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川市的圣心医院是一所享有盛誉的私立外科医院,这里的医生,从治疗人体头部到脚趾骨,皆术业专攻,成绩斐然,
    这也直接导致了慕名而来的病人总是将门诊大厅挤得水泄不通,不得片刻安宁。当然,也是有例外的,往住院部后院枫林里再走上五百多米,病患的呻吟挣扎、家属的焦急徬徨以及医者的匆匆步履声便再也影响不了其间一幢临湖而建的两层青砖红瓦小楼。
    小楼别看外观不显山露水,非等闲之人是进不了这闹市之中世外桃源般的医疗中心的。
    然而此刻,蝉鸣哇叫的夏夜里,本该渐入酣眠小楼却突然亮起了灯光,一众医生、护士在院长汪仕科的率领下推着手术推车及呼吸机、心电监护仪、心脏除颤器等急救设备齐齐地站在了小楼外的停机坪上,静侯着一位特殊病人的到来。
    “张姐,这又是哪个大人物要来啊?”入职不到一年的新人护士小刘在跟着众人枯等了快半个钟头后终于忍不住用手扇了扇风,又挠了挠被蚊子吻过好几口的小腿,悄悄问向一旁站得笔挺的护士长。
    “别多问!做好自己的事!”张姐面无表情地,近乎低喃般地轻斥了小刘的好奇心。不过说实在的,在这儿工作近二十年,形形色色的达官显贵也见过不少,张护士长却也是头一遭见院长亲自出马。
    看来这位即将到来的病人非同一般的“特殊”。她忍着闷热在心理不免暗暗祈祷着一定要是个好伺侯的主儿,不然今年年终奖没了,春节去夏威夷度假的计划就得泡汤。
    “突突……突突……”随着一阵由远及近的轰鸣声传来,众人从各自的沉思中醒来,望着一架直升机平稳降落下来。
    不等汪仕科出声,众人便默契十足地迎着螺旋桨卷起的热风朝徐徐打开的机舱门跑去。
    汪仕科理了理被风刮乱的头发,推推眼镜快步朝正紧跟单架下来的一名精瘦却满身污泥的男子走去。
    临近一看,汪仕科试探地喊了一声:“哲少!”
    对方略一点头,便跟着救护人员往小楼走去,汪仕科不便多问,紧跟其后跑进小楼亲自指挥救治事宜。
    “对不起,请在外面等候!”手术室早已备好,当大门关闭时,再有特权的陆明哲也有不被允许进入的地方。焦躁的男人无能为力地在走廊上来回走动,妄图用这种方式来放松自己高悬的神经。
    然而他的这一举动并未让自己放松,反而让一旁的汪仕科也莫名紧张了起来,似乎人救不回来,自己也要跟着遭殃。
    在如此低气压的煎熬中,一名身着浅蓝背心、桔红热裤的短发年轻女子和一名手提衣袋的黑衬衫、无框眼镜男走了进来。
    “哥,找到了?被你伤成什么样儿了?”
    陆明哲根本没听见似地,依然不声不响地来回走动着。
    “哲少,您先去梳洗下,回去休息会儿。这里有我,手术结束……”
    “别烦我!”陆明哲毫无耐性地挥了下手,阻止助理周源在身旁聒噪。
    “现在急,有个屁用!”
    “陆明诗!你够了!”陆明哲停下脚步,朝坐在一旁冷言挖苦他的妹妹狠狠瞪了过去。
    陆明诗也是个火爆性子,被这么一吼,顿时也来了气,嚯地一下站起来。周源看这俩兄妹又要开架的阵势赶忙招呼汪仕科过来,询问治疗情况。
    “嗯,目前最紧要的是先处理胸导管损伤,毕竟已过去4时,乳糜液九层以上已进入胸膜腔,且不排除有脏器损伤。在引流胸液、促使肺膨胀、纠正呼吸循环障碍后再采取……”
    汪仕科本想详细说明下治疗程序,然而在发现周源暗示性地指指手表后便顿时秒懂了他此刻的作用,于是他向正盯着他看的俩兄妹说道:
    “伤口虽凶险了点儿,但我们胸外科主任医师梁晓辉难得的具有丰富的临床经验,救治上请一定放心!哲少、明诗小姐,您二位大可先回去休息,这台手术最快也要四个钟头后才会结束。到时再过来也是合适的。”
    众人一致看向陆明哲那张沾满污泥的脸,但却未等到任何答复。
    “那先回吧!”陆明诗见不得他那混身脏兮兮的样子,“哥,你不休息好怎么应付后面的事?”
    “不了。”陆明哲一把拽过周源手里的衣袋,“汪院长,这里有休息室吧?带我过去。”
    “哦,那也好。这边请!”汪仕科顾不得招呼另外两人,急忙为陆明哲引路而去。
    眼看那二人快消失在转角,陆明哲的声音却又传了过来:“陆明诗,管好你的嘴!”
    陆明诗听到后顿时火冒三丈,想冲上去理论,却被周源巧妙地拉住:“明诗小姐,我送您回去吧!”
    陆明诗杏眼一瞪,“行,看在他终于把人找回来,老娘不跟他计较。”她转头对一脸老实像的周源挥挥手:“你也别送我!在这儿呆着吧。回个家,多复杂个事儿?”
