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慕桑的眉头蹙了起来,“这帮人,真该死。”
    司雨侬的眼皮子跳了跳,“这些人的后台,可能是港商。”
    “是什么也不行,我们很多珍贵的动植物,都是被这些唯利是图的商人给弄灭绝的。”
    咦,司雨侬再一次在心里“咦”了一声,心想要是他现在知道,自己以后也会变成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夏慕桑,有人找。”教室的大门外头,有个隔壁班的同学冒出头来,一指校外,“就在学校大门口。”
    “等我回来再跟你说。”夏慕桑丢下这句话,便匆匆离开。
    一直到上课铃响,他都没有回来。身为班长的周小丽,尽职的向老师报告夏慕桑的行为。换来姜老师一句,她知道了,已经请过假为结尾。
    “夏慕桑是怎么了,放学也没回来,书包不要了?”司青青在学校呆了一天,心情重新开朗起来,还有心情调侃同学。
    司雨侬觉得,夏慕桑离开之前,好像是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的,不过管他想说什么,应该,也没有多重要吧。
    “我也不知道,只听说有人来找他。”司雨侬看了一眼他摊在桌上的课本,心想要不要帮他收拾一下,至少放到抽屉里。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周小丽过来,当着他们的面,把夏慕桑的书包拖出来,把课本往里放。
    她抬头看到司青青和司雨侬都看着她,一脸惊讶。
    不耐烦的解释道:“我放学去找我爸,他和夏叔叔在一栋楼里办公。”
    “哦。”司雨侬有些尴尬的点点头,拉着司青青出了校门。
    “青青,小雨。”龙头村的村口,有个小姑娘领着弟弟在外头玩,看到他们背着书包放学,一脸羡慕的跟他们招呼。
    司雨侬蹲下身去玩小娃娃肉乎乎的手指头,逗得小娃娃咯咯直笑。
    “你真不去上学了啊。”司青青跟小姑娘的关系不错,有点可惜的说道。
    “不去了,反正我成绩也不好,家里那么忙,没人管弟弟,我正好腾出手带带她。”小姑娘失落归失落,但家里的情况她是看在眼里的,让她硬装着什么都看不见去读书,她实在做不出来。不像司家,他俩最小,又没指望他们做家务带孩子,当然可以去读书。
    “对了,你伯娘今天可真威风,带着人去白家,把他们好生骂了一顿。直说让他们把你妈,呃……反正就是骂得白家头都抬不起来。”
    司雨侬抬起头,敢情昨天半晚上没睡,今天白天也没闲着呢。
    姑侄俩对视一眼,得了,还玩啥,赶紧回家问问去。
    “伯娘这么厉害啊。”司青青的印象中,伯娘在家里说一不二,但并不严厉,对孩子们也很好,甚至对小雨好到有点溺爱的程度。还真的很少见她发脾气,更别提在外头跟人理论。
    其实司大娘在外头跟人理论的事还真不少,只是那种场合哪儿会让小孩子掺和,司青青看不到,自然也就不知道伯娘在外头的威风。
    两个人蹦跳着赶回家,只见白春桃正在家里忙活,司青青咬了咬嘴唇,看到家里其他人不在,拖着司雨侬的手,回屋做作业。
    等到司大娘回家做饭,她才扑上前,缠着问今天的事。
    司大娘乐呵呵的笑着,“那些人就是喜欢夸张,不过就是去跟他们白家说个清楚。”
    “我以后再也不去他们家了,过年也不去。”司青青本来就不喜欢姥姥家,经过了昨天的事,更是恨死他们了。握着拳头,在司大娘跟前发誓。
    等晚一些,长保回来了,才知道今天司大娘带着一家人,还有村里帮忙的人,一起去了白家,先找了吴家村的村长,问他吴家村的人勾结外头人,上他们龙头村的地里偷东西,有啥说法没。
    吴村长当然是说白家跟他们是亲家的关系,这些是家务事,他不管。
    司大娘就说既然是这样,就先断一断和白家的关系。带着人去了白家,把白家的大门一围,后门一堵,摆事实讲道理,问他们白家既然这么稀罕女儿,干脆给你们送回来,你们也不用三天两头的传话,回娘家你们天天从白天说到黑夜都可以。
    白家一听就急了,生怕司家真把白春桃给送回来,赶紧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生是你们司家的人,死是你们司家的鬼。
    当时白春桃就混在人堆里,是司大娘特意带着她去的。白家人一急,也没瞧见她,为了不让司家人把她送回来,可以说要多少狠话有多少狠话。
    白春桃亲耳听到口口声声说为她撑腰的娘家,这会儿抵着司家人的面,恨不得发誓就是司家人把她活活打死也不关他们的事。
    长寿把她妈扶了回去,没听后半程。但长保一直在,所以还在跟两个小姑娘描呢。
    司大娘先撕虏清白春桃和娘家的关系,断了两家的联系。若是以后他们再去找白春桃就是自己打脸,就是乡里乡亲也要看不起这种人。
