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克看透一般:“你妈要来,我没让。”他目光在驰见身上落片刻,又看向她:“你们吃饭没有?”
    “没。”她头发干了,额头一层细汗。
    周克往前看了眼,姜军三人已经走上木栈道,他觉得应该给他们全家人一些相处的时间,于是招呼两人:“我们去那边坐一会儿。”
    木栈道的相反方向分布一些奇形怪状的巨石,巨石与巨石中间掬着一汪汪海水,里面有被困住的小虾小蟹,以及浮游生物。
    周克放下重重的背包,找块岩石坐下:“坐。”她招呼久路。
    “驰见,你不坐一会儿吗?”
    “不用了。”他不远不近的站着。
    周克拿出包中的水喝了口:“昨晚我给驰见打过电话。”他顿了下,解释道:“哦,他没说你们在哪儿。我猜到的。”
    久路抿抿唇。
    周克:“后来我联系姜军,结合他给的老家地址,于是我们找来了。”
    他说完几人都沉默了会儿,周克看她:“想什么呢?”
    “……我妈肯定着急了吧?”
    “你说呢?”他笑着反问。
    驰见不由紧起眉头。周克态度很好,从来到现在,甚至一句重话都没讲,但他莫名反感他说话那种口气。他除了是个长辈,身上好像还有种万事尽在掌握的气势。
    周克态度始终都是温和的,斟酌片刻才开口:“你的做法我不评判对与错,但是路路,周叔叔希望你以后再做任何决定以前,都要认真考虑一下,不为自己也要为你妈妈。”他拇指蹭蹭鼻梁:“她从前天到现在几乎没怎么吃过饭。”
    李久路深深埋下头。
    周克说:“我知道你来南令的目的,但不管怎样,都不是通过这种方式,何况身边还带着位老人。”
    “我来之前问过晓珊姐的……”她声音低下去。
    周克点点头,非常客观的说:“顾晓珊不是医生,她的工作范围只是老人们日常的基本护理,你身边没有专业仪器,血压血糖这些体征时刻都在变,何况南方与北方跨越大,气候、情绪等因素都会影响他的身体状况……”
    对,周克说的句句在理,但驰见听不下去,他转开视线,觉得气闷。
    他的女朋友自己都没忍心这么说教,却被他训得一声都不吭。可他是她名义上的父亲,驰见没有任何立场去反驳或阻止。
    李久路稍微抬起头,承认道:“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
    周克看着她:“也不完全怪你,你年纪还小,面对一些事情做不到理性思考,多半感情用事。”他说:“万幸的是这次没出……”
    “周院长,抽根烟。”
    他话说一半,面前突然横过来一只手。
    周克愣了愣,看看那烟,又抬起头来看驰见。驰见整个面部背着光,手指虚夹着香烟,眼中有种傲然睥睨的距离感。
    对视片刻,他说:“谢谢,我不抽烟。”
    这一打岔,周克忽然忘了自己说到哪儿。
    他想明白什么笑了笑,看向驰见,话题就此打住了。
    周克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站起来说:“这样,回去打个招呼,我带你去趟岩莱岛。”他拿起背包:“就是七号海域。”
    第34章
    回到姜家说了声,周克仍旧背着沉重的旅行包,带李久路出去了。
    驰见撑着栏杆抽烟,直到再也看不见两人的影子,才转开视线。
    周克说带她去,并没提他,这算家事,所以他没主动要跟着,但心里別着股劲儿,说不清缘由。
    姜怀生孙子姜衡轩跑出来叫他吃饭。驰见跟他回去,见姜怀生正坐桌边抽烟,姜军手撑着膝盖,低声下气劝着什么。
    驰见走到对面,和姜衡轩坐一起,他上来直接抓了个鸡腿吃。
    “放下。”姜军大声呵斥:“爷爷没动筷呢,有没有礼貌?”
    “你老管他干什么,真是没事儿闲的。”姜怀生在看孙子时换了副面孔,“轩轩,吃你的,想吃什么吃什么,来,爷爷给你夹。”
    “爸!”姜军拖长音。
    “一边儿去。”
    儿子受制于老子,老子上面还有老子。地位一级压一级。
    驰见对姜军没多大感触,他父母离世的时候,他刚出生,所以对父子之情很淡薄,但看到姜怀生宠溺孙子的样子,忽然想起外婆。
    他心忽然被什么纠扯了下,想起离开那天,没来得及跟外婆打声招呼,实在不孝。
    没多会儿,儿媳妇端着汤也从厨房出来。
    一家人坐下吃饭,六菜一汤,里里外外都是她忙活的。她做事雷厉风行,讲话利落,是典型的北方女人。
    刚开始没人说话,都埋着头,各吃各的。
    儿媳妇抬眼瞧一圈儿,在桌下踢了姜军一脚。
    姜军没抬头,又踢回去。
    她筷子一撂,啪一声响:“没人说话我先说。”
    驰见只抬了下眼,跟他无关,他继续吃。
    “爸。”儿媳妇叫了声:“我欠您一句对不起,我这人脑袋不会转弯儿,说话太直,那天数落您,是我不对。”她是指姜怀生住进老人院之前发生的事儿。
    “嗨,都过去了,提它干什么。”
    “您老不会还在生我气吧?”
