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琳琅心悬不定,尉迟珩身份尊贵,她担心爱与岁驰,他总有一天会厌弃她。“您是君王,不能因我而荒废子嗣。无所出是帝王大忌,民间因无子犯七出的妇人不在少数。”
    尉迟珩掖住琳琅的口,不让她忧心继续肆无忌惮的泛滥。“我是君王,大江国的子民都是你我的孩儿。朕的子嗣绵延,福泽万代,你还忧心什么。”
    琳琅听他自称为“朕”,抬眼重新审视这个男子,仪表不凡,天造英才,当真是帝王不二之选。
    他轻轻抚摸着琳琅的后背,宽慰她焦灼的心。“今夜乏了,早些睡吧,明日启程随我回宫。旁的事一概不必挂心,有我在,自然事事妥帖。”
    琳琅枕着他的手臂,波动的心绪渐渐平静而定,天下初定,良人在畔,她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度过踏实的一夜。
    夜止丑时,夜雨绵绵,门外有轻细的敲门声,尉迟珩武功高深,即便深入睡眠,亦能能被绣花针落地之声唤醒。尉迟玉珩从琳琅身下小心翼翼的抽出手臂,琳琅溘然惊醒,却继续佯装熟睡。隔着两居室的门户,项斯恭候在门外,神色冷静而沉肃。
    尉迟珩捋整深衣,推门而出,项斯垂首倾身奉上公文。“皇上,护国公差急行军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情。”
    尉迟珩剑眉微蹙,借着廊下昏黄的风灯打开公文,低声斥道:“大食人狼子野心,集结十万兵力,犯我西部边境,不仅如此,他鼓动天竺国、南诏国,以围攻之势,分别进犯西南和南面国境。”他蓦然恨了“该死”,把一纸公文捏成了碎末。
    项斯躬身等候尉迟珩下令,只见他望着黝黑无尽的天空出神。在项斯心目中,主上无所不能,如今一朝称帝益发神乎其神,登基之初,各方节度使趁机生事,都被他一一化解,眼下内忧初定,外患来袭,真是时时处处都如履薄冰,这个天子龙椅坐得很不太平。项斯躬身劝谏道:“祖先留下的五部神军用兵神速,不足两月便平定国之内乱,皇上大可再用神军踏平外贼。”
    尉迟珩叹了口气,神色微微露出疲态。“可一不可再,平定内乱已经耗费了大量兵力,如今外贼二三十万,凭寥寥神军无法成事。各地节度使素来心高气傲,拥兵自重,他们不服朕登基称帝,纷纷兴兵讨伐,朕好不容易镇压下去。他们月前才吃过败仗,此时向他们借兵,必定会狮子大开口提出苛刻条件。况且,兵众人心散,不过只是一盘散沙罢了,不成气候。”
    正文 第二百七十九章承天命(一)
    项斯拱手,忠心道:“皇上,属下愿意领兵,死守过境,不让一寸国土。”
    尉迟珩问道:“护国公派人送来的?”
    项斯称是。“护国公谢玄龄十四岁领兵,统兵三十载,谢家手握兵权,实力超群,谢家军治军严明、骁勇善战,皇上不妨让护国公带兵出战大食人。五部神军兵力有限,正好迎击南诏小国,项斯愿意统军击溃天竺,守卫大江国境千秋太平。”
    尉迟珩欣慰道:“项斯,近来让你去秘书阁学习,真是大有裨益。”
    尉迟珩思量再三,当日他称帝,若是护国公有意为难,登基之路必定会事倍功半。谢玄龄表面上忠心耿耿,私底下照旧打着如意算盘。他本想等国泰民安之际,逐渐削弱谢家的兵力,没想到外患环伺,打乱了他的计划。
    尉迟珩负手而立,他的心思向来深远,走一步看三步,那番深沉的心思不免令人心惊。“你可知谢玄龄有个幺女名叫谢莺莺,宠若明珠,如今年方二八,已届婚龄。往来求亲之人踏断了谢家的门槛,可谢玄龄却一个都看不入眼。”
    项斯之前不明白尉迟珩总是对谢玄龄有所避忌,不仅忌惮他的兵力,更忌惮他的用心。“皇上认为护国公不会轻易出兵,而是另有所图?”
    尉迟珩说出心中推测,但也大抵与事实相符不二。“当日御宴之上,朕兴兵围困长安城,护国公也许不得已而站在朕这一边,但之后朕并未对他防范,他脱身之后大可以挥军与朕对峙,并非没有胜算。可见他有心辅佐朕登基,尉迟云霆贪恋权势,他膝下的子嗣最年长的已近不惑之年,可他丝毫没有立储之念,况且皇子们大多荒诞昏聩,垂怜美色。”
    “皇上的意思,护国公想当您的老泰山呐,这是打了您的主意啊。护国公要让谢莺莺嫁入后宫,必定有辅佐成后之念。那琳琅夫人怎么办?”项斯不齿道,“这不是趁火打劫嘛!”
