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打球。”林一山答道。
    七扯八扯的进了许愿家小区,许愿瞄了眼车上的时间:11:25,在路上跑了一天,此刻略感倦怠。
    看上去林一山在专注地开车,小区路窄,一侧又停满了车,他们的车险险地擦过,许愿也小心地看着她这一侧。
    “看人家保安都流口水了,我这大半夜车接车送的,也没见你看我一眼。”没想到林一山冒出这么一句。
    许愿立时回答:“我看了呀。”说完为了证明,她真的扭头去看林一山。
    车子距离许愿楼下还有几十米,林一山一脚刹车定住,拉了手刹,也回望她。
    又是午夜,黑白电视的视觉效果,许愿没有防备,被林一山看了回来,对方眼里的情绪只能照单全收。
    许愿没想与他对视,似乎认识至今,她也没有正视过他的目光,同样,没有正视过他对她的情愫。
    今晚的一切,又有失控的趋势,自坐上林一山开的车起。许愿心中一懔,暗自骂一句矫情,南陵之行变得心软,让毫不相干的事情影响了自己的理智。
    想到这里,收回目光。林一山却没有,他太长时间没有看到她,这次接站,是听到小罗和肖劲说到她的行程,顺势又灌了肖劲几杯酒,才能和她并排坐进车里。他已经停止对她的探究和猎奇,也清楚地知道二人之间存在鸿沟,现在渐行渐远,林一山也接受。
    他甚至已经收起绮念,一心一意地回归程式化生活,在单位里扮演最年轻帅气的总工艺师,对师弟师妹不吝教诲,下了班去打球或者去喝酒,与过往女子应酬调笑,乐不思蜀。
    被林一山看着,许愿备感不自在。她已经伪装不下去,耳根发热,心如擂鼓,慌乱间去开车门,门还是锁的,林一山眼看着她慌了神,愈发淡定,不紧不慢地按了中控,许愿终于一气呵成地下了车,呼吸到户外的空气,她才又喘过气来。
    车外看不清车里的人,她绕去开后门,提了行李出来,又站在车旁,林一山就在车里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也不摇下车窗,导致许愿礼貌性的道别也做不到。
    隔了这么久,居然方寸大乱。正提着行李不知所措,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白扬原本坐在楼前的花坛边,正起身朝她走来。
    许愿木然地任由白扬接过行李,听到他说:“晚上吃太饱,楼下溜溜,顺便接你。”说完朝车里看去,似乎要替许愿表示感谢兼道别。
    同时,车门打开,林一山潇洒站出来,甩上车门,继续盯着许愿。关门用了力气,午夜的楼群间都有了回声。
    许愿没工夫细想,鬼使神差地绕过车头,走到林一山面前,可两位男士谁也没看她,沉默对视。
    白扬率先做出反应,眼睛盯着林一山,嘴上说:“我先帮你把行李提上去,你快点。”
    “上次在白溪爬山,庙里见过一个游客……”许愿心里惴惴,一直想对他说。
    “他让你快点。”眼看着白扬闪身进了单元门,林一山才挪开眼光看向许愿。
    “他住我家楼上——舒意的弟弟。”
    林一山没接话,许愿只好诚恳道谢:“今天谢谢,你开车注意安全。”
    林一山表情淡漠,似乎哼了一声,钻进车里一猛踩一脚油门,也不沿原路返回,直接开走了。
    当晚许愿洗漱停当,躺在床上给林一山发了一条短信,问:“到家没?”直到隔天醒来,人也没回她短信。这茬儿就这么揭过去了。
    接下来,工作日程排得很满,项目进入最后的筹备阶段。许愿自知天资并无过人之处,从小到大,摸爬滚打,运气的成分很少,靠的全是用功。
    上一份工作许愿没有接触核心业务,只是对这个行业有个粗浅的了解。在肖劲这里,她有意地接触技术,进而介入商务领域,又因为公司规模小,肖劲也有意把她培养成得力助手,所以新工作让她迅速成长,面对新项目,心里已经小有底气,出手不再犹豫,摆在眼前的几件事,虽然难度大、时间紧,她也不打怵。
    这几天又是人仰马翻的忙乱,过了下班点,办公室里仍然走马灯一样,敲打键盘声、电话铃声不绝于耳,许愿埋头工作,没留意肖劲带人进来,直奔会议室。
    有人路过她时,用眼神扫她一下。等她抬头,林一山已经只剩门缝里一道背影。许愿这边忙到晚上8点,工作告一段落,她起身拎包准备走,听到会议室也在挪椅子,稀里呼噜走出几个人来,她下意地紧走几步,可是电梯把她拦住了。
    肖劲跟其中一位正低声商量,对方说:“这个电话我来打。”肖劲却答:“吃晚饭了吗?”
