车子,几遭都险些刮蹭到只顾拔足狂奔的景澄,发出此起彼伏的刹车音。
    leon对这个游戏很有兴致,车速时快时慢,逗引着拼命追赶的景澄。
    “倪浚,停车!”倪澈厉声道。
    leon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抬起转向身后,掌心中赫然是一把真材实料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后窗。
    作者有话要说:  尿鞋坑这事儿,怎么说呢……
    ☆、你有多少我要多少(02)
    “停车!”倪澈两手一拉,将leon握着枪的手死死扯在身前,枪口直指她的下颌,“我让你停车!”
    “你他妈要蠢到什么时候?!”leon抬手一推,收回手臂,倒是没再举枪,“活腻歪了?啊?!想陪他一起当活靶子?死过一次还不够吗?!”
    倪澈胸脯起伏,杏目圆睁,“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她转头看向依然拼死追在后面的景澄,心中悚然,有人要害他吗?他这样众目睽睽地追车,岂不是将自己置身于再清晰不过的明处?
    “倪浚,你想他招来更多警察吗?先停车,我让他走。”
    显然,两人见面对leon来说毫无益处。
    玛莎拉蒂拖着两道刹车痕骤停在路边,坐在副驾的倪澈推门下车。
    追在后面的景澄见状怔然,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他的脑海里闪过无数杂乱念头,她被纠缠?她心里,可还装着那个人?
    倪澈下了车,快步朝他走来,步速越来越快,最后直接跑起来。
    刚刚发力狂奔的时候,景澄并没有在意自己突然被点燃的体能已经被迅速透支,他那堪比百米冲刺的速度生生凭借意志力绵延维持了数条街开外,这会儿酸痛的感觉从四肢爬上来,猛烈冲击着心脏。
    倪澈在他的视野里虚化成了一道暗影,由远及近,景澄急急伸出手去想抱住对方,却不想一个踉跄,险险被及时赶到的倪澈扶住。
    景澄再次扬手,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倪澈只感觉到耳畔满是如鼓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他这样玩命地追过来,是当她被绑架了,还是跟别的男人跑了?
    “我没事,景澄……”倪澈将他推开一点,抬头向周围看了看,leon口中的那句“活靶子”还鬼火一样地萦绕在她心头。
    别跟我说对不起,千万不要,景澄抬手将拇指按在她唇上,目沉如水地盯着她,“你安全吗?”
    倪澈被他捂着嘴,只得认真地点了点头,待他将手松开,才轻声说,“我没事,我还……有些事情要跟他说,我……”
    她有些解释不下去了,leon刚刚的话她一定要问清楚,可此时景澄的表情里明明溢满了苦楚,像是等着她的某一句判词随时将自己劈成两半。
    本来因为leon的意外出现,倪澈已经做好了爽约的准备,这会儿偏偏她又狠不下心来。想了想,她问,“票呢?”
    景澄愣了一下,倪澈没理会他的神游,直接动手朝他长裤的口袋摸进去,一边,然后是另外一边,抽出两张门票,沿着压缝利落地一撕为二,将其中一张塞回景澄的口袋,“你先进去,等我。”
    听到这句,景澄仿佛如蒙大赦,只是那层担忧分毫未减,他抬头朝前方的玛莎拉蒂看了一眼。
    倪澈脚步一移,将他整个人挡在身前,“真的有非说不可的事情,等我。”
    景澄压着没喘匀的那口气点了点头,“半个小时,如果你还不能脱身,我会全城通缉他。”
    听到“通缉”两个字,倪澈紧张地低头看了眼时间,转身就要走,又被景澄一把拉住,他抿了抿唇,没说什么,这才放开手。
    几乎是车门关合的一瞬,玛莎拉蒂子弹一般弹射出去,在街角转了个弯彻底消失在景澄的视野里。他退后几步靠在树上,双腿灌铅般沉重。
    ***
    “是倪焰吗?他要对景澄做什么?”倪澈盯着leon雕塑般的一张脸,心急如焚。
    “你舍不得?”leon面色阴郁,“他不是要做什么,而是已经做了……你们俩还真像,都不怕死!还有心思带你去听音乐会,他没告诉你昨晚有狙击手在他回家的路上朝他的脑袋轰了一枪吗?十环!”
    leon抬手做了个击毙的姿势。
    倪澈看向他的双眸写满了难以置信。
    “不信?”leon切齿一笑,“要不是那个王八蛋开的是防弹车,遗容大概不会太好看——”
    “呃——”倪澈一声痛呼,猛地挥拳打在leon的肩膀上,“你们到底要怎样?错的人不是他!不是他!带我去找倪焰!我要问问他到底想怎样!”
    leon蕴怒,随意将车往路边一停,反手握住倪澈的手腕,“想死吗你?啊?!他有防弹车,还有你这个人盾,你有什么?七年前大哥那一枪就该打死你!”
