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抚着琳琅的脸颊,好似窗外最磨人的雨丝,勾勾黏黏的,无尽的痴恋。“回宫之后,你就住在清宁宫,我下了朝便回,咱们单门独户过日子。”
    他轻描淡写的言语,琳琅闻言震惊,推脱道:“不可。琳琅虽然没见过世面,却也知道清宁宫非比寻常,历来都是皇宫所居,琳琅住在清宁宫必然会令群臣非议。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另择住处。”
    他轻轻一嗤,说道:“历朝历代,有多少后宫的女子费尽心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入住清宁宫,你倒是好,我求你,你都不肯住。”
    琳琅靠在他胸口,听到他起伏的心绪,怕是牵扯起不悦了,连忙以手慢慢捋捋他的胸襟。“清宁宫代表后宫至尊的权势地位,她们用尊荣来巩固地位,如果失去了圣心,后宫妇人便只能以尊荣多寡来比较度日。可琳琅不同,琳琅有夫君一心一意珍爱便心满意足了。偌大的后宫若只有琳琅一人,那么住在何处都是一样的。”
    尉迟珩和气道:“言之有理。可我不想委屈你,你若不愿意住在清宁宫,那住在太极殿吧,我下了朝拐个弯就能见到你。”
    尉迟珩机敏狡猾,三言两语又把烫手的山芋丢给她。太极殿是接见群臣、处理政务的大殿,左边设有皇帝的寝居,她要是住在太极殿,群臣还不把太极殿的屋顶给掀翻了,即便不掀屋顶,祖宗规矩,人伦道理,那些唾沫星子也能把她给淹死,她就真成了祸国殃民的狐媚子了。
    琳琅拗不过只能服软,“这……要不我还是住清宁宫吧。”
    尉迟珩打趣问道:“这会儿就不怕住清宁宫变成肉靶子?”
    琳琅接话道:“那些是是非非,琳琅躲在后宫听不到便好。要是住在太极殿,谩骂琳琅的话声声能入耳,那些朝臣们能把琳琅活活给看死了,还是躲得远些。”
    尉迟珩许诺道:“你是我的妻子,我欠你的,我心中永远记得。你放心,待大业得成,四海升平,我必定给你一个名正言顺。”
    琳琅明白那承诺中沉甸甸的分量,外敌环伺,内患四起,大江国岌岌可危,尉迟珩从尉迟云霆手中接过的是一个破败不堪的残局。
    常听闺阁妇人云,一如侯门深似海,何况入了后宫,妖魔鬼怪层出不穷,琳琅心中忌惮,可如今前朝事大,朝局尚且不稳,人心动荡,她不能以婆婆妈妈之事是叨扰尉迟珩的精力。
    夏末的雨,缠绵无尽,这一日长安城注定不太平。
    御辇驶入朱雀门进入皇城,神策军严阵以待,肃然有序,逼仄的气势向琳琅袭来,这就是她将要生活的地方,也许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机会,能够从正南面朱雀门入住皇宫。她打量巍峨宫墙,骁勇的士兵,铁寒的盔甲与兵器,这一条路开阔而敞亮。尉迟珩执掌天下后,依旧手握神策十二营的管辖区,只让项斯分担了部分军务内政。
    经过朱雀门以北,承天门面南而开,一众文武百官乌压压一片跪在御辇驶过的道旁,从承天门一直排到了太极宫。
    尉迟珩忍无可忍跨下御辇,直面这一群自诩忠君爱国的贤臣。他刻意隐瞒出宫之事,谁知有心人借外族侵犯之事,趁他回宫之际,特意造势向他逼宫,他当真是小看了谢玄龄志在必得的野心。
    护国公谢玄龄身披战甲,麾下一众品衔高等的将军跪在其后,谢玄龄跪在尉迟珩脚下,一派忠心不已之相。“皇上,眼下边关告急,皇上贸然微服私访,朝中无君主理朝政,边塞之战我军节节败退,接连被鲸吞下三座城池。臣等于心不忍,还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儿女情长次之,方才不负大江国百年基业。”
    尉迟珩剑眉冷凝,睨视谢玄龄道:“护国公心忧天下,朕知道谢家军治军严明,乃是精锐之师,若由护国公挥军大食国,大食人必定闻风丧胆,不如就由护国公替朕分忧?”