    许愿正准备挨个打招呼,老板主动问晚饭,她正想推脱,嘴上犹豫:“嗯——”
    “走吧!一起。”人群里有人接话,是一位颇有影响力的的教授,业内专业。
    许愿不是贪吃的人,今天晚上,她也没打算开火,想自制水果沙拉,吃完倒头便睡。最近睡眠不足。可这场由不得她自由安排,只好随着大流走进停车场。
    肖劲开自己的车,林一山坐副驾驶,教授自己开了车来,助手亲自开了车门,让许愿坐进后座。这边肖劲扶着车门,看几人均已上车,也没说什么。
    吃饭是最俗套的剧情。当晚吃的东南亚菜,这城市简直民族大融合,人来自五湖四海,吃的也是五花八门。这个东南亚菜馆,许愿此前来过一两次,吃食味道怪异,有些调味料的怪味,又号称全城最正宗。
    许愿囫囵拣了一道菜小口吃,她不是活跃气氛的角色,也不必强出头。在座的诸位也知道肖劲属务实派,用人不用花瓶,再加上许愿工作中与他们接触,克尽职守,大家只把她当能力干将。
    席间,那位50多岁的教授和他的助手讲起他们研究所里的事,提及了个女人名字,机关部门的小领导,似乎与他们共同认识的某位项目负责人有私情。一桌的高知、业内精英,话题点到即止,话题主旨还是说项目,说项目因此受到影响,那位项目负责人后院起火……
    ☆、四十五
    许愿专注于吃, 听得一言半语, 也没入心。又有人接茬,提到女人如果智商、双商在线, 在这个行业里真的势不可挡。举的例子是毕晓佳,这名字在业内位列几位大咖之后,万绿丛中一点红。据说毕女士即刻苦, 手中握着专利无数, 也是赶上机遇,参与了国内某机型的研制,虽然那个机型受美国制约, 不幸落马,可研制经验难能可贵,近几年又有国家专项,她自然是领军人物。
    有人接着说:“这行业还是要靠实力, 又不是模特,吃青春饭。”
    “但有颜值绝对加分,少奋斗十年。”
    话题起初是行业里的女人, 又绕到美貌与成功的关系,最后扯到女人的品行。林一山一直没说话, 突然插嘴道:“靠男人上位我能理解,不计个人得失的算什么?有瘾吗?”
