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也不知道,只是大将军吩咐了,老奴就去办了。”孟林歉然说道,“大公子,老奴正打算换身衣裳,就去拜见大将军……您看?”
    孟家源思忖了下,摆手道:“你进去更衣吧!我在这里等着。等会儿咱们一块去见爹爹!”
    孟林答应一声,就要告退,冷不丁又被他喊住,“我听小祠堂那边伺候的人说,之前是你主动拜见爹爹,而非爹爹召见你?”
    “是这样的大公子。”孟林闻言说道,“骠骑大将军早先就吩咐过,要老奴整理辎重,计算清楚之后,随时前去禀告。老奴愚笨,直到昨儿个才将一应事务完成,是故打听到大将军在小祠堂,前往拜见。然后禀告完成之后,大将军又要求老奴将精骑那边的东西再核对一次,老奴这两日领命,就是在做这个。”
    孟家源推敲了一番,没发现什么破绽,微微颔首:“你如今已是将军,不必再以我孟氏的奴仆自称。”
    孟林笑着说道:“这哪里成?若无大将军,就没有老奴今日。老奴可还指望着过些年没力气上马杀敌了,卸下差事,回去大将军跟前侍奉茶水的。”
    这话的真心多少且不说,在孟家源听来到底舒服,尤其孟氏在长安才吃了那么大的亏,就算他在孟伯勤跟前口口声声说自家还有机会,但乍失了那许多中流砥柱的亲长,心里不打鼓是不可能的。
    这会儿见孟林态度恭敬,多少有些安慰,同他说笑了几句,才放他去更衣。
    半晌后,两人一块到了小祠堂前,却被告知,半日前郑侯世子妇连氏亲自过来,将孟伯勤硬是劝回去安置了。
    “世子妇走的时候留了话,说大将军这会儿乏的很,不拘是什么事情,只要不是十万火急,就不要打扰。”小祠堂左右的人跟孟家源讲,“就算是十万火急,也要先禀告了世子妇,再决定要不要惊动世子。”
    孟家源闻言,只好打发了孟林,独自去见母亲连氏。
    连氏因为不太习惯北疆的水土,而且是几十年了都习惯不了的那种,来了北疆之后身体就没有好过,断断续续的病了这些年下来,气色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前些日子长安的噩耗传过来,骠骑大将军府里就设上了灵堂,虽然没有灵柩在,没有正式的守灵,但连氏作为郑侯的儿媳妇,还是冢妇,固然没跟孟伯勤一块儿去小祠堂里头跪上几天几夜,却也结结实实的跪了好几个白天,领着一干媳妇女儿的,给公婆、叔婶们挨个的上香烧纸。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她差不多又要病倒了。
    这会儿瞧着,脸色蜡黄蜡黄的,在一身素白孝服的衬托下,格外憔悴。
    见儿子过来,蹙着眉,细声细气的问:“这匆匆忙忙的样子,是有急事儿找你们爹爹?”
    不等孟家源回答,她就抱怨,“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两日一直跪在小祠堂里头,水米未进!你也不是三岁四岁的小孩子,这两年没少给你事情练手,这会儿有什么要处置的,就不能自己解决掉,别什么都来找你们爹爹操心么?往日里口口声声说给他分忧,事到临头,竟是一个个撒不开手,样样要我们做主!回头若是我们都不在了,你们且找谁问去?”
    “娘,若果是孩儿能够做主的,不必您说,孩儿肯定也不会这么不体贴爹爹的。”孟家源看了眼左右,暗示下人们都退出去了,才小声道,“这不是……咱们家灵堂都设了这么久了,爹爹却始终没有其他吩咐,不止孩儿,底下人也在惴惴不安,心存茫然?”
    连氏淡淡说道:“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你爹爹他自有主张!”
    孟家源一听这话,就知道孟伯勤多半已经做出了决定,而且是连氏都知道了的,眼睛就是一亮,忙问:“爹爹打算怎么办?”
    “你且忙你的事情去就好。”连氏却没有回答他的意思,只说,“这两日你们都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兄弟姐妹几个好长时间没聚一聚了吧?你是长兄,合该多关心弟弟妹妹们,尤其是家乾。自从他在西疆犯了糊涂之后,本来就很是落寞,之前傅氏的事情……他这几个月来,都没在人前露过面!你这做大哥的,也不知道去看看他?”
