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毫不留面,眼明手快推开王世敬不怀好意的手,凭空生出生人勿近的贵气,“国舅爷自重,琳琅不是巷子口那些红袖招,还望国舅爷给琳琅一点尊严!”
    美人骄横,言辞在理,眼色锋芒,怎么看都是那么合心意,眼前尊重些就尊重些,等到花轿登门送入洞房,哪里还有她造次的地方?这么一想,王世敬嘴皮子一扬,连声哈腰说道:“在下轻慢了,还望琳琅姑娘海涵。只是几日不见,确实思卿若狂,这出鹊桥相会唱得可不就是咱俩么?”
    “不打扰国舅爷看戏的雅兴。”陆白羽挡在王世敬眼皮子前,横眉冷对,“不早了,还不随我回府,大姑娘家的杵在男人堆里好看相么?”
    琳琅低眉垂首跟随在陆白羽身后,王世敬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见琳琅,快到碗里的鱼儿哪里舍得就这么放生,不依不饶道:“陆公子有些不近人情,我与琳琅数日不见,不过闲话几句罢了,你一个做哥哥的搅和什么劲?”王世敬回顾左右,他那些平素吃喝玩乐的猪朋狗友都看着他这场好戏,连美人的边边角角都揩不到油水,岂不是废了他长安城小霸王的花名。
    陆白羽不扫王世敬的面子,让锦素带着琳琅走前头,他则跟在身后护她们周全。王世敬拦下陆白羽,质问道:“陆公子存心不给我面子,那我也就不跟你客气。”
    王世敬一招手,身后两名随从随即上前架住陆白羽。“王世敬,你别给脸不要脸,这算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爷我好心好意给你脸上贴金,你还不从,死不要脸,我有什么办法!”王世敬一转头,对着琳琅一脸企图。“不过想跟琳琅进房喝上两杯小酒叙叙旧,你横插一脚算怎么回事儿!”
    锦素武功底子在,遇上这等地痞流氓欺负了少爷再欺负小姐,气得胃都快炸了。琳琅晓得锦素的脾气,握拳透爪快难以控制了,忙扯了扯锦素的衣袖,把她挡在身后,轻声说了句。“藏拙。”
    琳琅审时度势,如今敌强我弱,王世敬以围剿之势把他们困住,陆白羽在王世敬的钳制之下,与他硬碰硬显然不能全身而退。锦素哪怕功夫再好,也是双拳难敌四手,索性收了收硬碰的心,清了清喉咙,强作淡定,说道:“国舅爷若是真心喜爱琳琅,便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为难琳琅。琳琅尚且待字闺中,贸贸然与男子私会传出去怕坏了名声。”
    王世敬可不是简单三言两语可以劝退,忙不迭上前凑琳琅眼窝子里。“坏名声怕什么,有我兜着。”
    琳琅一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样子,说道:“琳琅不担私会男子的污声,国舅爷真要琳琅陪伴,便要对琳琅以礼相待,一切按足规矩,下三书,聘书、礼书、迎书,过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届时您让琳琅陪您赏花赏月喝酒看戏,全凭您乐意。大江国女子重名声,琳琅也不是轻浮之人,若是国舅爷再随意冒犯,琳琅也只能以死明志。”
    琳琅眼中怒意决断,王世敬不忍心美人断肠,只好忍下淫意,讨饶道:“什么生生死死的,不兴这个。好好好……今日作别,我们来日再会。我定不会让你久等,三书六礼,必定样样做齐,你就等着入我王家门,当我王世敬的妻房,到时候不仅是赏花赏月,还要赏琳琅,哈哈哈……”
    王世敬的随从撒手放了陆白羽,他连忙拖着琳琅急匆匆走下二楼,心口痛痛跳突,步步回头,生怕王世敬那厮反口追上来。“惹上了晦气鬼,这下可麻烦了。”
    琳琅忧心忡忡,脚步打颤,全然褪去了之前的淡定样。“羽哥,你信王世敬会费那麻烦劲儿娶我么?”