    说这话时, 林一山手里夹着一棵烟,没有点,身体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眼睛直直地盯着许愿。
    本来还有人举杯、有人夹菜、有人说别的,声音零零散散地停下来,所有人都发现,林一山注视着许愿。
    许愿一直低着头,额前的头发垂下来,遮住大半张脸。“许部长,给大家解答一下。”
    许愿当然不是什么部长,只是最近肖劲准备调整公司的组织结构,许愿等几人承担着商务和外宣职能,拟成立综合管理部。
    吃归吃,耳朵也没聋。许愿从来不懂酒桌上的辗转腾挪,这下避无可避,只好缓缓抬起头来。
    已然冷场。林一山动也没动,隔着面前的酒菜死死盯着许愿。肖劲倒镇静,面色不善地扫了林一山一眼,教授和助手反倒备感尴尬,相对于许愿,他们自然更熟悉林一山,此刻青年才俊的绅士风度没了,像个小混混一样恶毒。
    许愿放下筷子,手止不住地发抖,可她也没退缩,目光坦然。只是发丝微乱、面色微红、呼吸急促,克制,又说不出话来。
    肖劲突然起身,身后的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他边走向门口,边对许愿说:“你先回公司。今天把人员名单定下来。”
    许愿如蒙大赦。
    饭桌上气氛回暖,女人的话题被生生岔过去,有人谈到最近的网球赛,还有人扯到前几年某型号项目负责人因工作压力跳楼自杀的事。
    林一山漫步到包房门口,左右都不见人,只好捡了就近的沙发,坐下点燃手中的烟。狠狠吸一口,看不到呼出烟来。
    不久,看见肖劲往包房的方向走,林一山站起身。
    肖劲不开口,看样子打算径直回包间,对他视而不见。林一山上前一步,把他逼停问:“真回公司了?”
    肖劲拿手指点点他,敛了几分怒气说:“你管着么。”
    林一山略一端详,又看向他身后,低声问道:“回家了吧?”
    肖劲不再理他,转身进包间。推门的瞬间又回头,抬了抬下巴说:“她说要打车走。”
    这个时间段,斜倚在沙发上睡熟了。孕晚期睡眠不好,夜里腰和跨骨经常又酸又木,疼醒,哼哼呀呀地翻个身,很困,又再也睡不着。反倒白天偶尔能有深度睡眠,都是一些奇异的睡姿。
    舒意男人还没回来。她睡着时天空还有霞光,此时天未全黑,但室内比室外还要暗。
    孕晚期大肚婆呼吸粗重,梦里有尿意,等她醒来,呼吸声戛然而止,自己还有点不适应。
    她扶着自己去了卫生间,没尿出多少,又扶着自己往回走。走到客厅中间,突然大腿根一热,有热热的液体流出来。
    舒意早做过功课,小心翼翼地到温热处抹了一把,又迎着窗户的光看了看自己的手。没见血色,应该是破水了。
    此前看了许多攻略,此刻还是慌。她甚至忘了开灯,无措地摸到手机,靠在餐桌边给她男人打了电话,正说话又感觉有羊水流出来,来势凶猛。
    待产包早放在车里,她的预产期是两周后,没想到提前这么多,她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在黑暗中等着。
    等孕妇坐进车里,车子往医院飞奔时,她才想起给许愿打电话。舒意父母都在老家,再加上怀孕休了长假,常来常往的只有舒意、白扬几个人。
    许愿接到电话,示意出租车司机不要熄火,调了个头直奔舒意说的医院。许愿在车上又给白扬打了电话,直奔主题说你姐要生了,我现在赶去医院。自许愿拒绝白扬后,他本来还有点小别扭,这下也顾不上,直说开车载她一起走。许愿说:“我已经在路上了。你别急,开车小心。”
    等许愿到了医院,住院手续已经办好,舒意妥妥地躺在病床上,面色红润,表情泰然。护士来听胎心,舒意撩衣服还有点扭捏,许愿心想,要生了还摆pose呢。也跟着放下心来,看来肚子还没开始疼。
    一切有医护人员在忙,陪护的两位反倒无事可做。每进来一个人,不管医生还是护士,舒意都问人家:“我能顺吗?”有一位专家模样的,看样子是当晚的值班医生。比较认真地对待了这个问题,说看到她的产检记录,目前为止没有影响顺产的因素,具体要看血压、心电图结果和开指的速度。
    医护人员尽职尽责,待产准备充分,在场的人——包括产妇本人,似乎都无事可做。舒意老公第三次陪着她从医生办公室走出来,一脸无奈地说:“许愿,你和白扬先回去吧。”
    白扬正低头刷手机,这种场面他没经历过,姐弟之间又插不上手,白跟着起了一痛急,闻言和许愿同时站起来。舒意边往床上靠边说:“主治医生说了,今天晚上生不了。”她故意把“生不了”三个字拉长了,许愿又问:“不是说破水了一定会生吗?”