    “没有。”他如实答。气一阵儿就过去了,他后来只是觉得住一起不适应。
    儿媳妇转转眼珠:“不生气就好。那在岛上多住几天,就当放松放松,然后您跟我和姜军回家住,咱不去老人院了。”
    姜军帮腔:“是啊,爸。”
    “不用,我在那儿住的挺好。”
    “好什么啊,一眼没照看到,把人都给领跑了。”
    姜怀生:“……”
    驰见嚼着花生米,筷子在盘中一顿,轻飘飘哼了声。
    姜军又踢她,她没理,“我说的不对吗?刚才没得空,待会儿我还要问问那小姑娘呢,老师怎么教的,到底什么心态……”
    “你先问问,出来是谁的意思吧。”驰见嘴里嚼着饭,没抬头。
    “这么说,还怨我们了?”
    “路费没人报呢。”
    驰见忽然发现,任何事一旦牵扯到李久路,他就完全不冷静。听不得别人说她,更不能让人碰,跟有护犊子情节似的,觉得周克那职位他肯定能胜任。想到这儿,他没忍住笑了下。
    姜怀生儿媳妇性格也急,一见这态度,矛头马上要指向驰见。
    姜军小声提醒:“说正事儿。”
    她这才剜他一眼,又转向姜怀生。
    “爸,我记得以前咱这院子种的全是菜,房后还养了鸡跟鸭吧?”儿媳妇兀自道:“现在太破了。我来之前把家里后院的花苗都拔了,等着您回去种菜呢,您再多种两棵梨树,轩轩爱吃梨。”
    姜怀生抬起头,有些错愕。
    “咱接着养鸡鸭,以后都吃健康的,不去外面买。”
    姜军:“对。”
    姜怀生看他一眼,“别麻烦了,我在你们那儿住不惯。”
    儿媳妇也不拐弯抹角:“您住着不习惯,是因为您没把那儿当成自己家。跟您说句实话,我们今天来,不是劝您,您想不想都得跟我们回去。我这人说话不经大脑,以后肯定也会冒犯您……嘶!你别老踢我行吗?”她皱眉看姜军,后者咳了声,她继续说:“……我其实根本没拿您当外人。”
    她想到什么忽然叹了声,“我爸妈走得早,现在婆婆也走了,我拿您当亲爸,怎么可能让您一直住在老人院?”
    一句话,把姜怀生说沉默了,他低下头,又想起死去的老伴儿。
    那些随酒精蒸发的叮嘱,又一次清晰起来,恰巧今天儿子一家赶到,要将他带回去。冥冥之中,好像一切都是她的安排。
    见他沉默不语,儿媳妇趁热打铁,偷偷踢了下姜衡轩。
    他正忙着啃鸡腿,没反应过来。
    她又使劲儿踢了脚。
    姜衡轩身体一晃,鸡腿掉到桌子上。
    她朝儿子使眼色,姜衡轩舔舔嘴皮子,立即站起来:“爷爷,您就跟我们……”
    这一家人交流靠踢的,驰见面无表情站起来,拿根烟走了,把空间留给他们。
    在岛上闲遛一阵,不知不觉再次走到渡口,他向对面看去,隔着一条狭窄水道,南舟市区高楼林立,一片繁华景象。
    又逗留一会儿,发觉自己未免太不潇洒,于是挥两下头发,沿着来时的路,踱步回去。
    周克和李久路午后才露面,彼时驰见躺在角落的藤椅上,正心神不宁。
    久路没注意到他的存在,径直走到饭桌前。周克倒是看见他,一挥手,“进去收拾收拾,准备走了。”
    驰见不由直身。
    周克没多说,跟着李久路走过去。
    这会儿那一家人早已吃完饭,姜军沏了壶茶,拉着老爷子,不咸不淡的聊天呢。
    她朝着两人的方向,深深鞠上一躬,之后表示歉意的面子话留给周克说。
    驰见没管那些,穿过院子,大踏步追随李久路进入房间里。
    她默不作声,卷起衣服放到旅行袋中。
    驰见拉住她两手腕儿面对自己:“你们去那边做什么?”
    “下了趟水。”
    久路没说谎,驰见隐约记得,两人从浅滩回来后,她临时绑起头发,这会儿又完全散下来,而且发丝中隐隐有股潮湿的海腥味。
    “周院长又数落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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