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为营,环环相扣,阴毒狠辣,端得是好计谋,连锦荣也不得不内心愉悦了一把。
    至于,为什么这样的手段用的如此熟练,很简单,她就是那么厉害,还有什么不会的么。
    半个时辰后,倚剑带回了叛贼郭匡的人头。
    也正好给了锦荣提拔身边侍女为女官的理由,虽然即便没有这个理由,现如今,也没有人敢在明面上反对她的决定了。
    能在短短几个月,将京都守军变为一支训练有素的虎狼之师,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郭匡原本管辖的州县也由京都派人接任,京都又传太后诏令,命各地州牧入京述职。
    有称病者,便以不堪其任卸职,等到各方州牧陆续入京后,就发现自己的人已经传不出消息了,也收不到外面的消息。
    分明是被软禁,却又有苦难言。君为臣纲,方为本分。
    唐文宾忧心忡忡道,“这会不会逼反一些人?”
    “那就反了好了。”锦荣细细批改着奏折,抬眸道,“道义这东西,只和懂道义的人讲。”
    唐文宾哑口无言,锦荣说的不错,有大夏皇室这个名头,做什么事都不为过,也从未有君王要讨好臣子的,雷霆雨露,俱是皇恩,各地州牧之职,可从来不是什么世袭的爵位。
    单是蓄养私兵,截留赋税这两项,已是罪无可恕。放在乱世,是明智之举,但若在太平之世,则无异于叛贼。
    单看谁更厉害些罢了。
    名为述职实为软禁留在京中的各方州牧有的如坐针毡,有的沉着静气,自恃在州地有暗手准备,哪怕身死也可以随手应对。
    甚至有少数者游走京都各方,拉拢利诱。近日,频频有车驾停留在蔺府门前,依蔺府名望之盛,故旧之多,也不奇怪。
    在众多宾客中,蔺素独独见了兖州州牧宋澄一面,密谈良久。
    宋澄离去时,神情却并不轻松。
    随侍问蔺素,“宋大人在兖州政绩卓越,公子不也是对宋大人赞誉有加?”
    蔺素却只是微微叹息,“可惜了……”
    可惜,宋澄生错了时代,亦或是偏偏这代出了个唐锦荣,注定乱世不成。即便宋澄有大才,也至多良相尔。
    锦荣待在皇宫里,借着底下人送来的情报,倒把各方州牧大吏计谋百出,手段尽用瞧了个清清楚楚,其中不乏有连她也赞赏之人。
    但这也只是纯粹闲暇时的乐子,她还有太多的正事要做。
    整顿吏治,改善民生,士农工商。
    尽管很多人多次上折子表示所管州县事务繁忙不宜久留京都,但都被驳了回来,理由也是正当,述职未结束,还需评察。
    哪怕是最沉着冷静的州牧大吏也忍不住心急气燥了起来,却又无可指摘,在京都内一应待遇都是上等。
    没想到,这一留就留了两年。
    不是所有人都是周文王,被囚多年还能写出《周易》。就算有这份气度的,在被放出来后,发现外面已经天翻地覆的变化,自己的位子也被换了的时候,也会忍不住气晕过去了。
    锦荣整顿吏治的手段之一就改革吏治机构体系,收拢权力于中央,甚至改推举制,而试行招贤榜。
    这所触及到的利益甚广,包括蔺家在内的诸多世家贵族都站在了摄政太后的对立面,甚至有动过少帝的心思。
    然而,胜利仿佛始终站在唐锦荣这一边。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少帝的存在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筹码,如今的摄政太后随时都有改换天下的实力。
    锦荣笑眯眯道,“爹,坊间传闻,你都要当太上皇了,高不高兴?”
