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脸上露出惊喜交加的表情,顾不上再跟阿弦讨玄影,紧紧握住敏之手臂:“表哥你听见了么?崔玄暐果然没死!咱们快回去看看他!”
    敏之本也正有此意,临步却又沉吟转头。
    正陈基见两人欲走,垂头作揖口称恭送。
    敏之眼神数变,心中那念头噗地又压下,只带着太平极快地出门去了。
    阿弦跟着他们走出两步,陈基却握住她手腕,低低道:“弦子。”
    直到外头马车声远去,陈基才将院门关起来,拉着阿弦回屋,问道:“你老实跟我说,你怎么竟认得了周国公的?”
    陈基是个精明机变之人,先前在京兆府被李洋鞭打的时候,沛王李贤前来救护,当时陈基半是昏迷,却也察觉李贤对待阿弦有些异样。
    这几日里他抽空相问,阿弦却也如实将李贤从明德门相救的事说明,但陈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阿弦不仅认得沛王殿下,更加认得这个满长安都无人敢惹的周国公贺兰敏之。
    阿弦简略地将路上遇袭,跟英俊分开,后来又被贺兰找到……连李洋伏击一节也都说了。
    她的口吻平淡,可陈基几乎魂不附体。
    “你、你是说……你之前跟我提过的阿叔,就是崔天官?”陈基觉着舌头都有些僵硬,无法相信自己说出口的是真的。
    阿弦轻声道:“我并没有亲眼再见着阿叔,所以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贺兰敏之是这么说的。”
    陈基道:“周国公既然这样说了,当然是没有错了。想不到,真的想不到……”
    他看着阿弦,好像第一次认得她。
    这孩子的运气实在是太过……
    当听说阿弦在明德门打伤李洋的时候,陈基本以为她比在桐县更加能惹事了,但后来因祸得福,才觉着她的这性情其实倒也有可取之处
    当看到贺兰敏之出现的时候,陈基心头一沉,本能地觉着又要坏事。
    然而这次,倘若阿弦得罪的是贺兰……这个主儿却跟李洋不同,应该没那么容易让自己再“因祸得福”了。
    但是谁又能想到……这么快就又峰回路转。
    “你居然……居然救了崔天官。”
    陈基如在梦中。
    阿弦道:“我也不知道,当时救了他的时候……”
    她默默地停口。
    虽然心里当英俊是家人一般,但如果英俊真的是崔玄暐……一个出身那样高贵的人,大概不会想让人知道自己曾有过那段不堪的经历吧,这也是人之常情,所以阿弦本能地不愿再提之前的他如何,哪怕是当着她无话不说的陈基的面儿。
    这一天,阿弦一直在猜测,回到长安的“崔玄暐”,到底是如何了,思前想后,恨不得亲眼看看。
    之前太平公主拉着贺兰敏之要进宫的时候,阿弦的心中也突地冒出个吓人的念头,但很快又立刻掐灭了。
    回想英俊的容貌言行,阿弦心想:“或许回到原来的位子上,才是阿叔应得的,何况他的家在这里,关心照料他的人也有很多,已经用不着我啦。”
    阿弦如此安慰自己。
    这夜,听着风雪敲窗,阿弦翻来覆去,子时才睡。
    阿弦醒着的时候,因无法相见崔晔,只盼梦里能有一二启示,孰料进了梦中,却是“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阿弦的确得了“启示”,但却不是跟英俊有关的。
    恰恰是她不想见的。
    阿弦又看见了景城山庄的那迎亲队伍。
    ——依旧风雪交加,依旧是没有声的鼓乐吹奏,迎亲的队伍冒着风雪往前。
    忽然,前方路上起了数盏灯笼,灯笼越来越多,足有二三十只,在风雪中急速掠动,闪到了迎亲的队伍之前。
    然后,在漫天风雪之中,似又下了一场恐怖至极的血雨。
    阿弦看见那些鼓乐手,举牌者,抬着嫁妆的,以及捧着匣子的侍女们……一一倒地。他们挣扎着,四散奔逃,发出无声而绝望的喊叫。
    那蒙面的一队杀神飞快地将嫁妆盒子搬到马车上,其中十几人迅速地又往前方的景城山庄赶去。
    剩下的六七人里,其中一人打马上前,来到那喜轿旁边。
    他举起手中的刀撩开帘子,在轿子里,受惊的新娘瑟瑟发抖,缩在角落里,红帕子跌在脚下,察觉冷风吹进,便怯生生地抬起头来。
    蒙面人看着那年轻美丽的脸,眉峰一动。
    他翻身下马,一脚踩进轿子,正好儿在喜帕上印下一个雪色的脚印。
    他将新娘一把拽了出来!
    睡梦中,阿弦发出急促的喘息。
    阿弦不安地翻了个身,眼前所见,是飞速移动的场景,似是雪地,跟倒悬的树林。
    天晕地旋,世界一片黑暗。
    等她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却身处一个陌生的斗室内,眼睛尚未习惯黑暗,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有人咻咻靠近。
    还未等她出声相问,那人探手将她推翻,伏身压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叮,你的最新好友:虎主已上线
    好久不见蠢蠢欲动的书记:嗯,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敏之:你的想法我好像能猜到……
    第91章 卢先生
    死沉的身子压下, 粗重的手四处游走, 双耳之中皆是那急促的喘息声。
    阿弦奋力挣扎,尖叫声中, 猛然睁开双眼,惊醒过来。
    手腕却仍然被人紧紧握住, 阿弦尚在梦魇里未曾十分清醒,才又要挣动, 就听那人道:“弦子,是我!”
