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说得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琳琅这通脾气突如其来,纪忘川毫无招架之力,何时连情急之下救人都成了过失?
    纪忘川说道:“若以后再遇上这种情况,我一定见死不救。”
    琳琅闷闷不乐,说不出的愁苦,总觉得会有事发生。“长安城府尹见了都要下跪的女子,左不过公主和郡主,你擎等着当驸马吧。”
    琳琅的通情达理在这一刻完全退居二线,纪忘川的暴脾气也压不住,冷嘲热讽说道:“我当驸马了,你可就欢喜了?”
    眼泪瞬间裹满了眼眶,两个人变成了两只刺猬,用互相刺痛的方式提醒对方就在身边。“是啊,我就巴望着你当驸马,别再纠缠我,咱们各自婚配嫁娶,不拖不欠。”
    “月琳琅,你的刀捅不死我,但你的话可以。”纪忘川拂袖震怒,“既然你心里有了打算,那便遂了你的意,一刀两断。”
    琳琅抱着双臂抵靠在墙壁上,哆哆嗦嗦地哭泣,憋着一口气,谁都不愿意先投降。“一刀两断,最好不过。”
    寒津津的袍子越发黏搭在身上,琥珀色的眸子无限茫远。过分的悲愤牵扯动了胸膛上的刀口,他冷了一脸,忍痛按住了胸口,默不作声转身离去。
    琳琅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自觉理亏,那些言不由衷的话,成了一片片的利刀又一次把他的心割得支离破碎。琳琅扶着墙,她又何尝不是痛心疾首,知道了真相的她,怎么能待他以初心?
    两个人一前一后,步伐走得缓慢,可彼此还是越走越远。琳琅捂住心窝,真的非要走到物是人非,才能承认自己可以原谅吗?
    琳琅心里亮似明镜,纪忘川不过只是千千万万个刽子手之中的一人,要灭月海山庄的人隐藏在背后,那人可以调动当今的神策大将军,可见必定势力滔天,她连纪忘川都杀不了,何况要杀那个始作俑者。
    她被仇恨压弯了腰,以至于连伸手挽留的力气都没有了。看着纪忘川的背影走出了窄巷,这一别,今后各自成了天涯和海角。
    陆白羽和锦素找到琳琅的时候,她木讷地坐在墙角,头搁在膝盖上,眼睛瞪得很大却很暗。
    纪忘川一直坐在屋檐上看着琳琅,嘴上说得决断狠辣,可心里的牵挂无以复加,直到确认她的安全,才能够放心离去。
    明月当空,照在离人的脸上,隔壁的听音阁里五湖戏班唱起了《鹊桥相会》,台上哀哀凄凄,台下掌声雷动。
    府兵一列列经过长安大街,长安府尹在前开道,一顶华美的羽盖内坐在非富即贵的人物。陆白羽听路人说起神策大将军出现在曲江池畔,不由心慌失措,连忙与锦素一同去找琳琅。看琳琅一脸的憔悴,不用问也知道一定与纪忘川有关。
    陆白羽蹲在琳琅跟前,抚了抚她沾湿的碎发,“五湖戏班开戏了,咱们看看去。”
    锦素给陆白羽使了个眼色,琳琅眼下虚乏的样子,哪里还有力气去看戏。“大小姐,你这一身怎么湿了,还是赶紧回府上去换身干的。”
    琳琅扶墙站起身,勉强笑了下,“羽哥,咱们去听音阁。难得出来一趟,怎么好因我而扫兴。”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张李戴(二)
    陆白羽包下了二楼一间厢房,从洞开的窗口望下去,台上牛郎织女正演出鹊桥上相会的一幕,旁白凄凄婉婉地唱道:“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琳琅凝淡道:“只要心心相印,哪怕一年只见一面,总好过时时怨怼,一生悔恨。”
    陆白羽和锦素面面相觑,不好置评,唯有各自捧了杯茶饮上一口。陆白羽能猜到琳琅与纪忘川之间一定发生过一些不可告人之事,他看着琳琅一天憔悴过一天,自从琳琅回府陆府后,从来没有发自内心的笑过,每一次都是戴着面具的敷衍,她笑得很好看,却笑得没心没肺。
    他不敢直接问琳琅,怕纪忘川对琳琅始乱终弃,大姑娘抹不开面子,以后没脸见人。借故把锦素使了出去,问道:“琳琅是不是被纪忘川那厮占了便宜去?”
    锦素晓得陆白羽把她调出来肯定没好事,只是没想到陆白羽想歪了,可她不好解释。“这……奴婢不知。”
    陆白羽情急之下说了重话。“让你跟着琳琅照看她,倒是把你惯坏了,连你家小姐都看不住,留你有何用!”