    唐文宾:“……”
    论上位的本事,他果然不如他女儿唐锦荣。
    唐文宾深吸了一口气,“锦荣,不如……”
    “爹,你考虑这么久,那还是算了吧,反正我对当皇帝也没什么兴趣。”锦荣打断了他的话,摊了摊手道。
    唐文宾不会说,他早已经做好女儿会篡位的准备,现在锦荣却回答这个。
    锦荣纯良一笑,“我可是个好人。”
    大势已定,聪明人多懂得顺应时势,甘心拜服,就算有不甘心的,也只得收敛了爪牙,已失先机,难有翻盘机会。
    宋澄便是其中聪明又极有能力的人之一,于推行科举制上有功,拜为九卿之一。
    第190章
    “小子,你醒了啊。”肩膀被人推搡了一把,睁开眼对上的就是张宽厚络腮胡的大脸,额头上还淌着汗,眉宽眼清明,面黄透着晒得黑红,本分老实,长年做农活。
    诶,为什么她能看出这么多来,她是谁来着,她好像叫锦荣。
    不等锦荣细想,刀背大声敲在驮着粮草的木头车架上,砰砰作响,“既然醒了,就起来走吧。”
    说话的是个穿甲胄的军士,语气虽有些冷硬,但也不是不近人情。
    之前叫醒锦荣的黄脸汉子和声和气的笑道,“半大的孩子,大热天赶了几天的路,也挺不容易的。”
    那军士瞅了锦荣一眼,瘦弱得像个女娃娃,个头也不高,也忍不住心底一软“上头有令,新征的一批要赶在初七之前到大营。”
    “唉,又要打战了,不知道这次又要打到什么时候才停……”
    听他们的谈话,锦荣才明白,原来自己是新征入伍的小兵之一,只不过半路上中暑晕过去了,被放在驮粮草的牛车上躺了半天。
    日头依旧晒得人发昏,即便是躺在牛车上也一路颠簸的浑身酸痛,但锦荣还是很知情识趣地从牛车上下来了。
    黄脸汉子看了一眼,原本还想和军士说两句好话,让这孩子再多躺会,没想到半大的孩子,懂事的让人心疼,一路上也没说过累,要不是突然倒了下去,还没人发现他半条命都快没了。
    若是他自家的孩子,哪里舍得吃这样的苦去战场上送命。
    “喝点水吧。”黄脸汉子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个巴掌大的水囊,递过去。
    锦荣抬眸看了他一眼,这人还挺好心的,“谢谢大哥了。”声音偏秀气了些,但因为干渴嘶哑也与寻常少年没什么不同。
    轻轻沾了沾唇,锦荣就将水囊送回去了,一边跟上行伍的步伐,一边整理着脑海中的记忆,就像是在看另一个人的人生。
    现在所处一个名为大启的朝代,她的名字叫宋锦荣,虚岁十四的小姑娘,现被强行征召入伍即将到达西南大营的数万新兵之一,
    而小姑娘的经历仿佛就像那句诗,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
    宋锦荣家中没有阿爷,也没有长兄,而她却是唯一的‘男丁’。这就要说到宋家的悲剧史了,宋锦荣的祖父,父亲,还有两个伯父相继去世,又因为意外的,也有因为各种天灾人祸。
    总的说来,这个不算太平兴盛的时代,人命如草芥。
    何况宋家也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唯剩下几个孤儿寡母,还都是女孩,宋家大娘,也就是宋锦荣的祖母,本盼着小儿媳怀着的遗腹子会是个男孩。
    不是宋家大娘重男轻女,她为人仁厚是十里八乡都出了名的,前面几个儿媳生的孙女她也没半句怨言,但谁能想飞来横祸,家中唯一的顶梁柱也没了,族内有虎视眈眈,大启朝律法规定,一旦家中绝嗣,无继承男丁,名下田地皆归族内所有。
    连年征战,苛政杂税又多,若没了这几亩田地,单靠织布浆洗,根本养不活家里人,哪怕是最艰难的年月,宋家大娘也未想过把孙女卖了换口粮。
    这些可都是她早逝的儿子仅留下的骨血。正因宋家大娘这份好,三个儿媳都不愿改嫁,一心织布贴补家里。
    小儿媳更是卯足了劲头,把命都给搭上了,未想天不遂人愿,最后的一个孩子又是个女孩。
    听说族里都让人过来看了,看着咽气前还求她的小儿媳,宋家大娘一狠心,就和娘家妹妹蒙骗了众人,对外看是个男孩,族里的人也就悻悻而返了。
    宋家关系几个孤儿寡母口粮的田地也总算保住了。
    骗人一时容易,但想时间长就难了,宋家大娘咬牙充作男孩养,也打定注意,等前面几个孙女都找好了人家,自己再去向官府请罪,她一条老命滚钉板也不怕。
