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弦只觉耳朵生刺:“罢了罢了,总之不可总是麻烦人家。”
    虞娘子狐疑:“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儿吧?”
    阿弦忙道:“没有没有。”
    虞娘子半信半疑看了她片刻,终于道:“那好吧,你自个儿说,如果真的有什么急事,我不找袁少卿,却要找谁救火?”
    阿弦本来立刻就想说“阿叔”,但偏自觉两人正闹“别扭”,上次崔晔去户部找她她还不理呢,怎好觍颜麻烦。
    可是长安除了崔晔,另外跟她相识的不过是陈基了,更沾手不得。
    至于许圉师,那是个老好人,又是上峰的上峰,也不好去烦扰。
    阿弦一时还真想不到,只得道:“怎么总盼着我有什么急事?我好着呢。”不等虞娘子再说,阿弦哧溜钻进里屋。
    她掏出崔晔手书的那《存神炼气铭》,从头到尾又联了一遍,才倒头睡下。
    ——“陛下……陛下!”
    一个脆嫩的声音急切地呼唤,像是找不到人了。
    循声而去,越过深深森然的宫阙长道,直直地闯入寝殿。
    两侧的烛火随风幽幽闪动。那影子却着急地往里飘去:“陛下,您在哪里?”
    一身精致宫装打扮的魏国夫人飘过长廊,左顾右盼,她试着去摇醒那旁边侍立的宫女,那宫女却在半梦半醒中冷地打了个寒噤,又缩了缩脖子,如此而已。
    魏国夫人无助地叫道:“陛下!回答我呀?”
    终于她找到一个方向,极快地掠了过去。
    内殿,高宗李治卧在榻上,合眸而睡,魏国夫人上前扑了过去:“陛下,快醒醒。”
    高宗纹丝不动,魏国夫人扑在他的身上哭道:“陛下,有人要害我,你怎么还在睡?”
    她又哭又叫,还试图将高宗拉起来,对方却并不理会。
    魏国夫人垂泪道:“陛下,你怎么不理我了。”她跪在榻前,梨花带雨:“皇后要害死我,陛下是要见死不救么?”
    她哭了半晌,忽然若有所觉。
    魏国夫人回过身,直直地盯着阿弦:“是你吗?你能看见我吗?”
    榻上,阿弦猛地打了个哆嗦,一骨碌爬了起来。
    她蹭蹭倒退,背抵在墙上。
    旁边玄影受惊,猛地跳起来,前爪搭在榻上。
    阿弦忙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头,想到方才梦中所见、以及最后魏国夫人那有些惊悚地回头直视,心兀自怦怦乱跳。
    她在梦中看见魏国夫人的鬼魂游走在深宫,还试图唤醒高宗,但贺兰氏好像也发现了她?
    这个梦境已经超越了诡奇的程度。
    清晨起身,草草吃了早饭,阿弦仍回户部。
    果然王主事一早便到,问起昨日阿弦因何缺席,阿弦便编造了个理由,不敢便说是给周国公揪了去。
    才回库房,黄书吏飘了过来,迫不及待地问道:“十八弟,昨日怎么样了?”
    阿弦道:“什么怎么样?”
    黄书吏笑道:“不要瞒我,昨日我听见袁少卿说喜欢你,难道你竟无动于衷。”
    阿弦道:“你怎么这样可耻,偷听别人说话。”
    黄书吏摇头晃脑道:“这个怎么是偷听,读书人做的事,叫做窃听。”
    阿弦嗤之以鼻。
    黄书吏却又笑问:“我说袁少卿是不错的,难道你叫人家碰了一鼻子灰去了?”
    阿弦被他一再追问,想到昨日的情形,心有余悸。
    就在发现袁恕己早知道她是女孩儿后,有些感觉就变了。
    比如在此之前,如果袁恕己会握住她的手或者揉揉她的头,阿弦都会随他为之,因觉着彼此打打闹闹地无伤大雅。
    当初在豳州桐县的时候,一个衙门里的公差们还会经常如此呢,好的时候嬉笑打闹,不好的时候吵得脸红脖子粗,彼此过招切磋的时候也有。
    故而这对阿弦来说不算什么。
    但是今日得了黄书吏的提醒,又回顾袁恕己往日对自己的种种,阿弦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袁恕己……是不是对她太好了些?
    就在阿弦从梯子上掉下来,他抱住她不放之时,阿弦确信有什么不对了。
    在他双目灼灼靠近之时,她的心中已警铃大作,本能地想要逃之夭夭,这种情况实在是陌生且又有一丝尴尬,阿弦有些无法应付。
    但袁恕己将她的退路都封死了。
    “我喜欢你。”
    他竟是怎么说出来的。她虽然的确是个女儿身,但心里从来当自己是个男孩儿,除了偶尔跟陈基相处之时会有些许女孩子的自觉,对其他人从来一视同仁。
    尤其是袁恕己,最初她可是以小下属的身份跟随,一开始袁恕己对她也不算很好,只是日久天长地才彼此信任,但……绝不是这种。
    汗毛倒竖的感觉,阿弦瞪了袁恕己片刻,结结巴巴道:“我、我也喜欢少卿,喜欢阿叔,这……这有什么可稀奇,不必说出来。”
    她并没有给袁恕己补充解释的机会,已经离弦之箭般窜出了库房。
    见黄书吏只管打听,阿弦道:“你真是个八卦之鬼,又问我做什么,想知道你当时为什么不在场看着。”
    黄书吏道:“我哪能那样失礼?”
