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一出可轮到楚淮生紧张了,这个华辰元不单单是她钦点的,更是她中意的媳妇人选,今夜也是第一次特地带她来见见世面,日后也好提拔重用,谁知道这个一贯恭顺温和的女子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反咬了她一口,这让楚淮生几乎想要擦汗了,最近她们楚家的变故也实在是太多了一点,就好像是有人故意在针对她们楚家一般,可诺大的西塘谁不知道楚家是如今权倾天下的太父陛下父家,到底谁敢,又有谁会如此胆大?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查清楚这个华辰元到底受谁指示,谁不知道被她楚淮生看中就等于是得了楚太父作保,日后只要不犯大错平步青云是必然的,可偏偏她竟然看走了眼,而对方也显然是有备而来,这件事她责无旁贷。
    这些念头只是转瞬即过,而楚萧却是淡淡地笑了,这副喜怒无常的模样反而更让人惊疑不定。
    “既然华状元口口声声五皇子失贞,那本宫倒还真是要好好查问一番了,皇室清誉不容玷污,若果真是本宫管理后宫失责,自当难辞其咎,可若是有人刻意诬陷,本宫也绝不会姑息。”
    他的眸子微微眯了一下遂又睁开,霎时间便如锋芒般凌厉,整个大殿顿时如寒风刮过,惹得众人纷纷起身跪下。
    “陛下息怒。”
    华辰元依旧沉默不语,波澜不惊,淡定从容,这份气度本是楚淮生最欣赏的,可眼下却让她恨不得直接冲上去给对方两个老拳,她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了这么一个白眼狼,利用她入了宫却反身刺了她一刀,还是在人堂堂君傲女帝素鸣叶的面前。
    “陛下,五皇子驾到。”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皇子走了进来,他容貌清媚而阴柔,身材虽有些单薄柔弱,但眼神里却透着十二分的疏冷和高傲,此人正是寒漠苼无疑。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他先是躬身对着楚萧行礼,遂又对着一旁不可忽视的素鸣叶福身问安,这毕竟是君傲女帝,礼不可废,他又是皇族出身,自然不能略过他去,只是先对着楚萧后才对着君傲女帝,显然这就算不是刻意为之,也是有些嚣张和不客气的意味了。不过素鸣叶也并不在意,他反而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寒漠苼,一种高贵不羁的气质瞬间从他的身上散发了出来。然后,他缓缓地将身子靠后,甚至还有些歪斜地靠在椅子背上,嘴角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毫无顾忌的上下打量着这个走到自己面前行礼的皇子,就好像在品评一个即将入宫的后宫嫔妃。
    这样的神情让寒漠苼不由地感觉到羞愤,可他再是骄纵也知道眼前的人尊贵不凡,是自己绝对不可能肆意得罪的,面色绷紧了几分,他的语气中还是带上了几分不悦:“见过君傲女帝陛下。”
    素鸣叶的表情依旧懒散,他上下打量着寒漠苼,似笑非笑地道:“平身,不必多礼。”
    语气高贵,就好像高高在上的帝王在容忍一个后宫小侍的无理取闹,寒漠苼嘴角轻抿,在这场无声的较量中,他明显落在下风,可一想到楚萧稍后的安排,他又心下稍定,只当没有发现素鸣叶的轻慢态度。
    五皇子已经到场,该来的人来了,楚萧也懒得多言,直接语气威严地道:“漠苼,你可认识殿中的这位女子?”
    华辰元此时早已站起身来,她腰背挺得笔直,姿态矜贵而优雅,看到寒漠苼的目光扫来时还主动微笑颔首示意。眼看着重头戏就要来了,不少女子莫名地有些精神抖擞,坐直了身体,连心情都有些兴奋了起来。
    “儿臣并不认识这位小姐。”
    寒漠苼话虽如此说,华辰元的嘴角却始终勾着淡淡的微笑,不慌乱不急躁,更没有临阵脱逃的不安模样。
    楚萧冷哼一声:“可人家却说和你早已私定终生,你怎么说。”
    闻言,寒漠苼脸上立即涨得通红,看着眼前的女子眼中顿时充满了忌惮和慌张:“父后明鉴,漠苼绝没有做过此事,究竟是何人诬陷儿臣,儿臣定要讨个公道不可。”
    楚萧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这么说,你是完全清白的?”