    宋家这几个孙女虽年纪小,却都是极为懂事的,从不多话,努力织布做活,帮忙瞒着这件事。
    宋锦荣也和其他乡里的男孩一样上学堂,其他时间也很少出门,也没什么玩伴,别人见了只当宋家对这根独苗苗宝贝的很,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然而宋家几个顶门户的女人,千防万防也没想到还会有征兵,这征兵令上还写上了宋锦荣的名字。
    老族长假惺惺道,朝廷有令,每家每户凡有年满十四的男丁者,必须入伍,为国效忠。
    已经升级为宋家奶奶的宋大娘连杀了他的心都有,但她再狠,也拦不住皇令。宋家几个女人抹着泪送宋锦荣去入伍了。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
    因为此次征兵人数极多,向天下各州各征召县,而且应征后便又分了好几批前往不同大营,宋锦荣运气还不错,同行这一批里也没有认识的同乡里的人。
    宋锦荣一路也谨守小心不多话,对她而言,哪怕死在了沙场上,也好过被发现身份,连累家中姐妹奶奶伯母。
    好在除了身形单薄了些,也看不出是女孩来。只是征兵一路本就跋山涉水,劳顿不堪,宋锦荣晕了过去,醒过来便成了锦荣。
    锦荣也没什么自己的记忆,成了宋锦荣也浑不在意。
    主要是目前也没多大工夫让她在意这些事,这副身子虚弱不堪,要是再来一回中暑,还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
    锦荣慢悠悠地想着,跟着牛车旁走,尽量不成为拖累。那黄脸汉子算是入伍的新兵中说的上话的人,叫孙刚,为人豪爽,心眼也不错,时常帮些路途中年老或年幼者。
    至于那些军士,更多是不愿太多新兵折损在了路上,要知道朝廷征兵是有定数的,若是到达的人数不够,他们也是要受罚的。
    锦荣细细分析着不多的信息,在行至某一处时,瞥到草丛里青绿的几株叶子,蹲下身伸手拽了两片。也顾不得脏,扔进嘴里,嚼碎吃了。
    感觉到喉间一阵清凉后,锦荣松了口气,有这东西,不用担心会因为中暑把小命给丢了。
    孙刚靠过来,低声好心道,“小兄弟,我这里还有点干粮,你要不吃点吧。”
    他以为锦荣是饿昏了,连路边的野草都吃呢。
    锦荣摇了摇头,看他额头上还淌豆大的汗,面色红中透着白,便将又摘下的叶子递了过去。
    “你也吃点吧,这是解暑气的。”未免孙刚不懂,锦荣也没说太多药理。
    孙刚瞪大了眼睛,“吃了这野草,能解暑气?”
    虽然惊讶,但见锦荣的确精神了许多,孙刚也不怀疑,直接拿过去嚼碎了吃。
    野草这东西,孙刚也吃过,没办法庄稼人靠老天爷生活,收成不好,野草树根吃不得,原以为会像曾经吃过的野草一样苦涩难嚼,但在初次一咬,少许清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凉意直冲脑门,先前的酷热一扫而尽。
    薄荷草当然没这么大的奇效,只是孙刚第一次尝这东西,新奇震惊下,将这东西神化了而已。
    孙刚这人厚道,得了好东西也不独享,而是分给些同样有中暑症状的新兵,一连几个人试过后,暑气也消了不少,引来了送新兵入营的军士。
    还是先前那军士,看来也不是普通的低等士兵,他看了看手中的薄荷叶,这除了稍微绿了点之外,和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草没什么不同,抬眼向锦荣问道,“这野草能治病?”
    若非亲眼见同伴吃了几片后,脸色好了很多还能说话了,他也不敢轻易相信。
    锦荣点了点头,见引起了重视后也不敷衍,“这不是野草,这叫薄荷叶,可以做药用,也可以直接食用,清热解毒。”
    “看不出,你还会点医术。”那军士看锦荣的神色一下子就不同了,寻常药铺的学徒没个十年,也难学到什么皮毛,除非是拜了师傅的。
    “小兄弟,那你之前咋晕过去的?”孙刚直愣愣地问道,未等锦荣解释,他就一拍脑门,“也对,你都晕过去了。”
    那军士听了也乐呵,只当作之前锦荣是医者不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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