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给你介绍一个?你看某某某和你一年的,人家现在都是两个孩子的爸了~”
    ……
    这种自以为出于好意的询问,让安宁难以招架。更可怕的还不是这些七大姑八大姨,而且来自父母的压力。所以对于过年,安宁在出社会之后不仅没有期待,反而慢慢有了恐惧。
    只是他没有想到,在穿越到这个世界,遇上许君谦和沈冰岚后,对过年他居然又重新有了一丝期待。
    买年货、祭灶神、做腊肉、制零食……然后就是众人期待的除夕之夜。
    除夕是一年中的最后一天,全家人都要聚集在一起吃团圆饭、一起守岁。
    从一大早安宁起床开始,家里就忙开了。门窗角落地板重新再仔细清扫一遍,然后还要贴春联,准备年夜饭。
    沈冰岚和许君谦挽袖提笔写春联,因为两府门窗较多,加上大厅柱子也需要贴,所以需要的对联数量比较大。两人写,几个下人专门负责贴,也花费了一个早上才弄好。而安宁则负责年夜饭,一大早就开始想菜谱、准备食材。几样比较费工夫的菜也提早开始下锅,佛跳墙、东坡肉、酱板鸭……
    而在南越国习俗中,年夜饭少不了两样菜,一是“八宝饭”,还有一样便是鱼。
    八宝饭是用桂圆、红枣、薏米、莲子、蚕豆、蜜饯、果仁掺入糯米中,然后拌糖上锅蒸熟。八宝饭又称为八福饭,桂圆代表团圆,红枣代表早生贵子,薏米代表平安,莲子代表多子多孙,蚕豆代表长寿,蜜饯代表夫妻恩爱甜美,果仁则代表多财。
    至于鱼的寓意就很好猜了,“年年有鱼”“年年有余”。即使是再贫穷的百姓,这一天晚上家里的饭桌上,一定会有这样一条鱼。
    当然,年夜饭还少不了一样东西,那就是饺子。
    在南越国,饺子是北方常见的食物。像婺州这一带,人们吃的就比较少,也就不会有说年夜饭包饺子的习俗。这只是安宁自己定下的。
    因为在安宁现代的家里,每一年的年夜饭,他们家都是包饺子吃的。
    以前,安宁并不觉得这个有什么好值得怀念的。但是当他知道自己或许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去,再也见不到父母家人时,他才发现那些人、那些事对他来说,原来有这么重要的意义。
    现在的他,只能借由这样的行为,慰藉心中对家人的思念,填补无法相见的失落。
    庆幸的是,现在他并不是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他也有对他很好的家人,还有一个真心相待的爱人。所以心中不由自主浮起的难过,因为家人和爱人的陪伴,慢慢地消退小去。
    当这一天的夜幕慢慢降临时,整个村子,家家户户都飘散开了诱人的食物香味。
    安宁他们因为人数多,家伙少年宫很多菜都是提早就做好的,所以晚饭做的很快。最后就剩下全家围在一起包饺子。安宁包的饺子依然中规中矩,许君谦作为新手则由安宁负责指导。小两口甜甜蜜蜜的一起包饺子,沈冰岚和陆清这对组合则显得有些诡异。
    沈冰岚因为包过几次,所以也是属于“会包饺子”的——虽然包的不怎么样。而陆清看上去就是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别说包饺子,就是下个面条估计都没做过。因为这人太冷,给人很大的压力,所以根本就不敢有人上前叫他。唯一有这个胆量的,一个是安宁,一个就是沈冰岚了。安宁负责教许君谦,小两口早凑在一起旁若无人的说起来悄悄话。那么知道知道陆清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沈冰岚身上。
    站在陆清身旁,沈冰岚也觉得很不自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始。而陆清自己捏着一片饺子皮,表情认真的往中间填馅料,然后捏着边上的皮想要包起来。表情是认真的,动作是小心翼翼的,就是饺子皮怎么也没办法完全捏起来。不是这边漏了一块,就是那边破了一个洞。
    见到他手上那个惨不忍睹的饺子,沈冰岚有些看不下去了,终于看了口:“不是这样,你馅料放太多了……应该这样……”