    寒漠苼似乎犹豫了一下,随即咬牙道:“是。”只是他虽然最后肯定了,可先前的犹豫还是让不少人浮想联翩,耐人寻味,不由地不多想。
    “既然如此,华状元,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华辰元淡淡地笑了一声:“华某也是书香门第出身,怎么可能还未成婚便做出夺人清白的事情来,不过……”她说着,从怀中掏出来一个精致的香囊,嘴角含笑地道“这私相授受嘛,情难自禁之下,总是在所难免……”
    楚萧沉着脸看向凌霄,后者于是上前将香囊放到了托盘里拿到了楚萧的身前,有不少眼尖的人看到这香囊的针线着实一般,可偏偏角落里绣着一个“苼”字,显眼而绮丽。
    楚萧拿起香囊端详了片刻,随即嗤笑了一声:“一个什么人都可以做出来的小物件,也值得你拿来构陷皇子殿下?别说这根本不是五皇子绣的,就算是,也不足以证明这是他亲手给你的,或有宵小之辈偷了出来,或是不慎遗失,不过都是些后宫手段罢了。”他语气变得更冷,充满着凌厉的杀意,“说吧,到底是谁给了你这个胆子污蔑五皇子?”
    华辰元轻轻一笑,仿佛有些无奈:“唉,不知五皇子殿小腿上的扭伤和淤青可好些了,那一日急着和皇子相约见面,结果皇子不慎在廊下摔倒,华某可颇为心疼呢。”
    这话一出,连寒漠苼都是脸色大变,他腿上的确有淤青,也的确是在廊下摔过一次,可这样私密的事情她一个外臣女子又怎会知道的,一时间,他的脸上寒气森然,大步朝着华辰元走了过去:“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本殿下的私事?说,宫中还有什么人是你的同党?”
    华辰元嘴角微抿:“华某还以为,皇子殿下会很高兴有这个机会嫁给我呢,毕竟京中的人都知道皇子殿下不拘小节,任性肆意,不少人还唯恐避之不及……”
    “你……”寒漠苼气得脸都变了色,从没有人敢当面对他说出这种话来。
    “好了……”楚萧站起身来,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迫人的气势,有些游戏稍微玩玩就可以了,真的闹大了丢的还是皇室的脸面,尤其还是当着素鸣叶的面。
    他这一起身几乎就是一种信号,整个殿中顿时人人屏息凝神,落针可闻。
    看着华辰元,楚萧语气冰凉,还带着一丝杀意:“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陛下可知道,臣为何要在今日大殿之上如此行事?”华辰元嘴角带着一抹嘲弄的笑意,“我不过是和皇子殿下私相授受并和情拖出,陛下就要杀我,可有人仗着权势为非作歹,只是看中了一个无辜世家公子就强行将其掳走坏人清白,这又该当何罪?”
    她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楚萧眸色深邃了几分:“你到底想说什么?”
    却见华辰元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当日,楚家先是污我小弟清白,后又夺我元家祖产,我元家好歹也是淮南的一方豪门,可在你们楚家人的面前却是不堪一击,上京求告却是渺无音讯,甚至楚家为了斩草除根还将我整个元家族人杀了一个干净,可叹我元家一夜之间全家上下一百余口人无一幸免。”她咬牙切齿目呲欲裂,“如此灭族大恨,我还要什么人指使,还需什么人指使,哈哈哈,可惜啊,这天下如今不姓寒,早就改姓了楚了,如此血淋淋的大案,居然用区区大盗作乱掩饰你们楚家的为非作歹。我元辰若不是改名换姓入京赶考甚至拔得了状元的头筹,今日只怕还没有机会把真相说出来,不过我既然敢来到这里,自然是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就算讨不到什么公道,也要让世人知道你们楚家如何飞扬跋扈,残忍无耻。”