    下一件就是把长寿差点被害死的事,扣到白家人头上。
    白春桃的事,司家自己人知道就好,说出去以后怎么娶媳妇,娶回来又怎么相处。总之,绝不会在外头宣传。
    但这事窝火啊,多好的小伙子,差点被坏人害死,司家人的火气总得有地方撒不是。
    说是白家也没错,白小川去喊的人,白小川让他独自下山,如果不是司雨侬机灵,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八十年代是中国最特殊的时期,前头十年动乱,但祸害的都是知识分子,普通人的生活还是可以继续的,也因为当时的情况特殊,人员流动性小,各家各户都将人看得紧,也没人敢随便生事。一进入八十年代,一面是高歌猛进的改革一面是还没跟上来的法制建设,治安情况可真不怎么好。
    所以司家人一说,围观的人都表示理解,如果两边遇上了,八成就是被活活打死的份。
    “当姥爷的为了给儿孙谋福利,就拿外孙的命去填。姓白的,长寿真要有事,咱们拼着不要命,也要让你们白家断子绝孙。”
    司大娘在白家大门口丢下狠话,这才带着人回去。
    “以后咱姥姥家在吴家村可是抬不起头啰。”白家不光是拉着出嫁女祸害外孙,他们家的白小川还在大牢里蹲着,没放出来呢。
    长保幸灾乐祸,司青青也抿了嘴笑,心头的郁气明显消解下去不少。
    司雨侬坐在炕头上,晃荡着小腿,“我回家的时候,看到叔婆一直在干活呢。”
    “我看看她干的好不好。”司青青跳下炕,作业都没收的跑了出去。
    长保笑着摇头,这丫头,明明是去帮她妈干活,却不好意思说,这别扭性子,也不知道是像了谁。
    “反正这下闹开了也好,两边彻底断了来往。我妈也能安安心心当妈,没人挑嗦,她也就安份了。”
    为啥就安份了呢,也是因为她蠢啊。蠢得让人放心,想干坏事也不知道从哪儿起头不是。
    长保的话逗得司雨侬咯咯的笑,外头司丰年推门进来,却是一脸阴云。
    他一早跑了一趟镇政府,农民受了委屈当然要告状,不告状怎么能让那些混混快点伏法呢。早上还好好的,大家伙都是义愤填膺,外头人跑到他们这里动手,当然是一致对外。
    结果到了下午,就有村民跑来跟他说,吴家村的白小川被放出来了。他又急匆匆赶到镇里的派出所,才知道那些混混们也都被放了。
    这是什么路子,司丰年有点想不明白,再去镇政府,早上还好好说话的干部,竟然顾左右而言他。当了好几年村长的司丰年再傻也明白过来,这是人家上头有人啊。
    “爸,咋了?”长保听到声音出来,看自己老爸拿着勺子在厨房门口的大水缸里舀水喝,就知道事情不妙。
    “叔公。”
    “乖。”司丰年看到司雨侬,才勉强露出个笑脸。可是任谁也知道,这笑容很勉强。
    “白小川被放回来了,那些混混也放了,他们上头有人。”司大娘和司爱华从地里回来,司丰年这才吐口,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司大娘叹了口气,“那就没办法了,要个好点的价钱吧。”
    不是她不想争,只是形势比人强。争得过不去争,是懦弱,可明知争不过,也去争,是逞强。
    司丰年重重叹了口气,真是憋屈,太憋屈了。可是再憋屈又有什么办法,这些年比他们憋屈的人多了,不也只能憋着吗。
    司雨侬心里暗道一声,糟糕,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之前她就知道最终想要龙湾树的是一个家俱厂的老板,而这个家俱厂是港岛人投资的。八九十年代拉外商投资,办合资工厂是最大的一股势头,政府官员为了业绩,都跟疯了一样。
    当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国家穷,这么多的人要就业,要填饱肚子,可不是说着玩的事。
    在大势之下,这些人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用后来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惯你丫的。但这个时候何止是惯,直接就是捧人家为上宾。想要你几颗树,还不跟玩一样。
    司大娘原本抱着希望,闹开之后对方能够知难而退。也不是所有人,都非得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但明显,她高看了人家的操守。为了几颗树,还真的活动到上头去了。
    “你们说,有这关系,为啥不早点动用。”司丰年又喝下一碗凉水,浇浇心头的火气。
    “欠那些人的人情,是要还的,人家又不傻,当然是想着先用钱解决。解决不了,再动用关系。”司大娘倒是对这些门清,可是门清有啥用,越是门清越知道,他们斗不过。
    家里人都不吭声了,司雨侬却不得不赶紧跟系统沟通,“这下怎么办?”