    沈冰岚的身高在一七五左右,这在人均身高不怎么样的古代来说,算的上是高的了。而陆清却比他还高半个头,两人站在一起,陆清只要垂下眼帘就能看到沈冰岚的头顶。
    从陆清的角度,能看到他长而挺翘的睫毛,漂亮的黑色双眼,高挺的鼻梁以及红润的嘴唇。因为离得近,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沈冰岚脸上的汗毛,一根根的数清楚。
    无疑,沈冰岚的五官是漂亮的。经过一年多的调理,现在的他,脸上已不见当初的苍白,人也年轻了许多。三十多岁的沈冰岚,看上去也只有二十五六的样子,还很年轻。当然,沈冰岚身上最吸引人的并不是他的相貌,而是气质。
    在安宁看来,沈冰岚身上的气质就是书卷气。出身书香门第,读了很多书,知识非常丰富,加上相貌清秀,整个人仿佛是一块璞玉,散发着温润气息。
    而对于陆清,最初吸引他注意这个人的是,沈冰岚漂亮的双眼中隐藏的,哀莫大于心死的孤寂。
    这样的神情,陆清曾经在那个人身上也见到过。或许是因为那是他第一次认知到“感情”这种东西,所以他对有着同样神情的沈冰岚从一开始就特别注意。
    只是后来随着慢慢接触,陆清开始对这个人越来越在意。陆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这么注意观察过,所以沈冰岚才会对他来说是特别的。而这样的“特别”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变了味道。
    因为是他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所以陆清刚开始并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到了后来也只是知道,他想要他。
    至于怎么“要”,怎么去做,陆清却不清楚。
    感受着沈冰岚身上传来的,对于他来说越来越舒服的感觉。陆清觉得他似乎应该找个人来解答一下了——这个人选自然就是他的徒弟许君谦。
    并不知道短短的时间里,站在身旁的人已经决定了一项即将改变自己人生的事,沈冰岚还在认真地指导中:“就是这样,你再试试。”
    指导了一遍,沈冰岚退开身,回到自己的位子继续包饺子。因此距离的拉开,沈冰岚身上特有的清香也慢慢变淡,没多久就再也闻不到了。为此,陆清心中闪现一丝遗憾,视线再次不由自主地朝沈冰岚移去。
    另一边,正和安宁开开心心学包饺子的许君谦,抬眼扫过来看到自家师父脸上的表情时,不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在许君谦看来他家师父天生感情迟钝。表情少除了因为是情绪起伏也比较淡外,最大的原因还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因为习惯不用表情去表达情绪,所以久而久之就变成安宁口中的“面瘫”。
    总是冰着一张脸的陆清,外人很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情绪来。但这也仅限于别人,许君谦与他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可以很容易从脸上细微的表情判断出他的情绪。
    比如现在,陆清明白表情有变得柔和一点,眼中也闪现出一丝温柔和疑惑。
    看来,师父这块三十多年都纹丝不动的石头,终于要迎来春天了——自家师父和安宁舅舅,没有比这配对更加完美的了。
    不过以他对陆清的了解,恐怕师父现在都还不明白自己对安宁舅舅的心思。而他作为一名有孝心的晚辈,自然不能袖手旁观。看着火候也差不多了,该出手给师父出出主意,让他老人家早些抱得美人归。也让安宁可以安心,然后将所有注意力都转到自己身上。
    许君谦越想越觉得要快点撮合两人——最好还是拉安宁下水,相信有他帮忙,沈冰岚这边会变得更加容易攻克!