    楚淮生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昏,这该死的二房,自己做下了孽来也就罢了,如今还要牵连她,牵连整个楚家,她却不觉得自己有错,当日她得知事实的时候大错已经铸成,莫非还要她亲手把自家的儿孙送上刑场,自然只能睁眼闭眼掩盖事实了,可万万没有想到,元家还有一个漏网之鱼,改头换面来到京城,还让她给考上了状元,这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周围的空气都似静止了,没有人想到这个元辰口中道出的真相是如此触目惊心,可若是她说的都是真的,那楚家也的确过于心狠手辣了,为了一个男人灭人满门甚至还夺了人家全部的家产,淮南就算远离京城,可如此只手遮天,若说没有楚丞相和楚太父在其后运作那谁也不会相信。
    女人的世界不像男人,没那么多功利之心,不会过于无情,也很少有人过于罔顾良心而说口是心非的话,尤其此时元辰所经历的事情又是这般的残忍,在大是大非面前,大家的脑子还是很清醒的,不少人此时都看着楚萧,想看看他到底会如何处置此事。
    楚萧却是紧紧地盯着元辰,他很清楚这又是针对楚家的手段,元家认为他楚家就是首恶,是罪魁祸首,可他更清楚的是,也许从一开始那个元家公子被楚家二房的人看上就是个陷阱,然后到楚宇,再到眼前复仇而来的元辰,一件件一桩桩都是为了楚家而搭起的戏台埋伏下的地雷,单单等着引子合适就进行引爆了,楚家刚出了嫡女当街杀人想要开脱罪名的事,现在又爆出了更劲爆的灭门惨案,若说始作俑者不是想要将楚家一网打尽他自己都不相信。
    只是这个元辰虽然骨气凛然,可她不知道吧,连她自己都不过是个可悲的棋子罢了,今日这一闹,不论结局如何,血案是否能够沉冤得雪,她元辰还是必然落入了死局了,他楚萧再如何也不会任凭一个仇恨他和楚家的人活在世上,何况此人还如此步步为营,忍辱负重。想必她自己也知道,所以甘心情愿被人利用,甚至以她眼中的怨毒来看,她也是绝对不可能让那个幕后主使曝露真身。
    要知道整个元家被灭,死去的人里面必然有她的近亲,有她所爱,甚至还可能有她的骨血,如此大仇她怎么可能放得下。
    楚萧的目光犹如千金之重,压的人几乎抬不起头来,可偏偏元辰还是站得笔直,没有任何的畏缩。这是个人才啊,方瞻在心中暗叹,只可惜为了对付楚家,她只能牺牲了这一枚棋子。
    心里百转千回,她主动起身打破了平静道:“陛下。”
    这时候楚淮生明显已经整个人都不好了,进退失据惊慌失措,而身为和楚丞相同样的一品大员,她若是还置身事外就不合适了,“臣以为此时不过仅凭一面之词还不能定论,需要细细询问查证,不如将此人交给臣,若查问清楚了再给陛下一个交代。”
    这话本没有错,听上去也像是在给楚萧解围,可若是从另一个层面来解读,那就是此时方瞻也可能是为了掩饰真相,等人到了她这里,失踪还是自尽就不知道了,如此一来反而更加落实了楚家草菅人命灭人满族的血腥狠辣。可是把人就这么放在大殿上也不合适,这毕竟是款待君傲女帝的宴席,结果招待没招待好,还平白让人君臣看了一场大戏,传出去也是西塘的丑闻。
    但楚萧更清楚的是,若是今日让方瞻把人带走把事情压下,日后风言风语反而更加禁止不了,甚至愈演愈烈,动摇到他楚家甚至他太父陛下的宝座都有可能,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以楚萧的阅历怎么可能容忍这么大的错误。
    他此刻神情淡淡地道:“不必了,既然本宫今日在此,有些事干脆便明说了也罢,若果真是楚家的人犯了国法,本宫必不姑息。”
    闻言,别提其他人什么表情,便是元辰都是眼眸微微一缩,随即便是嘴角微含嘲讽的一笑,主持公道?这都是楚家人的天下了,还能主持什么公道。
    却见此时,楚萧再度缓缓开口道:“皇女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楚家区区几个奸佞之辈这还算不上皇女,昨日楚家嫡女当街杀人,楚丞相刚正不阿,当夜就把人送到了天牢中,本宫更御笔亲批秋后问斩。楚家或许是有害群之马,但并非人人如此,至少本宫如今当朝理事,决不允许有人动摇一国纲常,罔顾国法。”