    阿弦猛然彻醒,起身道:“大哥!”
    夜色里,陈基缓缓松开她的双手:“又做了噩梦?”
    阿弦点头,抬手在额头抚过,却是涔涔冷汗, 忽然想起梦中所见,一瞬又呆了。
    顷刻, 耳畔听陈基道:“喝口水。”
    阿弦抬头, 才见屋内点了油灯,陈基递了一个粗瓷杯过来。
    杯中水尚温,阿弦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陈基道:“又梦见什么了?怕成这样?”
    阿弦握着杯子, 不知从何说起。
    自从在李洋身上看到有关景城山庄鬼嫁女的幻象,于那绝境里头叫了出声,后来,李洋出狱后又特意带人来捉拿自己……一副势在必得之态, 却不像是单纯的报复。
    且贺兰敏之也说李洋不可能再明目张胆的如此针对,除非是李义府的授意。但老谋深算如李义府,又怎会一时意气用事?
    所以阿弦内心怀疑,李家格外针对自己,或许是因为那鬼嫁女的一句话惹祸。
    回顾梦中所见,仍心有余悸。
    阿弦低低道:“我……我梦见一个可怜的女人。”
    陈基笑了声,举手在她头顶抚过:“白天才说你长大了,晚上你就梦见女人?”
    阿弦愣了愣,旋即叫道:“大哥!”
    陈基道:“好了,我同你玩笑罢了,只是不想你被梦吓得如此而已。你瞧,玄影都很担心你。”
    两人说话的时候,玄影直起身子,两只前爪搭在床沿上,正眼巴巴地看着阿弦。
    阿弦摸了摸玄影的头,才对陈基道:“大哥,要是我梦见的那些,不仅仅是梦,该怎么办?”
    陈基笑道:“不是梦又是什么?”
    阿弦道:“是、真正发生过的事。”
    陈基皱眉,似懂非懂。
    当初阿弦用带符咒的眼罩封着右眼,原本并没这样灵感四伏,但自从遇上英俊后,逐渐习惯了不戴眼罩的光明世界,她学着心带勇气接受一切,所以所知所感,便比之前更加广阔而不可限量,甚至连性情也比之前有所改变。
    陈基并不知阿弦的做梦之能,所以有些不能想象她话中的意思,更加无法了解一个活生生地世界又怎会出现在她的梦中,而这所有……又到底意味着什么。
    所以陈基想了会儿,便轻轻拍了拍阿弦的手道:“梦毕竟只是梦而已,所谓‘日有所思,也有所梦’,不过如此。是不是白天周国公跟那位公主前来搅扰了一场,惹得你胡思乱想了?好了,且睡吧,再如何真实,也毕竟是在梦中,绝不会伤害到你分毫的。”
    阿弦本想解释,嘴唇动了动到底止住:“我知道了,大哥不必担心,你也回去睡吧。”
    陈基道:“不忙,你先睡,我看着你睡得安稳再去。”
    阿弦心头一暖:“大哥,真的不用。你明儿还要回府衙,若熬出黑眼圈来,大家都只当你的伤仍没好可怎么了得?”
    因陈基的伤已好了大半儿,明日便要回府衙当差了,所以今晚上两人都早早睡下。
    陈基听了阿弦如此说,才笑道:“比之前更懂得关心人了。好,那我便去睡了,你也不许做梦了。”
    阿弦点头,并未跟陈基解释,她的那些梦,却并不是她自己所能控制的。
    是啊,就算她的梦境再真实,是一个个活生生或者曾活生生的人的真正经历,但毕竟是梦。
    而人永远无法控制自己的梦境是好是坏,不然,这世间将永无噩梦。
    次日,陈基早起做了饭,两人吃罢后,阿弦送他出门。
    陈基道:“我中午得空就会回来,你且记得不要乱走。”
    那句“免得惹事”,终于未曾说出来,只是一笑,在她肩头拍落:“若是觉着闷,就去附近逛一逛,只是别走远了……我可不想玄影才找回来,咱们刚刚团圆,却又节外生枝,你若不见了,我却不知往哪里找去。”
    见阿弦答应,陈基又道:“我的钱都放在你房间床头的那个柜子里,并不算太多,你拿了去,若是喜欢什么自个儿买些就是了,别怕花钱,以后还会有的。”
    叮嘱过后,陈基一路往府衙去。
    才走到半路,忽地一辆马车从背后疾驰而来。
    陈基只当是路过,便往旁边让了开去,谁知那马车在经过他身边儿的时候,缓缓停下,车中人探头道:“可是京兆府的张翼张爷?”
    陈基见竟知道自己,忙拱手:“不敢,正是在下。”
    那人跳下地来,还礼道:“张爷请上车,我们家主人有请。”
    陈基问道:“这……敢问贵主人是谁,为何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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