    第178章 过年(三)
    宁静的山村里,爆竹声此起彼伏,断断续续连续响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渐渐停止。
    在放完鞭炮后,安宁他们的年夜饭就开始了。热气腾腾的饭菜被端上桌,所有人脸上都是没有掩饰的笑容。
    虽然家里的部分下人和做工的,都回自家过年去了,但是因为许君谦带回来的那是几个萝卜头们,他们的年夜饭吃的依旧非常热闹。
    吃着美味的食物,看着坐在身旁的亲人、爱人,听着所有人的欢乐笑声,安宁觉得这个年夜饭吃得特别满足。
    一个人孤苦地生活了十多年的沈冰岚对此感受最深。去年的年夜饭,因为有安宁,他觉得他的人生似乎终于有了盼头。而今年的年夜饭,不仅有安宁和许君谦,还有家里上下二三十个人一起陪着。沈冰岚忽然发觉,那孤寂的十多年变得很遥远。曾经的绝望,也似乎变成了上辈子的事。
    “上饺子咯。”王师傅端着几盘刚下好的饺子上来,放在桌上。
    安宁笑眯眯地伸手给许君谦和沈冰岚各夹了一个:“看看谁能吃到铜板,还有糖馅的哦!吃到铜板明年会行大运赚大钱,吃到糖馅家庭和睦夫妻生活甜美。”
    过年最注重的就是吉利,为了讨一个好的口彩,大家纷纷伸筷子夹饺子。
    四五百个饺子里有五个里放了铜板,还有五个里面是糖馅,所以吃到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很快,饭桌上便响起了惊呼声:“我吃到了,我吃到了!是铜板!”
    “我也是!”
    “我是糖!”
    ……
    安宁听到大家惊喜的叫声,脸上的笑容不由放大,只是心里不免有些着急——他都吃了五个饺子了,怎么一个都没吃到?
    正郁闷着,忽然一个被咬了一口的饺子递到了自己面前。安宁疑惑的抬头看着许君谦,嘴巴下意识的张开,饺子被塞进嘴里。然后安宁尝到了甜甜的味道。
    两人视线相对,整个心,似乎都被这个味道融化了。
    坐在两人身边的沈冰岚有些无奈,这小两口成亲之后经常无意识地举止亲密,散发着无比幸福甜蜜的气氛。
    当然,两人相处月甜蜜代表他们感情越好,身为长辈沈冰岚心里是非常高兴的。
    心中一边感叹,沈冰岚咬下一口饺子,忽然一股甜甜的味道在嘴巴里散开。沈冰岚一低头,果然,咬开的饺子里是白色的糖浆。
    正晃神中,忽然抓筷子的手腕被握住,一股熟悉的草药清香飘进鼻腔。沈冰岚还没回过神,被他咬了一口的饺子就进了另外一张嘴。
    意识到发生什么事的时候,沈冰岚吓得差点把筷子都扔了,整个人惊诧地瞪着若无其事的陆清。
    陆清此举动完全就是下意识的,他只是看到许君谦的举动后,忽然也想对沈冰岚这么做。
    这是他第一次吃别人剩下的食物,却一点也不觉得恶心,反而心里流过淡淡的满足。而且明明不喜欢吃甜食的他,竟然觉得糖馅的饺子非常的美味。
    惊吓之后,沈冰岚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查看有谁看到这一幕。好在大家都在忙着抢饺子,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沈冰岚松了口气后,转过头瞪着双眼,低声质问:“你做什么?”
    陆清吞下饺子,淡然回道:“我没吃到,你应该分一半给我。”
    沈冰岚抓着筷子,看着那张美丽的脸上淡然的表情,想要呵斥的话却怎么也没办法说出口。张了张嘴,最后沈冰岚只是低声嘟囔了一句:“别人吃过的你就不觉得脏吗?”