    这言辞掷地有声,铿锵有力,让所有人看着楚萧的眼神都变了。昨日楚宇事发突然,但的确有不少人知道楚淮生漏液进宫,本以为她是去求恩典,却不料片刻后楚宇便被禁军绑走带入了宫中,这件事不少人在背地里议论,没有人相信这是楚淮生的本来意思,但无疑这是楚萧的手笔,雷厉风行,六亲不认,再说若是没有他的旨意,谁敢堂而皇之的到楚家带人。
    楚淮生心底里不断地苦笑和庆幸,她知道楚萧这话是在给她开脱,本来她还有些怨怼楚萧的绝情,可今日在遇到了元辰这件事之后,她忽然意识到楚家是跳入了人家的陷阱了,只要一个处置不当就有可能万劫不复,若是有心人此时再拿昨天的事情出来提一提,连楚萧都只怕要吃不完兜着走。若是楚萧倒下了,楚家自然也就荡然无存,在这种家族危机面前,区区家族嫡女也不过是小小牺牲罢了。说到底亏得楚萧当即立断,否则她昨日真的要因小失大悔恨莫及了。
    如今楚萧自己主动地将此事昭示人前,而他说的也的确是事实,压根无可争辩,这便成了最强有力的证据,证明了他身为摄政太父并没有偏袒楚家一丝半分,秉公执法,这对于他稳坐帝位是有着莫大的好处的,否则言官们必然折子如雪,要求他交出皇权了。可如今被楚萧正义凛然的表态一番,连他这个皇太父都成为了受害者,毕竟谁都知道世家大族总有些脏污纳垢的地方,有些事并不是他都能知道也都能管得了的,这一点谁都清楚,因此只要楚萧能够公正执法,大家对他自然只有敬佩而无不满。
    楚家二房的人很快都被禁卫军带进了宫来,昨夜楚萧把楚家嫡女楚宇带走,所有人已如惊弓之鸟,而今日楚家二房又犯了忌讳,而那个可怜的元家小公子也同样被担架抬了过来,一副形容憔悴生无可恋的模样。
    楚家二房平日里在楚家这颗大树底下一直都过着与世无争的好日子,整个二房靠着大房的福泽,并没有人在朝中做官,而是负责打理世家庶务及在外的各个铺子,平日里有些人游手好闲惯了就难免行差踏错了一回。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想要抵赖也是完全不可能了,尤其这楚家二房的大小姐何曾见过这样的大场面,更是从来不曾见过楚萧本人,此刻到了这样的场合下自然只得战战兢兢地把一切都老实交代了。
    楚淮生假意无视自家二女儿屡次投来的求救眼神,叹了口气,看来自己除了失去了嫡亲孙女还要失去另一个女儿了,可看眼下的情形弃车保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看来她也的确该好好地管管楚家人,再不收敛收敛,一个个的都要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啊。有那么一瞬间,这位老丞相仿佛都苍老了好几岁。
    “拖下去打入天牢,让刑部定案,三日后查清全部细节后再来回禀。”楚萧三言两语就下了定论,“楚丞相隐瞒不报,官降三级,留用待察。”毕竟是招待君傲女帝的宫宴,不适合处理朝政,所有人都知道此事只能速战速决,快刀斩乱麻,但他行事如此果决凌厉,甚至一点犹豫都没有还是让素鸣叶不由刮目相看,眼里也隐隐地带上了一丝激赏。但随即,他便看着楚萧陷入了沉思,这位楚太父处理地如此爽快凌厉,不单单把这件事本来带来的影响降低到了最低,甚至还给他楚萧正了名,朝臣和百姓最喜欢刚正不阿不偏颇不私心当权者,楚萧此举可谓是给他自己带来了美名,让他在朝野上下更能得某些清流的心,素鸣叶亦是帝王,虽说整件事有他和方瞻在其中运作的手笔,可依着这位楚太父的妖孽,很有可能他将计就计,甚至因势利导,铲除了楚家一些无能之辈警醒剩下的人,还轻轻松松地利用他们给自己谋得了好处。
    想到这里,素鸣叶不由正色了起来,他总觉得,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的结束。这位太父陛下可不是单纯吃亏的人,恐怕接下去就该轮到他素鸣叶接招了。
    第388章 第三百八十六章
    386.
