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对彼此最好的保护,他明白,她也明白。
    只是忽然之间,锦书觉得有点可笑。
    本应该是最亲近的人,可到了这会儿,连说句话,眼神交汇都是罪过,当真滑稽。
    只是,那已经不是她该想的事情了。
    淡淡一笑,锦书目光顺势往自己此前惯常坐的位置扫了一眼,却瞧见了此前的三皇子妃,这会儿的赵王妃杨氏。
    四目相对,二人都有些怔然,到最后,还是锦书先行举杯,向杨氏致意。
    杨氏微微一笑,倒没什么不自在,同样举杯,一道饮了。
    半年不见,她清减好些,一眼看过去,竟比锦书还要单薄些,面色也不见好。
    圣上将这一幕瞧在眼里,淡淡道:“先前萧家曾有鼓动前朝,册立赵王为储之意,仪国公不肯与之呼应,致使杨氏见恶于贤妃母子,日子不太好过……哦,承庭先前还纳了一个侧妃,是他母家表妹……”
    原来如此。
    锦书同杨氏关系不坏,可这事儿上,却是无能为力。
    虽是贵妃,压住贤妃一头,也不好越过正经婆母去说什么的。
    只能暗暗叹息一声。
    看一眼杨氏萎靡神情,她向圣上道:“从前,我坐在那儿的时候,脸上什么神情,圣上是不是都看的到?”
    “看得到,”圣上饮一杯酒,缓缓道:“你不喜欢说话,偶然间才附和别人几句,大多时候都再听,眼睫低垂,表面温柔,内里却有种淡淡的嘲讽,连笑起来的模样,都带着冷淡。”
    锦书轻轻笑了一声,伸手去拿酒壶,自己斟酒,一饮而尽:“圣上瞧的倒仔细。”
    “那倒也不是,”圣上看着她,语气温和:“你大概不知道,当你静静坐在那里时,总叫人觉得安谧清冷,同周遭欢切格格不入,让朕情不自禁的,想过去抱抱你。”
    他这句话说的平和,却别有一种柔情,许是那杯酒太烈,锦书竟从中听出温情脉脉来,怔怔瞧着他,人有些愣住了。
    圣上托着腮笑,借着桌案遮掩去勾她手心儿,揶揄道:“怎么,发现朕生的俊,眼睛都转不动了?”
    锦书摇头去笑,却不说话。
    这日的宫宴过了,锦书这身份便算了过了明路,不管底下宫嫔和宗亲私下如何议论纷纷,但明面上,都得恭恭敬敬的称一声“贵妃”,随即行礼。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平淡中似无波澜,锦书原本还有些忧心杨氏,哪知七夕后没几天,她便被诊出了身孕。
    不管贤妃与赵王是否喜欢这个王妃,她怀的都是正经嫡出,无论嫡子还是嫡女,皆是意义非凡,不看僧面看佛面,杨氏的日子总会好过些。
    锦书暗叹她有福气,吩咐人送了份厚礼过去,算是全了彼此情面。
    直到七月十五,中元节这日。
    宫宴一如既往的遍是欢声,因是中元,更会彻夜不息。
    锦书身子弱,难以久熬,待到深夜时候,虽是灯火通明,却也有些禁受不住,瞧一眼底下言笑晏晏的宗亲宫嫔们,暗自钦佩。
    圣上年富力强,熬一夜倒不在乎什么,见她连连打哈欠,倒是心疼:“你若觉得疲惫,便先回去歇着吧,免得伤神。”
    “再等等吧,”锦书看着底下漏壶,道:“好歹过了子时。”
    圣上见她坚持,也就没再多说,示意她随时都可离去,便转过头,同临江王说话去了。
    内殿里人声徐徐,舞乐启奏,倒是热闹,锦书撑着额,勉强听了一会儿,忽的发现少了个人:“赵王妃呢?”
    “大概是出去了吧,”她身边宫人道:“人太多了,奴婢也没注意。”
    宫宴持续时间颇长,今晚更是彻夜不休,若是有人熬不住,外出更衣歇息也是有的,更不必说杨氏有孕之初,正是难熬时候,锦书听了一听,也就没有再问。
    如此过了子时,她便生了去意,起身预备离去。
    虽是夏日,晚间却也有些凉,圣上替她将披风带子系好,吩咐掌灯宫人仔细些,好生送她回去。
    锦书淡淡应了一声,正待离去,身子却忽然僵住了。
    不知什么时候,承安的位置竟也空了。
    他生性沉稳,从不会落人话柄,圣上这会儿正看他不顺眼,怎么会早早离席?
    男人毕竟不同于女人,事情没那么多。
    余光扫一眼久久未归的杨氏席位,锦书心里忽的生出一种不祥之感。
    “怎么了?”圣上隐约有些醉意,见她不动,温声道。
    “坐的久了,脚有些麻,”锦书没有将心中疑窦说出,向他一笑,道:“这就走了。”
    圣上轻轻应了一声:“路上小心些,早点睡。”
    扶着宫人的手,锦书一路出了承明殿,前边六个宫人提灯,将前路映照的一片清明,然而她一颗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夜色之中,她回首去看承明殿,却觉那像是一只长开巨口的凶兽,大半个身子都隐藏在黑暗中,将猎物咬住,撕碎。
    可是这时候,她什么都不能说,也不能做。
    身边宫人会帮她,也会听从她吩咐,但若是圣上起意去查,绝对隐瞒不过。
    到时候,只会害了承安。
    满腹心事,她回了含元殿,早有宫人用香薰球滚过床褥,她梳洗之后躺进去,只觉温暖馨香。
    可心里的凉,是没有办法被消弭掉的。
    承安,千万千万不要出事。
    心里郁结,她这晚睡得并不安稳,反复了大半个时辰,方才起了几分睡意,然而没过多久,便有脚步声在外边响起,即使被刻意压制,落在寂静夜色里,动静也格外大。
    锦书心中那股不祥之感愈发浓烈,坐起身,轻轻唤人进来。
    “外边怎么这样吵,”她轻声问:“出事了?”
