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也在想。”郗羽露出苦笑。
    “我一直以为是因为你和他说了什么才让他想不开,但你现在说不是,”孟冬皱着眉头,“那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了。”
    “你觉得,我对潘越有这么大的影响力?”郗羽问。
    “潘越去世后,我才知道‘不患人不己知,患不知人’的意思,”孟冬伸手抚过墓碑,“但我确定一点,他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
    郗羽打断他:“喜欢我到因为我的几句话就跳楼?你觉得他是这种人?”
    不管怎么说,孟冬很可能是世界上最了解潘越的那个人了,郗羽还是问了他这个问题。
    孟冬沉思了一会,慢慢道:“过了这么多年后再回忆潘越,我比当年看得更多一些。我想潘越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更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他善于观察,有非常敏锐的洞察力。他身上感性的成分非常多,但理性的成分也不少。我不太相信他这样的人会自杀,除非受到了难以承受的刺激。这个世界上能给他这么大刺激的人不多,他父母可以做到,你也是一个。”
    郗羽唯有苦笑:“我和他连话都没说过几句。而且那时候潘越也不过十四岁,知道是什么是喜欢吗?”
    孟冬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个百感交集的笑容:“我觉得,喜欢这种感情和年龄其实没多大关系的,一见倾心梦魂萦绕的事情不是不能发生。生命从来不是一个只有几个自由度可以简单建立的模型,影响一个人的因素太多了。”
    郗羽喉咙一哽。她对感情这事儿实在太没研究了,只觉得根本无法接话。
    这正是她这些年纠结的根源。从理性上分析,她觉得自己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让一个男生为了自己去死,虽然也有人为她申辩,说“不是她的错”,然而事实发生在眼前,她不得不背负着这个沉重的枷锁前行,连为自己申辩几句似乎都显得很矫情。
    郗羽定了定神,从漫长的沉默里回复过来,最后开了口。
    “这些年来,你一直以为潘越见的最后一个人是我……但我并不知道这件事情,我也没有接到他托人带的口信,他也没有像之前那样给我一封信。如果不是我的话,你觉得他见了谁?”
    孟冬深深看了一眼她,缓缓道:“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有人以你的名义约潘越见面;第二种,潘越让某人带话给你约你见面。无论哪一种,都有一个‘中间人’。但具体的人选,我不知道。”
    “那个中间人是怎么和潘越联系的……你知道吗?”
    “我想过,但至今没有结论。”
    她默默点头,伸手抚上墓碑。
    ——所以,潘越,在你生命的最后关头,你见到了谁?
    自然不可能得到任何回答。
    漆黑的墓碑冰冷沉默,就像一双深沉的瞳孔,凝视着她,倒映出她苍白的脸孔。
    第54章
    “根据我们人才数据库里的资料……孟冬非常优秀,他第一次跳槽后就成了独当一面的基金经理,管理的资金总额超过20亿。两年来,国内的证券公司面临寒冬,他在这种环境下年投资回报也过了百分之十五,可见目光精准。也难怪他老板拉着他出去开私募基金公司还给他股权了。”
    狭小的车厢内,年轻的女声交错。郗羽和孟冬的对话从汽车音响里传出来,蒋园坐在驾驶座上翻着电脑里的资料对李泽文发表着意见。
    蒋园满意抑扬顿挫念完了资料:“我把他的资料发给你。”
    李泽文膝盖上也放着一台笔电,他接到了蒋园通过局域网发来的文件,一目十行扫过,得出了几个结论:相当有自信、有能力、野心勃勃、有极强人生规划的年轻人。
    扩音器里郗羽和孟冬的交谈还在继续,孟冬冷不防的表白让蒋园有点吃惊——她吃惊地倒不是“孟冬喜欢郗羽”这件事,孟冬对郗羽的好感简直是白纸黑字那么清晰,而是他恰好到处的表白时机。
    “真是个善于打直球的年轻人。”蒋园笑眯眯道。
    她用隐秘的目光瞟了瞟李泽文,他对这个表白的唯一态度就是没有态度,随即再次翻阅起笔电的资料。
    片刻后蒋园说:“还好,郗羽博士的套话水平比我想象的高,没让孟冬带偏话题。”
    李泽文反问:“你以为她傻吗?”