    阿弦白了他一眼,入内整理档册,黄书吏却始终跟在身后。
    两人闲话片刻,阿弦忽然想到一件事:“昨日你说你不能离开这书库,也不知原因?”
    黄书吏道:“正是。”
    阿弦道:“那你可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书库?单单地就在这里,而非什么别的地方?”
    黄书吏语塞,片刻道:“我只隐约记得自己在这里做事,大概这就是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阿弦虽问的是他,心里却想的另一件事,沉吟道:“若是人不幸离世,而鬼魂不知道自己已死的话,那么……好像可以猜到魏国夫人的栖身之地了。”
    昨日贺兰拼了命也要带她出来,一无所获。
    今日也不知如何。
    阿弦因想通了魏国夫人这一节,不忍憋在心里,只是若去相助贺兰,这边儿的库房营生也都要撇下了,才挨了一顿骂,若变本加厉再来一次,只怕不妥。
    何况如果告诉了贺兰,以他的性格,或许要立即进宫又怎么说……皇宫对阿弦来说到底算是禁忌,非到万不得已不愿踏足。
    上次幸而崔晔在场,若是赶在他不在的时候,又冒出了萧淑妃般的厉鬼,那后果不堪设想。
    谁知怕什么便来什么,阿弦正打定主意,外头周国公府就派了人来,还是跟阿弦昔日相识的。
    家奴慌道:“殿下醒了后,就吵嚷着要见你,还跟夫人大吵了一架呢,十八弟,快随我们走一趟,迟了的话家里头只怕鸡犬不宁,鸡飞狗跳了。”
    当下忙拉着阿弦往外,正王主事经过,见状又惊又怒,跑过来喝问。
    周国公府的人哪里是吃素的,便道:“什么人,也敢拦着我们殿下请人!”
    阿弦见王主事脸色发黑,忙将两位劝止,又对主事解释道:“是周国公府上有紧急要事,回来后再向您请罪。”
    原来昨儿贺兰敏之喝了药,昏沉睡到今日方醒,他兀自惦记着那件头等大事,自先问阿弦何在,得知被遣了回家后大怒。
    杨尚道:“殿下,这会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您的一言一行要格外注意,先前把梁侯府的马车给撞翻,几乎惹出大麻烦,若非陛下宽宏,这会儿哪还容得您,休要再生事端了!”
    敏之冷笑道:“什么风雨飘摇,一言一行的,我只恨没有将他撞死。”说着不理杨尚,即刻命人传阿弦前来。
    阿弦被众人簇拥进府,入内参见敏之。
    敏之并不啰嗦,指着她道:“小十八,昨儿我叫你做的你可没干成,今日怎么说?”
    阿弦的眼前又出现贺兰氏懵懂悲伤的脸,无助地叫着高宗,偏后者都不知她的存在。
    丹凤门口。
    宫中的侍卫见周国公贺兰敏之一身素服急急而来,各自凛然。
    只是却都不敢得罪,一个个低头垂首,恭送贺兰敏之入了大明宫。
    里头的宦官们见状,早一步步冲进去报信。
    敏之领着阿弦去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蓬莱宫。
    阿弦本来有些担心会跟皇帝陛下碰面,但这数日因为魏国夫人的死,高宗略受惊吓,又怕触景伤神,便暂时搬离殿中只静静地保养。
    倒是省了些麻烦。
    敏之领着阿弦而行,今日的他比昨日多了冷静沉稳,叫了个小太监来,且走且吩咐说:“我有要紧的事要见陛下,待会儿再去拜见皇后娘娘,你去看看娘娘在何处,将我的话报上。”
    眼见蓬莱宫在望,敏之望着殿门口,喃喃道:“小十八,不管看见了什么,一定都要告诉我。”
    阿弦起初还不确定,虽然在梦中见到贺兰氏的鬼魂徘徊在宫中,又从黄书吏那里听说死去的魂灵多半会在原地逗留,所以才陪着敏之过来一探究竟。
    不过今日只有敏之在身旁,她心里其实也略有些慌张,如果只是贺兰氏就罢了,最怕的是再出一个萧淑妃那样儿的,都不知如何应付。
    两人各怀心事,进了蓬莱宫。
    敏之先是四处凝望,虽知道不可能,仍是徒劳地找寻,最后却将目光投向阿弦。
    这是他最后跟唯一的希望了。
    阿弦从外到里走了一遍,也并未发现贺兰氏的影子。
    正在怀疑她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在眼前的那张桌子上,忽然围坐了三个人。
    分别是武惟良,武怀运,以及……正在巧笑倩兮的魏国夫人贺兰氏。
    阿弦看呆了。
    敏之立即发现异常:“是不是妹妹?”他着急地握住阿弦的手臂。
    阿弦顾不得回答他,只是盯着眼前的场景,见三人互相寒暄,武氏兄弟奉上食物,阿弦望着那名贵的宫中糕点,几乎忍不住叫道:“别吃!”
    贺兰氏却一无所知,仍是喜滋滋地。
    毫不意外地,贺兰氏口喷鲜血,往后倒下。
    阿弦忍不住捂住双眼,不敢再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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