    暮雨神情隐约有些犹豫,顿了顿,方才道:“承明殿,出事了。”
    锦书心头猝然一跳,勉强叫自己平静下来,道:“什么事?”
    “娘娘还是在这儿歇着吧,”暮雨叹口气,温柔道:“风高露重,仔细身子。”
    这句话似乎有什么深意在,然而在这关头,只能叫锦书心中担忧之意愈甚:“到底怎么了,你直言便是。”
    “娘娘,”暮雨踌躇一会儿,终于道:“赵王妃没了,死的难堪……”
    什么样的死法,才能被说是死的难堪?
    锦书的心一下子被揪了起来。
    “有人看见,”暮雨看着她,有些不忍:“楚王殿下从她死去的屋里出去。”
    第130章 前世(十七)
    承安?怎么会牵扯到他身上?
    锦书心乱如麻, 一时之间, 竟也找不到丝毫头绪。
    “宫宴如何?”顿了好一会儿,她才问暮雨:“还在继续吗?”
    “出了这档子事儿,当然不能继续,”暮雨有些担忧的看着她,道:“圣上随便找了由头, 叫众人散了, 这会儿, 承明殿里应该没几个人在。”
    暮雨同陈嬷嬷一道,都是圣上指给锦书的, 原本就是含元殿女官, 知道的消息,准确性应当很高。
    再者……
    锦书心头一阵阵发冷, 圣上未尝没有借她的嘴, 跟自己说些什么的意思。
    “……赵王妃,”锦书嘴巴里有点发苦, 想起此前不久含笑同她举杯的杨氏,心里莫名有些难过:“是怎么去的?”
    “这事儿不好听, 娘娘别理会,”暮雨见她唇色同面颊一般发白, 唯恐吓着这位贵妃, 给自己生了麻烦,真心实意的劝了一句:“其中又牵涉到楚王殿下,您更不该过问的。”
    “说吧, ”锦书靠在软枕上,扶着额,有些倦怠的道:“你在我身边这样久,也该明白,这事儿我必然是要趟进去的。”
    暮雨见她坚持,暗自叹一口气,先去为她倒了一盏温水来,侍奉她喝下,方才低声道:“赵王妃……先是为人所辱,随即被杀,内侍在她脖子上发现了一圈儿瘀痕,想来,是被人用绳索类的东西……勒死的。”
    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
    前不久遇见,她还欢天喜地的抚摸自己肚腹,期待孩子降生呢。
    锦书捏着泛热的杯盏,手心却直发冷,打个冷战,道:“是在哪儿发现她的?她身边的宫人,当时何在?”
    “是在偏殿发现的,”暮雨道:“赵王妃有孕,正是困顿之际,熬夜辛苦,便同贤妃娘娘说了一声,先往偏殿小憩,叫几个宫人在外边守着。”
    “既然如此,楚王是怎么过去的?”锦书神思一动,问道:“赵王妃在里面歇息,外边宫人见他过去,也会拦下才对。”
    “候在外边的宫人没见到楚王过去,”暮雨道:“只是后来去查时,才发现靠外的窗户开着——赵王妃有孕,夜间风冷,一进去,就吩咐人将窗关上了。”
    原来是这样。
    “是有人瞧见他从那里出来吗?”锦书想了想,问:“瞧见的人是哪个宫里的,宫人还是内侍?”
    “是承明殿的洒扫宫人,她前去更衣,半路上瞧见的。”
    锦书心思纷乱,倒不糊涂,没有贸然往承明殿去,只摆摆手,示意暮雨退下。
    杨氏之死,绝不会是承安做的,她信他。
    他也没有任何动机,要这样做。
    更不必说,是奸杀这样下作的手法。
    那么,幕后黑手是谁?
    贤妃,赵王,还是别的什么人?
    锦书入宫以来,后宫里接触最多的便是贤妃,深知她和善外表下心肠如何冰冷。
    仪国公近来因为不肯为赵王摇旗呐喊,使得杨氏见罪于贤妃母子,再加上贤妃叫自己的庶出侄女萧淑燕做了赵王侧妃,对于杨氏更加不喜。
    怎么想,她都有嫌疑。
    虽然杨氏怀有身孕,是赵王嫡出,但既然有一个萧淑燕在边上,她可不信,萧家扶持赵王登基后,只打算叫自己家姑娘做妃妾,而不打算一争皇后之位。
    杨氏怀孕,倘若生子,便是嫡长,贤妃即便再不喜欢,也得承认,那是她儿子板上钉钉的继承人,无论是太子,还是世子。
    远不如叫萧淑燕先行生子,占一个最长的名分,将来若有册立之事,说出去也好听些。
    但想了又想,锦书并不觉得,幕后黑手的贤妃母子。
    深宫之中,想叫一个女人流产落胎,有太多太多的办法,何必非要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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