    “从智商上说当然不傻,”蒋园说,“但总感觉是那种没什么戒心的类型,被熟人问一句‘你最近研究了什么呀’然后和盘托出,一不小心就被人骗了学术成果。”
    李泽文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个几不可见的笑容。
    “戒心有多种表现形式,她是很单纯,但也有自信。如果她真的告诉别人她的研究进展,那她也有把握别人做不出来。”
    “看来我对她的评价又要调高一分了。”蒋园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李泽文转开了话题:“搜一搜孟冬社交网络里的信息,看看他的朋友圈里有没有mit的留学生。”
    “已经开始做了。”
    专业人士的素养可见一斑。蒋园早在回答的同时就已经点开了专门用来搜索几个社交网站信息的专业爬虫软件。
    数据库里的资料迅速丰富起来,“喏,他社交网络不太丰富,发表言论不多,主要关注科技新闻、经济新闻和母校新闻,但除此外还有点内容。”
    一分钟后她眼睛一亮:“查到了,你没说错。”
    电脑界面上显示的众多资料是关于孟冬和一个叫钱方堂的人在社交网络上的一些互动。公开资料显示,钱方堂是mit计算机系的ph.d,和郗羽同届。孟冬和钱方堂互相关注着对方,互动从六年前开始,两人在社交网络上针对同一件事发表意见五次,互相圈了对方四次,还有合照一张,交情可见一斑。
    蒋园看着屏幕上的资料,一脸满足道:“所以我一直认为社交网络是21世纪至今为止最伟大的发明。有了社交网络,我们做背景调查起码节省70%的精力。”
    “搜一搜他们交谈的内容,”李泽文说,“用‘羽’‘南极’‘男友’‘女神’当关键词。”
    蒋园挑了挑眉梢用“你怎么这么了解”眼神看了一眼李泽文,奈何李泽文并没有解读她眼神的雅兴,连头都没有抬起来,蒋园只好乖乖做事无法吐槽。片刻后她一拍大腿:“又一次被你说准了,孟冬的确暗戳戳的关注着郗羽呢。”
    李泽文一副意料之中的神色。
    “话说你怎么知道的?”蒋园追问。
    虽然两人认识多年极为熟悉,但蒋园也无法随时跟上李泽文的思维模式,好在她素来有不耻下问的精神。
    李泽文道:“见面到现在近三个小时,他完全没有问过郗羽目前是否有男友。”
    这理由确实说服力极强,蒋园瞬间折服。
    显然,孟冬不是郗羽那种对别人的私生活毫无兴趣的类型,以他对郗羽的浓厚兴趣,不第一时间了解曾经喜欢的女生现在是否有男友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虽然我见过形形色色的富有个性的人,但不得不说,孟冬的行为在这群人中也算有代表性了。”蒋园后仰着靠着椅背,缓缓道,“设身处地想一想,我和我好朋友喜欢同一个男生,后来我好朋友坠楼死亡,临死前,她去见了喜欢着的那个男生。嗯,我可能不会认为这个女生动手把人从屋顶上推了下去,但是我好朋友的死和她一定有关系……别说,这事儿还挺微妙的。”
    “你会采取什么措施?”李泽文说,“会告诉警方?”
    “具体事情具体分析,这得看我对男生的喜欢和了解程度,”蒋园沉思了一会,因为理性思路的缘故,话也说得极慢,“不过,毫无疑问,我还是会告诉警方,我不会把这样一件重要的事情隐瞒在自己心里。”
    “如果你站在孟冬的角度,你是男生,你又会怎么做?”
    “这样就有点微妙了,”蒋园的表情渐渐变得郑重起来,“如果对方是女生,还是很柔软、很单纯、很美丽的女生,这个决定就不那么容易做出了。很明显,我的一句话,会进一步摧毁她的人生。”
    李泽文说:“所以性别上的差异,会让决定也产生偏差。”
    “这么一想,很有趣啊。”蒋园兴奋起来,“你看,这十几年来,他身负重大的秘密——至少从他的角度来看,是足以让他铭记一生的秘密——他的实际举动却完全背道而驰。这么多年,他没有联系郗羽,也从来没有试图影响她的生活,看起来也不会跟别人提起这件事,甚至可以把这个秘密带入坟墓里面去。实际上,根据我们现有的情报可以推测,如果郗羽不主动联系他,看起来他这辈子都不会主动和她有什么交集。”
    李泽文微微抬起下颚,用目光示意她继续。
    蒋园得到了鼓励,兴致勃勃往下推论:“每个人都有初恋对象——姑且认为郗羽是他的初恋对象,但是大部分人都不会暗搓搓偷窥着人家十四年,他唯一做的事情,就是以一种毫不打扰的姿态暗中关注着一个早已没有联系的老同学。仔细想的话,有点《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意思——我爱你,与你无关。当然,对孟冬而言,‘爱’这个字大约过头了,但从他下决定保守秘密的那一刻的想法,应该是基于对郗羽的感情。”
    “还有自我满足。为什么能保守秘密多年,在他的自我认知里,恐怕认为自己是一个富有骑士精神的人,追寻荣誉和忠贞,”李泽文说,“这么多年为了郗羽保守秘密,对他来说,必定有一种别样的壮烈感和满足感。”
    “就算你这么说,我依然挺佩服他。”蒋园最后下了个结论,“十三四岁的小男孩,在最短的时候下决定把所知的‘真相’隐瞒起来,这么多年不露口风,这种定力我想想,还挺佩服。我想,当潘越去世的那一瞬间,他就彻底成熟起来了。”
    “前提是,他没有说谎。”李泽文说。
    冷静而理智的口吻让蒋园的热切的思绪退却,她一愣:“说谎?你觉得他在什么地方说了谎?我没有从他的话里发现违和感。”
    李泽文思索了片刻,打开手机,播出去一个电话。
    几秒钟之后,清脆的女声在手机那头响起来,“大哥。”
    和李知行结婚之后,唐宓终于改变了对李泽文的称呼——之前她叫他“大表哥”,现在直接砍去了“表”字,变成了“大哥”。更准确的叫法应该是“大堂哥”,但李知行从来不加这个“堂”字,因此唐宓也跟着这么叫了。
    李知行和唐宓这对夫妇在国外办婚礼的那次已经度过蜜月,在国内的这场婚礼办完后的第三天就上班了。
    根据时间来估计,她正在工作。李泽文问:“方便说话吗?”