    好不容易走出户限为穿的听音阁,陆白羽望月兴叹,“天晓得,恐怕越是吃不到,越是心痒,不好对付。”
    三个人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面面相视,琳琅率先从焦虑的情绪中解脱,拍了拍陆白羽的肩膀。“三书六礼,听着头都大了,王世敬犯不着为了我赶这麻烦事儿。没准明天一睡醒就忘了这档子事儿了。”
    锦素悻悻道:“但愿如此。我看明天得去相国寺拜拜观音菩萨,去去这一身晦气。还要去出云观请个道长做场法事,打打小人。”
    陆白羽被锦素逗乐,问道:“你到底是信佛,还是从道?”
    锦素说道:“双管齐下,哪个管用信哪个!”
    在听音阁耽误了一顿功夫,戏没看尽兴,反而受了一肚子窝囊气。陆白羽不好发作,黑着脸催促德荣赶路。
    入夜时光走得飞快,转眼到了后半夜,马车停在边门,德荣学着知了叫了三声,推了推门,门从里面反锁了,且没有门童开门,琳琅心里计较了下,此事许是不妙。
    陆白羽担忧地望了眼琳琅,边门走不通,只能硬着头皮走正门,心里存了些隐忧,大家都秘而不宣,希望自己只是担了最坏的心。
    打正门而入,果然是一场轩然大波,蓉姑姑一早侯在门口,就像过去那些年等待偷偷溜出去的陆白羽回府,那种翘首以盼的姿势。区别是,过去只有蓉姑姑一人等着,这一次正中放着两把太师椅,陆彦生和陈其玫当中坐着,两旁站着二三房的夫人,还有陆云淓以及一众仆妇奴婢,大有开堂审问之势。
    阮心梅先声夺人,说道:“陆府好歹是大户人家,长女千金偷偷溜出去玩,这抛头露面的算怎么回事?这丢的不是自己的脸面,是咱们老爷和夫人的脸面,一项循规蹈矩的陆府,怎么会教出这么个败坏家风的女儿来。按我说啊,桐油埕到底是盛桐油的。”
    陈其玫憋气倒腾不出,五内俱焚,尤其是不省心的陆白羽已经让他焦头烂额,本以为收了琳琅当女儿,至少断了两人之间牵连不断的念想。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归来晚(二)
    谁知两人照样偷溜私会出门,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放不上台面,万一俩人干柴烈火情难自禁,那岂不是自打嘴巴的污秽事。阮心梅话里带刺,字字都是指桑骂槐,她竟然无力反驳,比起琳琅在外面给她偷人,更怕琳琅把陆白羽偷了,那这层关系就龌蹉肮脏,外人不知就里,兄妹乱伦不堪设想,简直就成了长安城最大的笑话了。
    阮心梅甩着帕子,轻飘飘地说道:“听说,还遇上了那个嘴上没毛口花花的国舅爷,还起了冲突,不知道吃了亏没有。”
    提起王世敬陆彦生更是愤恨难平,陆白羽染上毒瘾便是拜王世敬所赐,碍于成国公和当朝皇后的权势地位,只能委屈求全,平日里躲着避着都唯恐不及,这趟出门竟招惹了这位阎王爷。
    他念在月望山知遇之恩的份上,一向疼爱琳琅,但他毕竟思想老朽,禁不起阮心梅的耳旁风吹刮。“琳琅,身为长姐,要自持身份,云淓和一众女婢都看在眼里。大江国素来重礼,未婚女子即便有出门,也是那些小门小户的闺女,咱们陆府家大业大,多少双眼睛盯着。就算是要出门也要早些回来,子时已过,玩得这般忘乎所以,实在太过荒唐,是我平时对你疏于管教。”
    陆白羽见矛头都指向琳琅,不忍心她一人委屈承受,插话道:“是我撺掇琳琅出门看戏,跟她没关系,有什么惩处尽管让我一人受了!”