    他握得极用力,指头似乎要勒紧倪澈细弱的手腕里。
    “leon,别让我知道这件事情跟你有关,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leon冷嗤,“我?后悔?我后悔什么?就算你再帮那个混蛋挡一枪死了,我也不会后悔!你活该!”
    他扯着倪澈的胳膊用力一推,将她整个人掼在了车门上。
    倪澈推开车门跑出去,直跑得两腿酸软,上气不接下气才不得不停下来。她捂着胸口缓缓蹲下身,从背包里摸出药盒,大力将喷雾压进口腔,一时间被呛得涕泪横流。
    缓了一会儿,她才站起身,四顾一片茫然,这是哪儿?北在哪儿?景澄在哪儿?
    倪澈再没耽误时间,赶忙叫了辆出租,直奔华夏音乐厅。距离音乐会开始仅剩五分钟,倪澈揣着两片操劳过度的肺叶跑上台阶,穿过大厅。
    入场通道已经行人寥落,只有景澄一个孤单的身影倚在大理石廊柱上,静默得仿佛要和柱身融为一体。
    听见倪澈奔跑而来的脚步声,他睫毛一颤,笃地站直身体转头看过来。
    倪澈好像一道横空刮过的劲风,咚地一声撞进景澄怀里,将他紧紧搂住。
    正厅中骤然响起磅礴激昂的开篇序曲《欢乐颂》,门前几位正打算收摊的检票人员被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耳朵里日日浸染阳春白雪的高雅旋律,突然眼睛里钻进一幕八点档还真有些不太习惯。
    其中一个比较实诚的小伙子及时抛来一问,“那个,我们要关门了,二位进是不进?”
    景澄眼眶微红,紧紧握着倪澈的手缓步走进音乐厅。
    两人找到位置坐下,景澄侧过头低声问,“你不舒服吗?”他闻到了她身上似有若无的药水味道。
    “见到你就舒服多了。”
    景澄手里一紧,拖着她的手送到唇边,正待吻下去,瞥见了她手腕上那一圈泛红的指痕。他转眸盯着她看,“这绝对是最后一次。”
    倪澈若无其事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挤出一抹慧黠的笑,“男人嘛,被甩的时候总是很难保持淡定。”
    音乐会结束,两人裹夹在人群中往外走,倪澈一直侧着头盯着景澄看,看得他有些心猿意马,“怎么了?”
    “没什么,带我去趟泰和宫。”
    景澄挑眉,“难道现在不是应该先祭你的五脏庙?泰和宫的神仙都下班了,这会儿你要去拜谁?”
    大抵除了影视剧里香港的警察喜欢拜关公,内地的警察可都是无神论者,没几个烧香拜佛的。
    可倪家不同,黑道走多了难免遇到鬼,他们做的事情也大多依赖运气,所以倪澈从小就跟着父母哥哥出入佛堂寺庙,对祈福许愿并不陌生。
    她接受的又是马克思主义思想教育,脑子在学校里被从小洗到大,对神神鬼鬼的东西并不多上心,只当做是一种精神寄托,直到倪家出事之前她随母亲倪希仪去泰和宫许愿,对着三丈高的佛像,祈求神明保佑景澄一世平安、遇难成祥。
    然后,他就真的如她所愿,遇难成祥了,倪澈将功劳统统归给了泰和宫的这尊圣佛,于是心有不安之时还是想再去拜一拜。
    “我妈说过,拜佛之前不可饱食,那样算是对佛祖的不敬。等拜完了,我们再去吃东西。”
    景澄只觉得她这一时兴起有点儿蹊跷,不过也没多想,带着她过去取车。
    倪澈深深看了眼那辆黑色速腾,果然没开原来的车,是车子中弹送修了?她尽量装作若无其事,景澄也没多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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