    如素鸣叶所料的,楚萧的确早就知道元家的事情,甚至还曾利用这一点在锦瑟第一天上朝时威胁过楚淮生以让其低头支持锦瑟。他知道楚家的女人们虽然好色无能,但还不至于残忍到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何况元家上下一百余口被灭的干干净净,却又偏偏漏掉一个才华横溢的嫡女元辰,这样的大手笔证明对方的势力能耐绝对不逊色于任何一个有底蕴的世家,可……西塘又有哪个家族会如此做,若说背后没有其他国家的支持他楚萧完全不信,因此,他干脆放任这件事发酵引爆,继而抽丝剥茧慢慢地曝露出其后真正的主使者,要知道对方为了对付他楚家也算是善精竭虑了,他楚萧怎能不接招,而今日他最大的收获就是知道了这个幕后主使到底是谁,甚至还要感谢这个人间接地帮助他们楚家清理了门户,而楚家不破不立,经过此事正好肃清家族里的不正之风和无能之辈。楚萧从来都是心冷如铁,他如今可不单单是楚家人,而是西塘的太父陛下,只要他在这个帝位上一天,楚家就算只剩下一个人,都强大得令人不敢小觑。
    此刻,无论是楚萧还是素都显得很平静,两个人都没有觉得得意或者高兴,只因两个男人都明白这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笑得太早只会输得难堪。
    元辰也没有想到她所盼着的结局会如此轻易地到来,她原本的打算只是在众人面前剥开楚家虚伪残忍的一面,就算楚太父想要杀人灭口,众臣三缄其口,毕竟朝上还有一个不属于西塘又权势滔天的君傲女帝呢。可结果楚萧不单单干净利落地发落了整个楚家二房的人,甚至连楚淮生这个丞相也一并惩罚了,虽然对楚丞相的惩罚形式大于实质,可这么轻易就得到了这样一个结果,让她整个人气势汹汹而来,却有些空落落的感觉。复仇到了最后她反而觉得迷茫了,想到这里,她身形晃了晃,整个人的神情都显得有些怅然,但楚萧却不预备放过她,或者,要将她物尽其用
    “处置过了首恶,如今也该说说你的罪状了。”楚萧声音清冷如冰,“元辰,你改名换姓入朝为官,甚至还诬陷皇子清誉,该当何罪?”他的声音不高,却有种莫名的严厉,听得人心头一悸。
    元辰冷笑一声,楚萧就算迫于形势也好,发自真心也罢,处置楚家众人只怕他也心里有气吧。无论他怎么做她都不可能真的感激他为自己做主,若非是他如今爬到了这个位置,楚家怎敢如此飞扬跋扈,胆大妄为到灭人满门,说到底,他就算不是主谋,却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这一点上,元辰怎么可能给楚萧什么红脸色,她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也就不可能怕他如今秋后算账。
    此刻,她神情冷淡,不卑不亢地道:“陛下明鉴,元辰改名换姓不假,可和皇子之间的事情怎么就见得一定是子虚乌有呢?”
    看到她此刻还死咬着五皇子不放,朝中众人的眼神都有些改变了,有些人甚至都半信半疑了起来,这元辰看起来也的确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而且能考上西塘状元,这才学自然也不必说了,说起来世家出身的她自然气度和凤仪也都是极好的,这样一个女人也的确容易得到男子的亲睐,若说五皇子对她有意,那是一点都不奇怪。
    寒漠苼的脸色由青到白,整个人骤然就直直地跪下朗声道:“父后,此人如此污蔑儿臣,儿臣恳请父后为儿臣做主,杀了此人。”
    这个时候,大概也就只有几个人诸如方瞻理解元辰的心思,她和楚家早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恨,因为楚家二房的事情而连带的迁怒了楚萧也是常理。她拿楚萧这个太父之尊的人没有办法,却可以有办法给他添点堵,这男女之间的风月事本来就是说不清的官司,元辰只要一口咬定了寒漠苼清誉有损,总有那么几个人会相信和捕风捉影,甚至也会被人在背地里议论,这也算是这个女人最后的一点报复,就算是意气用事也足以让楚萧说不出的难受。因此这事虽然不是她方瞻安排的,她却也乐得和自家的女帝陛下作壁上观,而寒漠苼越是表现的激愤,也越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让人以为他是气急败坏,何况谁都知道寒漠苼这个人惯常就是个骄纵的,如今他一气之下想要杀人灭口也是人之常情。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那就会不断地滋长繁衍,哪怕是刻意的弹压也不可能遏制,反而更加使得众人诟病和猜测楚萧治理下的后宫如何放荡,而皇室风光不在,楚萧首当其冲的就是受责之人。