    谢玄龄双手成拱,说道:“臣惶恐,臣从军三十载,如今已是风烛残年,承蒙皇上不嫌弃,让臣身居高位,臣时常自省,深感力有不逮,空有其名。朝中人才辈出,此番外族侵扰,乃是大江国的危,更是年轻将领的机,臣举荐……”
    尉迟珩溘然一挥袖,喝止道:“不必了。朝中将领的实力何如,朕一清二楚。护国公,朕奉劝你一句,道高益安,势高益危。”
    “多谢皇上赐教。”
    隔着雾湿的帘幕,琳琅看到君臣都站在雨下,对峙成了山峦叠嶂。群臣众叩跪拜,尉迟珩居高临下地经过群臣身边,打量每一个人的表情。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一章蓬莱安(一)
    琳琅明白,如今尉迟珩真有些计穷势蹙了,他的羽翼未丰,尚要倚仗谢玄龄的谢家军出兵征伐。可谢玄龄咬定年纪老迈一词,按兵不动,任谁都看得出,他这是一句托辞。谢玄龄倚老卖老,要的是尉迟珩毕恭毕敬地奉他为上尊,迎娶他的掌上明珠入宫掌权。偏偏尉迟珩看穿了一切,却不愿意遂了他的心意。
    尉迟珩重又登上御辇,身后百官山呼海啸的呼唤皇上,他置若罔闻。御辇驶过太极宫,穿过高峨的宫门,径直通往后宫。
    尉迟珩心绪烦乱,但面对琳琅依旧是一副好气色。琳琅知道他心中愁苦,可她莫名信赖他,既然有本事走到这一步,一定有能力夷平眼前一切沟壑。他需要的只是时间罢了,偏偏如今时间不够用。
    琳琅站在大局观上,出声劝说道:“护国公要什么,夫君心知肚明,不足从了他的心思吧。攘外必先安内,也许眼前你看着不如意,但是没准放在后宫中,成了护国公的掣肘。”
    尉迟珩略显不满,说道:“你这么懂事,倒显得我小气了。你当我是为了自己,还不是为了不让你难受。谢莺莺是谢玄龄的掌上明珠,他打什么主意明眼人谁看不出。绣衣司调查谢玄龄之时,特意彻查了他的家眷,谢莺莺深得谢玄龄宠爱,心思细密,善于邀宠卖弄,后宫摆这么人进来,岂不是天天给你找不快活了么。”
    琳琅自有道理,瘪了瘪嘴,说道:“你得摆进来,还不能单单摆一个,好摆就把满朝文武适龄脾气千金,而且脾气不好的都摆进后宫来。老丈人多了,自然替您分忧的也多了。”
    尉迟珩戳了下琳琅的梨涡,说道:“瞧你说的头头是道,真纳入后宫,你那小性子还不气炸了。”
    琳琅说道:“谁让我的夫君是天下的君王,我的心胸若是太狭窄,怎么能做贤妻呢?您要单把谢莺莺纳进宫中,她闲着没事儿,还不天天想方设法对付我。您不如多招几个进宫,让她们私底下争宠内斗,我正好独善其身,也省了一堆麻烦事。”
    尉迟珩宠爱地轻轻拍了下琳琅的脑门,笑道:“你的歪心思可真多,只是你就真不担心我眼花缭乱,乐不思蜀。”
    琳琅的脸色翻转只在指顾之间,片刻后便有些忧心入怀。“谢莺莺不入宫,谢玄龄便不愿领兵征讨,两者权衡之下,您还是受了委屈吧。只是琳琅……心胸狭窄,怕眼中容不下您跟别人卿卿我我,您就给琳琅分配个远些的住处,眼不见为净。”
    尉迟珩心疼琳琅,她忍着心酸让他广纳后宫,皆可见她一片为他筹谋的拳拳之心。“这些主意可都是出的,这转眼之间,你就反悔了么?”
    御辇驶入宫巷,转角便是气势恢宏的后宫之主清宁宫所在。琳琅思虑之后,说道:“琳琅只是觉得眼下避重就轻,琳琅不宜住在清宁宫,另辟住处更妥当些。何必放在眼窝子里让人戳呢?”
    “朕是这前朝的皇帝,便要你做后宫之主。”
    尉迟珩心情沉重,他身披龙袍,却处处受人钳制,连心爱的女人都不能肆意宠溺,这皇帝当得足够窝囊。
    琳琅勾起小指在他眼前晃动,说道:“君无戏言,这话您说过,琳琅都记下了。如今情势非常,权当给您赊个账,最迟后年初,您务必给琳琅一个皇后之位。咱们拉钩盖章,您若是说话不算话就是小狗。”
    尉迟珩莞尔一笑,琳琅这点小心思给了他台阶下,眼下的确不是最好的时候,但他必定会努力创造一个最好的时候。“若是言而无信,真成了狗皇帝了。”
    他撩起车帘子,对跟在车旁的大太监张希贤说道:“摆驾蓬莱殿吧。”他放下车帘,俯首看怀中的琳琅,美目生姿,说道:“蓬莱仙岛多仙女,琳琅暂且住在蓬莱殿中,让我来做一回误入仙岛的蒙头小伙子吧。”
    琳琅羞涩往他怀中躲。“您又不老成了。”
    尉迟珩作势俯身去亲她。“那我便不老实给你看。”
    琳琅被他揉的酥痒,求饶似的掩住他的口。御辇随行跟着宫女太监和神策军,白日宣淫当真是羞臊死人。琳琅张股左右,提醒尉迟珩隔墙有耳,两人继续窝在一处细细私语。“琳琅,甘露殿由你主事,见不惯的大可以训斥责罚,我是你的靠山。”
    琳琅甘之如饴,尉迟珩在她面前不以“朕”自居,他们的感情是平等而独立的,没有尊卑,已经是对她最大的宠爱与尊重。“前朝政务繁忙,战事益发不可开交,您直管放心忙去吧,若是有空来后宫中,琳琅一定在蓬莱殿中等着您。”
    夫君在前开疆拓土,平定内乱,妻子在家中操持打理内务,本该是最和谐的打算,无奈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
    蓬莱殿位于大江国后宫西面,通过漫长的红墙黄瓦的宫巷,一座典雅大气的宫殿在雨雾迷蒙中出尘脱俗,所谓深院宇,祥风飘荡,瑞烟缭绕,蓬莱殿中紫雾缭绕,犹如仙境一般。
    御辇还有一程子路,蓬莱殿门外守着两名侍奉琳琅的宫女,在巷子口翘首以待。御辇甫一停稳,尉迟珩牵着琳琅走下台阶,琳琅一扬眸,静如和燕玉焦急地守在殿外,见到琳琅的一刹那,双膝噗通跪在地上老泪纵横。“我的小姑奶奶呀,您可总算回来了,想得咱们肝儿都颤了。”
    琳琅没料到尉迟珩给她安排了如此大礼,当下情绪就控制不住,眼泪顺着脸颊垂落下来。“快起来,哭哭啼啼做什么?”
    她一面拉扯她们起身,一面自己哭成泪人儿。尉迟珩身旁大太监张希贤低声训斥道:“不懂规矩!婢子岂可引主子落泪,这在后宫是要受笞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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