    “我去锦记为哲少买点儿宵夜,正好顺路。”
    陆明诗想了想也不得不佩服周源的细心,她点点头,俩人便又一同朝外走去。
    休息室名叫"室",其实却是一套近两百坪的套房,室内除了主卧、厅、厨房甚至还配备了书房。床褥、家具、各类电器一应具全,加之简洁又不失典雅的装修风格,如果不是紧临特护病房的话,简直令人误以为是临湖而建的高档公寓。
    陆明哲洗了澡坐在露天阳台上抽着闷烟。洗去了满身污泥,原本俊朗的翩翩公子便又恢复了一惯的清贵。一个礼拜未曾睡个好觉了,然而此刻的他却没有丝毫睡意,公司落下的几个重要会议和需要处理的文件现在没功夫理会,他只想静下心来好好理理自己一团乱麻的心思。
    杨真真,这个和他结婚三年有余的女人,似乎总能令他痴迷不止。
    陆、杨两家的往来,从祖辈创业就开始了。两家人在近百年的拼杀中逐渐建立起了一个涉及建筑、金融、传媒乃至新兴生化科技的巨大商业帝国。
    利益上的盘根错节、唇亡齿寒直接导致了两家在保障利益上的观点空前一致,即每代的掌舵人必结两姓之好。远的不提,就说他大伯吧,陆家现在的掌舵人陆云耀便娶了杨真真的大姑杨亦珂。
    虽说这段婚姻早按惯例名存实亡了,各有各的情人、爱侣乃至一众私生子,但明面上谁也不敢撕破脸,双方心理都明白:外面的始终是外面的,维护正统不单是法律和道德的要求,更是因为恩爱照旧,牛市才照旧,两家的百年基业才会照旧。
    而对于私生子的态度,两家人也很宽容,只要能为我所用,便也可收归宗族。所谓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不过如是。
    而杨真真,被杨家大家长杨亦琸接回主宅,也不过是为其正室柳湘偏疼的小儿子杨之宇捐献骨髓而已。在陆明哲的印象中,杨真真这个比他小了整整七岁的女人,十年前,嗯,当时也不过十二岁吧,一黄毛小丫头,透着一股子对未知世界的惊喜与惶恐,甫一出现在两家举办的聚会上,便被阅女无数的陆明哲鉴定为了不能随意招惹的柔弱白莲花。
    在陆明哲的眼中,从没有所谓最美的风景能绊住他,因为在前方,有更加广阔的世界正等着自己去征服。
    而也正是凭着这一股子永不止息的热情以及敏锐的洞察力和雷霆般的行动人,陆明哲在与同辈激烈角逐下一任陆家掌舵人的过程中渐渐脱颖而出,崭露头角。
    如今势头渐涨,本该恣意游戏花丛,陆明哲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和虽然漂亮、柔顺却也毫无存在感的杨真真结婚,这到底是一件多么令人诧异的事啊!
    更令陆明哲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三年多的婚姻生活并未让他感到束缚和乏味,相反,那种被理解、被依靠、被信任的感觉真的挺好。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人生有这样一份虽淡如水却醇以酒的温暖陪伴,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要不是……
    “咚咚………”突然,一顿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进!”陆明哲并未起身,而是继续抽着烟,头也不回地朝门口吱了一声儿。
    周源提着两袋热食径直走到阳台上,一边将小米粥、什锦汤包摆放到茶几上,一边劝道:“哲少,看您还亮着灯,估计没睡,就买了点儿您爱吃的小汤包,尝尝吧。”
    陆明哲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儿后倒也觉出了几分饥饿感,遂将烟头熄灭,端起小米粥喝上两口,再挑了个小汤包送进嘴里。他抬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周源坐下说话。
    “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黎小姐已经被送走了。陆总……”周源抬头看了看正细嚼慢咽的陆明哲,组织了下语言接着说:“陆总的意思是,孩子还是送到您这儿来,毕竟……”
    “行了,我早料到会是这样!”陆明哲突然没了食欲,放下碗筷,抽出纸巾往嘴上狠狠一抹,再将其揉成一团泄愤似地扔进垃圾桶。
    “你先回去吧,我想静一静。”说完他便起身往主卧走去。
    主卧门“呯!”地一声关上后,周源默默地将茶几上的食盒收拾进垃圾桶,再悄无声息地将房门关上。他边取下眼镜用手指揉太阳穴,边往一楼大门走去。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保安的呼喊声。
    周源走到大门口往外一看,只见两名保安正试图阻止一名快步往外走的清瘦男子。
    在月光的照射下,周源瞧那男子身高近一米九的样子,大热天的还长及脚跟的黑色风衣裹身,一顶黑色鸭舌帽将他的大半张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相貌,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周源高声询问:“怎么回事?”
    其中一名身材壮实的保安跑上前低声解释道:“这人在周围转了有一会儿了,问他干什么,他也不说,就站门囗动也不动。这不,现在又莫名其妙地像是要走了。”
    周源眉头一皱,心想此人看着倒不像是狗仔队的,但谁又能说得清?他嘱咐保安把好门禁便不再过问,径自走到自己的车旁,拉开车门俯身坐进去,踩下油门,箭一般地冲进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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