    “你还当能独善其善,逞英雄揽过错来了!”陆彦生哼了声,气不打一处来,“我就知道琳琅是被你教唆的,还没轮到训你,你倒是自己撞上来了!这么没规矩的一家子,也怪我平时走南闯北顾着生意,反倒是把治家之本给荒废了!从今日起,我便坐镇府上好好教教你们规矩!”
    阮心梅逮着机会,连忙问道:“老爷,那茶庄的生意可怎么办?”
    “从白、从骞一直都是得力助手,平时有我在,放不开手脚,这回儿倒是给我提了个醒,是时候想想茶庄继承人的问题了。”陆彦生眼波暗沉,瞪着陆白羽道,“茶庄暂时由从白接管,从骞辅佐。”
    “老爷!”陈其玫惊恼得倏然起身,“羽儿一直谨敏做人、谦良温恭,要不是有人从旁误导,不至于误入歧途,老爷,您再给羽儿一个机会。”
    陆彦生严厉呵斥:“慈母多败儿!如今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
    张宝盈干站一旁,看局势发展成了这幅场面,只要陈其玫失势,她唯有一个女儿,让女儿嫁得风光体面是她唯一的祈愿。至于茶庄由谁继承都好,横竖她只有一个女儿,轮不到她过问。“老爷,您别动怒,您是一家之主,咱们都听您的。”
    阮心梅作出一脸端庄,“老爷放心,从白从骞两兄弟一定会替您分忧。”
    “陆白羽,你听好了,从此刻起住进西郊天雅居,没有我的许可,不许跨出门一步!”
    陈其玫蹙眉冷对琳琅,眼锋如刀,在她眼里,陆白羽无端受过必定是被琳琅妖言所惑,如今激恼了陆彦生,自己的儿子禁足受过,还要就此断送了长子嫡孙的继承权,让阮心梅的两个儿子占尽了便宜。
    “此事羽儿处事不利,琳琅也难辞其咎,既然羽儿禁足天雅居,那琳琅跪在滴水廊下,没我的吩咐,不准起身!”陈其玫拂袖冷言。“老爷,姑娘失德是大事,怪我做娘的疏忽管教多年,如今重拾,希望不会太晚!”
    陆彦生见她心意已决,对陆白羽处罚严厉他心亦痛,何妨是十月怀胎的生母,便从了她的意思。
    夜尽,人散。
    琳琅跪在滴水廊下,膝盖磕在硬梆梆生寒凉的石板上,早已头涔涔,但她挺直了腰杆,越是有人要看她的笑话,她便越发从容不迫。
    锦素忧心通红了眼,伴着她跪在身旁,琳琅劝她回去休息,锦素不肯,琳琅执意让她回去,陈其玫这口恶气不容易出,罚跪也许会往死里罚,劝她养足精神才有力气照顾她。
    丑时将近,月光隐没在黑云后,黑夜即将走到尽头,她反而有些依依不舍。这阵子她着实过得苦,心里的痛无人说,说了怕也无人懂。
    情窦初开的年纪,爱上了她的仇人,成了她心头解不开的结。她曾经笑得像满月,如今除了敷衍虚伪,还剩多少诚心以待。
    她搞不清楚到底是恨他多,还是爱他多?她可以终其一生,心里只装着他一人,可却不能奋不顾身地留在他身边。有一道跨不过的鸿沟,她站在这一头,纪忘川站在另一头。唯有恨他的时候,她才默许自己想起他。
    尤其在静默阒然的夜里,她恨着他,也想着他。
    一道清瘦的黑影翻越高墙,悄然隐没在鳞次栉比的墙垣中。黑影请功了得,一路飞窜轻跳,直到纵身跃入玉堂春后院三层小楼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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