    “没问题,我在走廊里。”
    “想和你打听一个人。”
    “大哥,你说。”唐宓说。
    “你大学时的一位师兄,高你两级,叫孟冬,认识吗?”
    唐宓几乎没有什么磕绊就回答:“孟冬,我知道他。”
    实际上,唐宓确实知道孟冬这个人,但了解极为有限,仅仅知道他是一个门槛挺高的投资研究社团的社长,挺学霸,非常能干,大学毕业后直接工作了,因为出色的成绩在面试中所向披靡,最后去了著名的摩根工作。
    “……其他事情我就不知道了。这些八卦我还是听我的室友韩羽露说的,孟冬和韩羽露是高中校友,在大学时关系也很不错,孟冬还挺照顾她的,韩羽露一直把孟冬当成偶像崇拜。大哥,你要了解孟冬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韩羽露。而且,韩羽露的男朋友,现在是老公了——他们两口子是高中同学,他们夫妻俩对孟冬应该比较了解。”
    李泽文道:“好,我告诉你提纲,你帮我问了解这几个细节:孟冬的交友情况;孟冬和老师的关系;孟冬的人品如何;孟冬的学业情况和人生规划,比如读研、留学上有什么考虑;最主要问一下孟冬和异性的交往情况。”
    “明白了。”唐宓一句废话也没有,“不过,我用什么理由向韩羽露问八卦?”
    “说有猎头挖人。不要提到我。”
    “好。我一会给你打回来。”
    李泽文挂上电话。对唐宓李泽文其实是没抱什么指望的,她在社交上的能力还不如郗羽,打这个电话无非也就是“不放过每一个可能”的惯性思维发作。
    他的手机一直开着免提,蒋园也听了真真切切,她挑了挑眉:“你这个弟媳妇挺有意思的。你这么忽然要求她去调查一个人,她怎么一句原因都没有问?”
    “她会问,不过会在帮完忙之后。”李泽文道。
    和郗羽不一样,李泽文深知唐宓是有好奇心的,尤其是对自己的好奇心很重。不过她隐藏得很好,现在更是能达到收放自如的水平。
    蒋园失笑:“先帮忙再八卦?挺棒的策略。”
    李泽文微微一笑。
    十分钟后唐宓打了电话回来,对李泽文一五一十进行汇报。
    “根据韩羽露的说法,孟冬的情况从各个意义上来说都是很不错的人。他很够朋友,比如一群同学出去吃饭,他买单的次数比较多;因为是学霸,和老师的关系也很好,常常能从老师那里弄到好的选题来做,还能分给其他人;至于人生规划,他这个人的目的性比较强,从来没打算读研究生,他认为最好在工作中提升自己,没必要把自己再局限在学校里。
    “至于男女关系,因为相貌俊朗,孟冬一直以来比较受异性欢迎,不论在高中和大学都是如此。高中时代他有过一任女朋友,后来分手了,原因似乎是因为考上大学后两人异地了;大学时代他有过两任女朋友,都是同学院的,后来也分手了,分手原因应该是情理之中司空见惯的理由,据其中一任女友说,‘比较难以走进他的心里’。韩羽露自己猜测,会不会是因为孟冬可能有点花心的原因。”
    “可能?”
    “韩羽露说孟冬可能也许曾经对她有点意思——但她不太确定。大学时他们一直在同一个协会,有一次,她向孟冬询问某件事应该怎么做,孟冬忽然叫她‘小羽’,明明之前一直叫她名字的。韩羽露说自己当时吃惊坏了,虽然孟冬随后解释说是认错人了,但韩羽露觉得当时的气氛是有点微妙有点暧昧。她开玩笑地跟我说,如果不是因为她早就有了男朋友,没准就被孟冬勾走了。”
    “孟冬平时是怎么和女生打交道的?”
    “他平时是比较正经的,行为非常绅士,玩笑都不怎么开。如果还有最后一个座椅一定让女生坐,一起出去玩一定帮女生拿行李,交作业的时候对女生网开一面等等。所以孟冬叫‘小羽’的时候韩羽露才那么吃惊。”
    “我从她那里打听来的就这些内容,因为时间比较紧,我们没有聊很多内容,而且我估计她掌握的情况也只有这么多了,”唐宓顿了顿,声音里好奇起来,“大哥,你想了解孟冬是为什么?”
    李泽文没有详细解释——这确实是个挺复杂的故事,他只说:“我正在调查的一桩事件可能和孟冬有关。”
    这个解释里忽悠的成分很重,唐宓有点意犹未尽,声音里也带着一丝隐藏得不太好的疑惑:“是吗?”
    “事情结束后详细跟你解释。”
    “好的。”
    唐宓心满意足地挂上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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