    尉迟珩连忙拍了下项斯的脑袋,低声呵斥道:“小声点,琳琅睡着。”
    项斯忙不迭颔首认错。“属下只是不忍心看您夫妻才刚重圆,如今您又被人觊觎窥伺,琳琅夫人真是命途多舛、生不逢时呐。”
    尉迟珩又好气又好笑,让项斯去秘书阁学些笔墨文章,他如今的确出口成章了,却尽挑拣些不入耳的说。“说你胖你还喘,什么叫琳琅夫人命途多舛、生不逢时。你是不是觉得她不该遇上朕,遇上朕就是命途多舛了。以后不必去秘书阁了,都学了什么歪的斜的。”
    尉迟珩心中煎熬,他还插嘴惹他不快,项斯躬身要告罪。尉迟珩说道:“罢了罢了,明日启程回宫,有些事避无可避。”
    夜阑无声,门外徐徐而谈的低语,一句一句都落入琳琅耳中。她沉下心来,听得一清二楚。尉迟珩合上门,走进房中,琳琅闭上眼翻了个身,装作从未醒来过,但她心跳得急促而紧张。
    尉迟珩睡在琳琅身边,琳琅转身抱住他,抱在怀中才能满足与安定。尉迟珩以为琳琅醒着,轻声叫了她一声,琳琅装作熟睡没有回应。他悄悄抚摸着琳琅的脸颊,在唇上轻轻的一吻,蓦然发现脸庞上两行清泪,在唇角尝到了苦涩。
    次日天色迷蒙,好似苍穹睁不开眼,依旧裹着缠缠绵绵的雨丝。
    陆从白在农舍中等了一整夜,直到项斯跨入他眼帘,他终于确定琳琅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她去了该去的地方。他们算是分别各自天涯了。
    车马兼程,重走来时的路,从荆州取道北上襄州,沿途暑气被抖落了一地,茫茫碧霄中残落了无尽的雨。襄州沿着汉水北上,一走又是十天,西部国境天天传来军情加急,尉迟珩的眉头锁得一天比一天紧。
    护国公谢玄龄手握重兵,却摒着一口气岿然不动,硬是要等到尉迟珩在太极宫与他商议。君臣议政,表面上君为主,但实际上尉迟珩除了镇守长安城的神策军,手中无可用之兵,各地节度使纷纷称兵力溃败,实则袖手旁观。谢玄龄便是看重尉迟珩要用谢家军,必定会许以重诺。
    琳琅心焦却无从开口,眼睁睁看着尉迟珩迎娶谢莺莺为后,她必会痛恨得目眦尽裂。可尉迟珩守着她一人,便是置尉迟家的江山社稷于不顾,她会成为大江国的千古罪人。她躲进尉迟珩的怀抱中,贪恋着仅仅属于她一人的温度,过不了多久这个怀抱就会有人分享。即便百般不愿,她也必须挪腾出位置来。也许一切都是天意,会有其他女子与尉迟珩繁衍子嗣。
    尉迟珩看出琳琅心有戚戚然,揽紧她看车马沿途的雨景。“一路阴雨下了整月,这老天爷心中怕是有太多不平之事了。”
    琳琅胸中意难平,离长安越近,她一人独占尉迟珩的日子就越发短暂了,她更加心慌。“老爷,咱们明日便到长安城了吧。”
    尉迟珩吻了吻琳琅的额头,他能感受到琳琅的紧张与不安。“琳琅,你不喜欢长安么?”
    琳琅扬起头,顶了顶他的下颌,笑道:“我喜欢。因为长安城有你。”
    他又问道:“没有我的长安城,你还喜欢吗?”
    琳琅脸色微微苍白,摇了摇头道:“我喜欢有你的地方。”
    在这个世上,琳琅只有他,而他也只有琳琅。纵然他拥有了天下,在他心里能给他安心的只有琳琅罢了。直到坐上了龙椅,他才明白君王也有许多不得已,不得已的利益制衡,他的龙榻上岂容他人安睡,谢玄龄此人必除,只是时机未到,他不得不俯首。身为一国之君,他感到汗颜。身为琳琅的夫君,更加无地自容。
    尉迟珩闭目养神,琳琅摇了下他的手臂,他睁开眼,琳琅杏眼如丝,问道:“老爷,芙仪公主现在住在何处?”
    “怎么突然想起她来?”尉迟珩饶有兴致地问道,“如今这后宫由你掌权,莫不是想去给她做做规矩?”
    正文 第二百八十章承天命(二)
    琳琅斜睨了他一眼,叹息道:“我哪里是这种秋后算账之人?”
    尉迟珩捧着她的脸,无尽的宠溺。“这是自然,我的琳琅心胸开阔,是这世上最善心的可人儿。”
    琳琅窝在他怀中,纷飞的往事就在静谧的时光中残渣泛起,锦素与她曾经亲如姊妹,最终落得彼此算计的结局。她把锦素困在驻清阁,如今挂念起来,不知道陆白羽有没有给她名分?又想起芙仪公主,过去的嚣张跋扈,如今落寞不成模样了吧?“时过境迁了,她也是个可怜人。”
    尉迟珩知道琳琅心中牵挂,痛失孩儿的经历,让她和芙仪两人由针锋相对莫名变成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他和琳琅小心翼翼,谁也没有去触碰那个伤口。伤口很新鲜,哪怕稍加注意就会皮破血流,继而流血成殇。
    琳琅说道:“老爷,您会不会把芙仪指给项斯?”
    尉迟珩拧眉,说道:“项斯正是建功立业之时,我对他委以重任,他日必定位极人臣。而芙仪毕竟是前朝公主,嫁过人,生过孩子,在世人看来,怕是委屈了项斯。再者,就芙仪那个脾气……让冷宫磨磨她的锐气再说吧。”
    琳琅应道:“您思虑深远,琳琅不该妄论。”
    他扶着琳琅的肩膀,四目相视时,他明睿谦和。“琳琅,在你面前,我不是君王,只是你的夫君,不必对我恭恭敬敬,你对我的那套尊重放在心中便好。”
    “夫君,琳琅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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