    此时想到这一点的当然不止是方瞻几人,还有素鸣叶,可和方瞻不同,素鸣叶的心底里总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安。
    此刻在大殿上,元辰始终表现得淡定从容,她承认自己有意利用了皇子殿下,反正她已经死在临头,还在意什么皇子的名节问题,寒漠苼则面色羞愤,矢口否认,可偏偏在这种情形下,楚萧却是缄默不语,他天生魅惑,风姿绝伦,即使微微蹙眉的姿态也是美得惊心动魄,可他不发声音,很多人却也不好出声,毕竟事关皇子殿下的清白,兹事体大,又不可能找刑部的官员过来细细纠察询问,实在是教人难以决断。
    “太父陛下不必为难,依朕看来,这位元家小姐也是一表人才,她虽然改名换姓,却也是为家人报仇,欺君之罪情有可原,虽说是违了西塘的国法,却和我君傲无碍,朕愿意给她在君傲一个官职,如此化干戈为玉帛,太父陛下又有容人之雅量,亦是一段佳话啊。”素鸣叶的话一出,满堂轰然震动,显然他是在公然招揽元辰,西塘容不下她,那就来我君傲,反正我君傲也需要人才。这番话合情合理且十分动人,连元辰也是惊讶不已,有活命的机会谁不珍惜,她先前破罐子破摔的确是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可眼前有了一丁点希望,本心上还是愿意抓住的,同样的她也心知这位君傲女帝是在给她解围,神情中不由地就带了一点感激和动容,对着他躬身做了一个揖。
    “一表人才不错,只可惜心术不正。”楚萧冷笑一声,似乎对素鸣叶打的圆场并不领情,“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污蔑皇子清誉,甚至满口谎言,此人何曾还配为官?还是说君傲用人如此不拘小节,那本宫着实佩服。”
    楚萧声音不高,可整个大殿之上却霎时间变得有些剑拔弩张了起来,素鸣叶公然招揽,表面求情实则推波助澜,而楚萧不甘示弱,那含沙射影的讥讽连傻子都听出来了。如此争锋相对,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欢喜冤家?所有人都低下了头,这种时候,沉默是最佳的选择,而素鸣叶和楚萧两人对火光四溅的对视,却又被人解读成了情人之间的打情骂俏。
    “父后。”寒漠苼却是当堂突然跪下,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沉默,“儿臣今日无端被人冤枉,实在悲愤难言,此人居心叵测,污蔑儿臣清白,决不能轻饶,还请父后为儿臣做主。”
    听了此言,元辰倒也不急着为自己辩解,她老神在在,嘴角噙着一抹淡笑地看着楚萧,反正这种言语官司是永远没有结果的,就算楚萧和寒皇子一口咬定自己是清白的,这盆污水她也算是成功地泼了上去,她全家都死在楚家的手里,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今日如此做,也不过是讨点利息罢了,就算是冤枉了寒漠苼这个皇子又如何?她小弟就不冤?平白的被人坏了清白,一生尽毁,家破人亡。如今也让他楚家人尝尝这个滋味,他楚萧素日里不是罪宠爱这个侄子的吗,就让他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元辰的这些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不知多少回了,她虽然一心复仇,却也知道今日的所作所为其实也有人隐在幕后安排,为她大开方便之门,而污蔑寒漠苼也是其中的一个怂恿,而她自然也就顺水推舟的做了。
    沉默了片刻,楚萧缓缓地坐下,只是声音有些凉:“你既然是清白的,那就让宫医验身,若是果真没什么,本宫自然会为你做主。”