    “是啊!可医生说我那根本就不是羊水。”
    这下大家彻底没话了,白扬把自己和许愿坐着的折叠椅收好,看了看时间,11点刚过。
    舒意老公又说:“我就不送你们了,有情况再给你们打电话。”末了又加一句:“医生说她这种情况,48小时之内生、一周之内生都属正常。”
    白扬先走出去,许愿跟在她身后,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对舒意说:“我明天一早过来,你想吃什么发微信告诉我。”
    外面下起了不小的雨,这个雨量在干燥的d市很少见。车子开出地下停车场,二人发现柏油路面被雨点砸出了烟,车轮碾压水面、雨点砸在车顶,响声甚是隆重。车子驶过路灯昏暗的路段,有种末世之感。
    白扬仔细辩别路况。刚开始,两人还强打精神聊聊舒意待产这件事,雨夜驾车危险,二人之间换话题更危险,也只好把注意力放在路上,渐渐的住了口。
    白扬小心驾驶,终于安全地驶进小区。许愿扫一眼车上的时间,刚过零点。雨势减弱,变成稳定的中雨,看样子要下一整夜。
    白扬就近停了车,许愿刚想开门,他率先推开门,手里突然多了把伞,跑到许愿这一侧,撑开伞才拉开车门。
    许愿躲着地面的低洼处,低着头踮着脚尖往前走。眼看走到楼门口,白扬和伞却落在后面,许愿顶着雨又紧走几步,眼前出现一双脚。
    林一山站在楼门口的台阶上,头发和衣服湿透,脚上的鞋全湿透了,裤子也因为浸了水,沉沉地绑在小腿上。看样子他站了不止一会儿,眼看许愿冲到他面前也没动。
    这一晚大脑活动量很大,许愿早已把吃饭时被调侃、被攻击的遭遇抛诸脑后。看到眼前的人,也没接上当晚的过节,只是呆立片刻。
    雨均匀地浇下来,头顶和脚底同时窜来凉气。她本能地绕过林一山,想要跑上台阶,错身时,手臂被一只手牢牢握住。
    楼门口无遮挡,许愿又暴露在雨里,隔着雨和夜色看着他的侧脸。
    这时白扬早已越过两人,收了伞,开了楼门,扶着门说:“许愿。走。”
    许愿丧失了独立思考的能力,听见有人让她走,她就试图走。手臂被牢牢地钳制,那只手很冷,蚀骨的痛感。
    林一山正回望着她,眼里有浓稠的、道不明的情绪。怨怼、狠戾、恳求、质问、恨和无奈。隔着雨帘,许愿的心沉了下去,放弃了挣脱,对门口的白扬说:“白扬,你先回家。”
    白扬突然没了底气,闪身进了楼门。林一山仍然不肯放手,只朝楼门扫一眼,表情稍有松动,手劲却没放松。
    许愿是真的很累。白天的任务接二连三,好不容易加完班又被拉去陪吃,莫名其妙被羞辱,丧气地逃离,又赶去接生,在医院心也悬着,闯过暴雨,又遭遇这尊门神。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林一山浑身上下滴着水,滞留在门口。许愿运作利落地换了鞋,又去给林一山找拖鞋。
    “为什么关机?”林一山很久没说话,嗓音沙哑。
    许愿边找鞋边柔声解释:“手机没电了……舒意大概要生了,赶去医院看她。”
    说话间,拖鞋摆到林一山脚前。许愿起身,林一山再次抓住她,这次扳着她的肩膀,她肩膀的衣服也湿了,和他手心里的湿头发一样,凉凉的。
    “谈谈。”这次声音沙哑,语气坚决。
    作者有话要说:  铜墙铁壁,谈个鬼
    ☆、四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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