    旁人训斥还好受些,偏生陆白羽红口白脸地斥骂她,让她心里窝着一团怨气。锦素一向清楚自己的身份,陆白羽于她而言就是天,不论这天是晴天霹雳也罢,乌云遮蔽也好,毕竟是一片天,她永远是地上泥,世上没有天梯,除了仰望,只能把心意收藏。
    锦素默默地咽下眼泪,在大少爷跟前,哪有侍婢流泪讨欢喜的道理。“奴婢确实不知大小姐与大将军之间的纠葛,大少爷若是有疑问,不妨自己去关心大小姐,何必从奴婢这里旁敲侧击。”
    陆白羽叱道:“真是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两人吵嚷声惊动了附近听戏包间内的客人,与陆白羽的厢房相连的一间房帘子撩开,走出来一位贵公子,笑眯眯地摇着骨扇,骨头轻飘飘地撑起一件绛红色绫罗圆领锦袍,见了陆白羽眉飞色舞道:“我当是谁在外头嚷嚷,原来是陆家大少爷,你这好好的戏不看,跑门外训奴婢来了,就这点骄矜狂妄的派头,咱们真是望尘莫及!”
    王世敬一出房门,身后跟着一串虾兵蟹将,都是平素跟他吃吃喝喝的公子哥儿,眼瞅着有好戏瞧,连忙跟出门外霸定个好位置,既可以看戏,又可以给王世敬摇旗呐喊。
    陆白羽和王世敬一早就结下梁子,陆白羽目露凶光,随时都想捏断王世敬的脖子,无奈力有不逮,又是众目睽睽,不好发作,而且他私自带着陆府上女眷出门,一旦惹上事非,怕琳琅在陆府上更加难以立足。
    锦素晓得陆白羽那焦躁的毛病,甚至得罪王世敬的利害关系,退到陆白羽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口,压低声音道:“大少爷,咱不跟他一般见识,回房去看戏。”
    王世敬合上骨扇,拿扇柄子挠了挠痒,散漫说道:“相请不如偶遇,这么就走了,是不是太不给面子了。”
    陆白羽敷衍说道:“国舅爷真是看得起在下,不打扰你的雅兴。”
    “这女婢看着面善。”王世敬上前凑近锦素细看,恍然大悟笑道,“我说这么眼熟,这是琳琅跟前贴身伺候的女婢吧。”王世敬不怀好意地贼笑,朝包房的门帘飞了一眼,说道:“几日不见佳人,思念得紧,我的好舅爷,你还真替我圆了心愿,让我跟琳琅来个鹊桥相会,应景,太应景了!”
    王世敬沾亲带故的说辞,吓得陆白羽一阵哆嗦,听个戏都能惹上这个绝世瘟神,真是走霉运走到家门口了。
    陆白羽一个箭步挡在包房门口,拦出一臂,说道:“国舅爷言辞轻薄,还望自持身份,别让旁人看了笑话去。”
    围观的公子哥们各怀鬼胎,一些人想看长安城的混世魔王和长安城首富的不孝子来场狗咬狗一嘴毛,还有些人想看看王世敬话里话外思念至极的琳琅到底长得哪般天仙美貌。
    身后有个声音喊道:“国舅爷,掀帘子”
    “掀帘子?”王世敬故意作出征询的模样,“未来舅老爷堵门口呢,我这一掀,怕惹他不高兴么。”
    陆白羽说道:“王世敬,你这般造次,也不怕亵渎了成国公的威名。琳琅毕竟是清白的姑娘,让她在这般浪荡子面前露脸,荒唐之至!”
    起哄的声浪此起彼伏,邪声淫笑不绝于耳。
    王世敬才不管什么道德礼教,姑娘家的声誉哪里及他酣畅淋漓的取乐,伸手扯上门帘,陆白羽眼明手快抓紧王世敬的手,两人僵持不下。锦素跟在一旁干着急,陆白羽前阵子惹事上了大理寺,好不容易才放出来,这回要是再被王世敬逼上梁山,他一闭眼一跺脚没准就不管不顾落草为寇了。
    门帘撩起来,琳琅探出白皙的柔荑,一张如月华圣洁的脸上,泛着隐隐落寞的苍白,淡然清纯、不惹尘埃,目光疏疏离离地看了眼王世敬,落在了急红了脸色的陆白羽身上。“羽哥,何事如此焦躁?”
    王世敬一手推开挡在他跟琳琅中间的陆白羽,露齿一笑,“我的好琳琅,上天有眼,咱们可算是见面了。这几日见不到你,我简直就是那啥……那啥……怎么说来着?”王世敬突然想文绉绉来一句博点好感,可书到用时方恨少,话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倒不出。身后稍有点墨水的男子凑在他耳边咕噜了几句,王世敬连忙补上,佯作一脸诚挚。“我真是为你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国舅爷,当真是清减了?”琳琅掖嘴轻笑,“只是不太明显。”
    王世敬喜难自禁,笑容都快弯到眼尾了,手上动作也不肯落下半分,遇上看上眼的姑娘总免不得摸摸小脸,揽揽小腰,占点便宜。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归来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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