    系统没有吱声,司雨侬又连续问了好几句,系统才现身,带着哀怨的语气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找一个人类代理人的原因,人类的无耻和贪婪,是最没有道理可讲的,也只有人类才能对付人类。”
    这回,换司雨侬不吭声了。作为人类的一分子,她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八十年代的中国,就象一辆老旧的火车刚换上新的发动器,用四百码跑在在破旧的轨道上。什么都不规范,什么都在叮当作响,什么都要更新换代,包括法律也包括这个社会运行着的约定俗成的规则。但在没有换代之前,只能继续忍受。
    她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但她目前只有八岁,想要实施却是真的不容易。可是如果事情真的没有办法挽回,她也只能勉力试试。
    “村长,你们家有人找。”村里人大咧咧推开院门进来,告诉他们这个消息。
    “来的这么快?”司丰年只当是为了龙湾树来的人,赶紧站起来走了出去。
    村民已经领着一大一小两个人站在院子里头,司丰年一时摸不着头脑,镇里的干部大部分都是熟面孔,也没有长这样的啊。小的那个就更离谱了,谁家出来办事还带着个半大的孩子啊。
    “请问这是司雨侬家吗?”小孩子反倒先开口说了话。
    司爱华和其他人跟在后头,司爱华盯了半天才迟疑道:“你不是县里大院住着的孩子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咱们家已经不做蛋糕了。”
    司雨侬是最后出来的,扒开大家的胳膊,露出一张小脸,眨巴眨巴大眼睛,“夏慕桑,你找我?”
    听说是自家孩子的同学,大人们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司爱华留下来待客,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夏慕桑被迎进堂屋,村民见确实是他们家认得的人,也打了声招呼离开。
    而跟着夏慕桑身后的,是个约摸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灰扑扑的蓝色中山装,蹬着一双看不出颜色的白色回力鞋。这鞋在这个时候可不便宜,一双鞋差不多要普通人大半个月的工资,穿的人也是小心伺候着,每天晚上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给鞋擦灰扑粉,不然咋出去炫耀呢。
    把一双等价于后世背个奢侈品包包的鞋子穿成这个埋汰样的,还真是少见。至少在他们这种小地方,是没有的。
    这也让司雨侬对这个人的身份好奇起来,夏慕桑今天中途离开,是不是就和这个人有关呢?可是带他来龙头村找自己,到底又是什么用意。反正,总不可能是因为蛋糕来的。
    “快坐吧,我给你们倒水去。”司爱华招呼人坐下,便要去厨房。
    “不急不急,我们就是为了龙湾树来的。”小年轻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司爱华的脸色顿时变了。
    他不是相貌凶猛的人,但脸色一沉的模样,也极是难看。
    小年轻被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夏慕桑也不知道,但他还是开了口,“这位是我爷爷的学生,叫林英。”
    “你爷爷的学生?”司雨侬若有所悟,但还是不够明白。
    司大娘从厨房里端了水进来,家里之前做蛋糕买的白糖还有剩,每个碗里搁了一勺子。一进来,就看到司爱华脸色不对。
    “他们也是为了龙湾树来的。”
    司大娘一听,也跟着坐下了,“到底咋回事?”一改之前老太太的慈详,声音里带上了厉色。
    夏慕桑立刻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怕是他们把自己和那些人当成一伙的了,赶紧解释道:“我爷爷是农大的教授,我看到司雨侬同学画的龙湾树,觉得很像曾经在书里见过的一种树种,就用加急的方式寄给他看一看。”
    小年轻赶紧点头,“是的,我是农大的学生,是夏教授的弟子。夏教授说这是个大发现,他还需要一点时间安排,让我先过来看看实物。”
    解释清楚了,司家人这才消除敌意。这年头看到一个大学生都觉得稀奇,更别提大学里的教授了,那简直是金光闪闪的存在。
    司大娘再次恢复了热情,“小伙子,赶紧坐,快坐,喝水,给你搁了糖,甜的。”
    司雨侬表情看不出什么来,心里却在飞速的算计,看着夏慕桑和年轻人,做出一个沉痛无比的表情,“你们,来晚了。”
    刚端起碗喝水的林英,一口水喷出来,都顾不得擦,“你说什么,什么叫来晚了,树呢,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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