    闻言,满堂哗然,便是寒漠苼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楚萧,他堂堂皇子居然要被人验证身子证明清白,那简直就是天大的羞辱,而元辰则是冷笑一声,一脸你们无非都是自欺欺人的表情,毕竟她自始至终都表明自己并没有碰过皇子殿下一根手指头,元家也是世家,就算如今元家已经不在了,也不可能在这一点上让人诟病他们的家教问题,而和皇子“花前月下”就只是风流韵事,到最后牺牲的只是男方的闺誉而已,与女方是无碍的。她想到的别人自然也想得到,只是所有人都明白楚萧此刻就是想要快刀斩乱麻,与其婆婆妈妈的在那里纠结元辰和寒漠苼那些谁也没看到过的暧昧,还不如直接证明他是清白之身,好歹还能保全一点皇室的颜面。
    只是寒漠苼此刻的表现实在是有些激烈,脸色羞恼地道:“父后,儿臣对天发誓,和这姓元的素未蒙面,更无半分瓜葛,如有虚言天诛地灭,求父后给儿臣留一分体面吧。”
    楚萧叹了口气,声音冷硬:“本宫知道你或许是有委屈,可堂堂皇子,好好的把荷包流落在外,甚至连腿上摔着的伤口都被人知道,可见你还必然平日是不够谨慎,更没有谨守男戒,这才会被小人得可乘之机。”他说着,又冷冷地瞥向寒漠苼身后的侍从们说道,“看来你身边的人也该换一换了,一个个的都看护不好主子,留着有什么用。”
    霎时间,寒漠苼身后的几个宫侍们噗通通地跪了一地,面色惨白,这些宫内的人心里都清楚楚萧手腕的厉害,何曾还敢有半句的求饶之语。
    而楚萧此时却压根没有看他们一眼,而是眸光冷沉地注视着寒漠苼:“本宫在问你话,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寒漠苼却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瘫坐在地,闭了闭眼神情略显得有些疲惫地道:“儿臣无话可说。”
    嘴巴里说着无话可说,但那表情,动作,无一不显示着里面有很多的故事,众人伸长了耳朵,忽然意识到其中似乎另有隐情,便是元辰都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她本以为楚萧会第一个发落了她,却不料他先收拾起了寒漠苼。唯有素鸣叶微微皱眉,莫名的感觉到脊背隐隐窜上了寒意,他早就见识过楚萧此人的厉害,心下既是忌惮又是防备,而今日从头到尾楚萧似乎都落在下风,就算是他和方瞻安排周密打得他猝手不及,可这也绝对不像是他的作风。他垂下了眸子,开始暗暗反思自己先前的布局到底还有哪里不妥。
    楚萧冷哼了一声,正襟危坐:“来人,将皇子殿下带下去,让太医验证清白,至于你们这些皇子近侍们……”他的声音冷若寒冰,透着深深的杀意,“既然服侍皇子不利,那就全都拖出去斩了。”
    顿时,皇子身后的几个侍从们全都犹如掉入了冰窟窿一般,浑身颤抖起来,蝼蚁尚且偷生,何况对他们来说今日本就是无妄之灾,有人闭目垂泪心如死灰,自然也就有那不甘心赴死还想要博一线生机的,就见其中一个侍从突然起身扑到了素鸣叶的身前,在他的护卫暴起发难之前就磕头不止地哀求道:“求女帝陛下救命,陛下救救我们吧。”
    或许是因为在场的人都知道楚萧此人令出即行,君威深重,从来不可能收回成命,因此向君傲女帝求救本来也是情有可原,可这个侍从的话语和表情明显不是随意找个救命稻草的样子。
    “住口……你们几个奴才竟然还敢打扰女帝陛下,来人,把这几个狗奴才拖出去!”谁也没有想到第一个跳起来的竟是寒漠苼,而从他的脸上,很明显的能看到一抹紧张的神情,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本来他也是受罚的人之一,楚萧惩治他的近侍同样也等于是把罪责推卸到别人身上,用一个服侍不利的罪名对他来说只有百利而无一害,何况素日里也没有听说过这位皇子是个多么宽厚待下的主子,刚才也不见他为他们求情,可如今只是其中一人扑到了君傲女帝的腿边求救他就紧张成这样,若说这里面没有一点文章那可真的谁也不信了。
    本来女人们就容易多疑,这戏剧化的一幕一出现自然让更多人都开始好奇了起来,素鸣叶的脸色同样也沉了下来,聪明如他瞬间明白了楚萧打得是什么主意了,怎么还可能坐以待毙。
    缓缓地站起身来,他走到了那个近侍的身前,嘴角微勾:“朕乃是君傲的帝王,哪里有这个能耐去干涉西塘政务,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开口。”