    孟家源闻言,下意识的皱了下眉,孟家乾是他同父同母的嫡亲胞弟,然而因为两人年岁差距不大,孟伯勤又明显偏爱这个嫡五子的缘故,孟家源要说对孟家乾有多么深厚的兄弟情谊,那是不可能的。
    甚至要不是之前听孟伯勤亲口说出,之所以会表现的偏爱孟家乾,乃是为了给嫡长子增加压力,免得他懈怠,他对孟家乾只怕还会存着怨怼。
    此刻见连氏为孟家乾责备自己,忍了忍才道:“娘,不是孩儿不关心五弟,但娘您也知道!之前西疆的事情,本是五弟不好,生生坏了我孟氏的安排,以至于西疆尽数落入密贞之手,平白多出一个大敌!”
    “至于傅氏之事,确实是五弟受委屈了。”
    “可是二弟难道不是更委屈?他连妻女都被赶出家门,侄女儿去年才落地,这会儿尚在襁褓,就要跟着二弟妹颠沛流离、隐姓瞒名……身为孟氏子弟,为孟氏牺牲,本是理所当然的责任!”
    “五弟平素所得孟氏的泽被,远远超过了二弟!”
    “然而他在西疆的举动,怎么对得起我孟氏?”
    “孩儿只恐自己见到他之后,会忍不住教诲他。”
    “只是他如今已然郁郁,若再听了孩儿的话,心中必定越发难受。”
    “到底是孩儿的嫡亲兄弟,孩儿也是不忍心!”
    “所以,还不如不见。”
    “只待日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都忘记了那段往事,再叙兄弟情谊不迟!”
    “毕竟有血缘在,五弟总不至于因为这些日子的不见,就不认孩儿这个大哥吧?”
    连氏听着他振振有词的说法,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但若是我想你去看看家乾呢?”
    孟家源怔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这些日子没有特别过问过孟家乾的母亲,今日这样坚持。
    但他还是道:“既然娘都这么说了,孩儿自然是领命。”
    他不知道,他离开之后,连氏在原位只稍微坐了会儿,就转身进了内室。
    内室中,说是正在休憩的孟伯勤,固然是躺在榻上闭着眼的,才听见连氏进来,却又张开了眼睛。
    “我就知道你没睡。”连氏走到他面前,在榻沿坐了,伤感的说道,“方才家源过来,想见你,被我打发去看看家乾了。”
    孟伯勤深深叹了口气,说道:“我怎么睡得着?”
    “别想那么多了。”连氏眼中迅速聚集起隐约的泪光,但语气反而冷静下来,轻声道,“既然做出了决定,就不要再迟疑!首鼠两端,最容易不落好下场……何况,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不是吗?”
    孟伯勤抬头看着帐子顶,他记得连氏之前挂着的一直都是从长安送过来的华帐,什么蹙金青鸾绣并蒂莲花缀珠玉的鲛绡帐,什么软烟罗银红帐,什么泥金帐……这会儿为了公婆等亲眷罹难的缘故,临时翻箱倒柜才找出一匹素色纱帐来用,帐顶还隐约可见临时拆掉的鸳鸯戏水的绣痕。
    这帐子夫妇俩看的都很陌生,简直有点反应不过来是自己家的东西,一如摆在他们面前的前程。
    “正因为不知道是不是最好的选择,所以才觉得辗转难眠。”孟伯勤发了会儿怔,用疲倦的语气说道,“小时候看爹爹跟两位叔父筚路蓝缕,觉得辛苦,但也只是辛苦……到今日才知道,当初三位长辈面对着什么样的压力。我到底是不如。”
    连氏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你不是比不上他们,而是因为一则如今没有可以互相信赖的兄弟;二则,当时陛下帝位稳固,太后娘娘总能庇护孟氏的,爹爹他们即使那会儿失败了,顶多失去些权势,一家子的富贵到底是不会有问题的,所以遇事只管放心大胆的上。可是这会儿,除却别有用心的四房外,孟氏就剩了咱们这么一房人,若果再有个闪失……咱们回头到了地下,还有什么脸面去见爹爹跟两位叔父?咱们是输不起。”
    孟伯勤惆怅的说道:“是啊,咱们输不起……身死族灭的后果,有多少人承担得起呢?只是每每想到爹爹他们都是以天下为目标的,到了我,却就想着保全一家子,连南下跟容菁拼个死去活来,都是举棋不定,唯恐战败之后,整个孟氏,再无出头之日……说实话,我在想,我这样做,回头就有脸去见爹爹了吗?”
    “爹爹素来最疼你,只要你好好儿的,他肯定不会怪你。”连氏叹口气,“世上做父母的,谁愿意孩子为了自己,赔上性命呢?尤其是,咱们这一家子有个好歹的话,孟氏一脉,至少爹爹这一脉,说不得,就再也没有人了!!!”
    他们夫妇黯然神伤之际,孟家乾正有些诧异的招待着孟家源:“大哥,您怎么有空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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