    本以为很小声的话,却没想到陆清不仅听到了,还回道:“你的,不脏。”
    闻言,沈冰岚的脸“轰”的一下全红了。
    一直在边上偷听的安宁虽然没当场将嘴巴里的饺子喷出来,但也不幸的被呛住,顿时咳了起来。许君谦连忙给他拍背顺气,好半响,安宁才渐渐止住咳嗽。
    而沈冰岚的脸,当下红得都快滴血。安宁相信,如果此时地上有条缝的话,沈冰岚一定会钻进去。为了缓解沈冰岚的尴尬,安宁顺好气后也只能僵硬的演戏,当做根本没听到,仿佛他被呛到只是因为意外。许君谦明白他的想法,也配合着转移话题,让气氛慢慢变得自然。
    只是小两口虽然努力装傻,也成功让气氛恢复之前,但是沈冰岚的心却乱了。吃过年夜饭的整个守岁过程,沈冰岚脸上的热度就一直没有褪下,而他的身前也时而愤然时而恍惚,明显都在走神。
    在南越国习俗中,守岁是要熬夜到天明的。小孩子熬不住,早被送去睡下,大人们则围着推牌九、掷骰子、下象棋。因为人多,大厅也热闹。
    安宁不喜欢打牌,就坐在许君谦身后看着他打。而精神恍惚的沈冰岚则自己拿了一个棋盘坐在炉火旁边,安安静静地自己和自己下着棋。
    桌上,茶点瓜果摆满,边上的小火炉则烧着热水。到了后半夜,安宁干脆摆出了火锅,大家围着涮火锅吃。只是即便如此,很多人还是熬不住,过了子时就开始昏昏欲睡。安宁和沈冰岚就是其中两个。
    前世安宁可没少熬夜,念书时代更是经常通宵玩游戏、看小说,那个时候也没见他有扛不住的。可是穿越之后,在这里他每天晚上几乎都是七八点就睡了。和许君谦结婚之后,虽然夜生活变得“丰富”了一点,就算是睡前滚床单,十点也会睡下。
    形成规律的生物钟之后,安宁发觉自己完全没办法熬夜。到后面困的上下眼皮打架,脑袋都变得昏昏沉沉,仿佛下一秒就会睡过去。
    许君谦见他如此辛苦觉得很心疼,便劝他去睡:“不要硬撑,回房睡吧,我在这儿守着便可。”除夕夜也并不是说全家都要一起守着到天明,只要留下一两个守着就可以了。
    虽然困的恨不得立马躺倒地上就睡过去,但是安宁还是摇了摇头,半梦半醒的嘟囔着:“我要……和你一起……”
    许君谦面露无奈,只好让人拿来厚毛毯将安宁仔细包住,然后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因为实在太困,安宁有些反应不过来外界发生的事,他只是本能的往许君谦的怀里蹭了蹭,选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边安宁有了许君谦当“枕头”,虽然不可能睡得好,但是眯一会儿是没有问题的。而沈冰岚则只能用手撑着腮帮,半闭着眼睛继续强撑,然后继续不停的打着哈欠。正迷糊着,忽然眼前彻底一黑,失去了意识。
    许君谦搅着安宁,视线余光正好瞄到陆清向沈冰岚走过去,然后沈冰岚忽然身体一软倒了下去。陆清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抱住沈冰岚倒下的身体,然后毫不犹豫的双手将沈冰岚横抱起来。
    冷淡地和许君谦说了句:“我带他回房睡觉。”陆清就旁若无人地抱着沈冰岚出门走了。
    看到大厅里大家都傻眼的模样,许君谦无奈地叹气。他从来不知道,自家这位不擅于表达的冷面师父,一旦表达起来会如此与众不同。
    为了避免第二天安宁舅舅知道真相后恼羞成怒,许君谦只得给自家师父收拾留下的烂摊子。于是他转头对惊讶的众人吩咐道:“记住,舅舅是熬不住睡着了,所以我们把他送回房。”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明白老爷为什么要和此吩咐。不过作为下人,首要的就是听从主人的吩咐管好自己的嘴巴,因此纷纷应道:“是,老爷。”
    因为响动,安宁在许君谦怀里动了动,迷迷糊糊半睁开眼问道:“怎么了?”
    许君谦将毛毯给他拉好,柔声回道:“没什么,你继续睡吧。”
    也不知道安宁有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只见他挪了一下屁股,换了一个姿势继续窝在许君谦怀里睡了过去。
    于是安宁这一年的除夕夜守岁,就是像这样在半梦半醒中完成了。
    至于半途就被点了昏穴的沈冰岚,直接被抱回了房间。第一次伺候人的陆清不仅给他脱了鞋子,解了外衫,居然还知道体贴的给屋里升起炉火。睡着的沈冰岚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而陆清则坐在床沿看着他的睡颜看了一整夜。
    睡着的沈冰岚没有白日里隐隐忧郁的神情,也不会对他表现出排斥,更不会拒绝他的接近。
    陆清怔怔地望着这种秀雅的脸,不知为什么,脑中回忆起许多事。
    他想起将自己从大雪中救走的师父,想起美丽温柔的师姐,想起他在梅花岛上度过的那些时光。
    他想起师姐和那人之间轰轰烈烈的爱情,想起他们最后悲剧的结局,想起师姐死前那悲伤却无悔的美丽笑容,想起他告知死讯时那人死寂的双眼……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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