    那近侍此时几乎已经趴在了地上,素鸣叶身上散发出来的君主气势令他根本难以抗拒,即使本来想要说的话也顿时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了,而素鸣叶冷然的目光更如同两支利箭,还未仔细去看,就先被他一身气势惊住,让寒漠苼不禁心神就是一抖,全身上下都似掉进了冰窟窿里,心口更是一阵气血翻涌,差点就想要打退堂鼓。
    楚萧同样也站起了身来,他的脸色愈加显得晦暗莫测,那双潋滟的眸子更是闪过一瞬的光芒。
    “让女帝陛下见笑了,来人,把他们拖下去。”他说得极慢,一字一顿的,却让几个跪地的侍从们仿佛都被浑身凌迟了一般,君傲女帝和西塘太父的交锋只是瞬间,可夹在两方当中的他们却是苦不堪言。
    其中一人堪堪抬起头来,艰难在地上爬行了几步,来到楚萧的面前道:“太父陛下容禀,并非是奴才们服侍不利让人钻了空子,实在是因为,皇子殿下私相授受的另有其人,而此人身份极端尊贵高贵,奴……奴们实在无法阻止,也无法违抗……”他断断续续地说着,一边眼角还偷偷地朝着素鸣叶的脸上瞥去,而这话里行间的所谓“尊贵”“高贵”的字眼提的是谁,自然是不言而喻了。众人顿时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而寒漠苼却只是面色苍白地跪坐着,沉默不语,似有一种大势已去,听凭处置的味道。
    素鸣叶同样也沉默着,但有时候不说话比说话更有杀伤力,其实到了此刻,素鸣叶还有哪里不明白的,自己借刀杀人,而有人却将计就计的利用了一把,元辰是他和方瞻布置的棋子不假,但楚萧果然是计智无双,算无遗策,实打实地在里面给他设置了一个陷阱,昨日楚宇的事情他处置得雷厉风行没让人抓到把柄,今日又趁机清理门户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在朝臣中得了一个六亲不认刚正不阿的美名,几乎就是全身而退。而元辰本就是过来对付楚家的,明眼人都看得出她不可能串通楚萧做下这个局陷害他素鸣叶,因此寒漠苼近侍此刻的表现就显得尤为可信。何况众所周知楚萧对寒漠苼的纵容宠溺,怎么可能利用他的名声来污蔑他堂堂君傲的帝王,不得不说这一招很毒,却也很有效,牺牲了一个皇子的清誉,却把脏水统统泼在了他的身上,明明是来西塘和太父陛下求亲,却在背地里和对方的子侄暗度陈仓,这样的事情任谁听了都会认为是他素鸣叶得陇望蜀,做得不地道,可谁又知道他完全就是被人陷害。
    “太父陛下可真是好算计啊。”素鸣叶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他也是当机立断之人,楚萧既然算无遗策把场面都做到了这个地步了,想必就算他百般不认,寒漠苼和那些宫中内侍也有办法让他百口莫辩。那个荷包,若是他没有猜错的话,其中必然有某种线索可以直指他素鸣叶,而寒漠苼腿上的伤只怕就更有文章可说了。如此一来,暗中也可以给人一个暗示,那就是——元辰同样也是他素鸣叶所指使,甚至让人联想到今日对楚家的一切本就是一场阴谋,毕竟有些事不能细想,一旦细想就会让人阴谋论起来,楚家反而就会成为某种程度上的受害者,毕竟哪怕板上钉钉的事情牵涉到他君傲的涉入也会成为一桩疑案,这简直就是一举数得。
    可谁又能想到,楚萧居然可以心思深沉到这个地步,他必然早就知道楚家的事情,也早就知道元辰此人,可就是隐忍不发甚至埋下伏笔,一直留到现在给他致命一击,果然不愧是爬上西塘帝位的楚太父啊,就他这般的人物,锦瑟哪里是他的对手,想来若是普通女子也只有被他吃得死死了吧,不过,那位锦亲王可不是普通的女人,看似软弱好欺,实则比谁都执拗,认准了的人就死活也不放弃,那可比耍阴谋诡计的朝堂政事要难弄多了。更何况,楚萧这招污蔑他和寒漠苼有染的行为简直就是昏招,他不知道自己是男人,可那位大周亲王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如此一来,楚萧对他的污蔑耍的手段别人不清楚,她还能看不出吗?要知道那位主可是最讨厌别人玩弄心眼了,这位太父陛下若是非要作死的想要用这个方式来给他下套抹黑,那在玉锦瑟那里可是半点都行不通了,指不定还会弄巧成拙。
    想到这里,素鸣叶的嘴角居然浮起了一丝莫名的笑意,看得楚萧也不由地眯了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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